想到这里,王诩似乎又有了主意。他遣了一名匠人回少司马府,在府库中取些备用弓弦。
此番备战,从云梦带来的弓弦足足装了几大车,皆是用兽皮、兽筋、羊毛、麻纤维与蚕丝混制而成,属于严重的易耗品。
为什么是易耗品?因为木弓坚硬,弓弦就必须柔软,富有弹性。而弹性太足,长时间使用就会拉长、变形。所以需要更换。
古代的弓是竹子与鱼胶黏合制作而成的。制作起来耗时极长,之前便有说过。而这并非是古人蠢笨,想不到使用较硬的兽角或是木料制作强弓。问题皆出自弓弦。
为了让弓箭更有威力,弓弦的弹性不够,就只能依赖弓身。也就是说,射箭不完全依赖弓弦的弹力,而是大部分借助弓臂的回弹之力。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在这个时代想要弓法娴熟,动辄就是几年的磨炼。毕竟竹弓不如复合弓操作起来简单。
通过铁器的应用,分解纤维变得容易。混纺也成为可能。这使得原本较为单一的弓弦制作过程变得复杂,而复杂的弓身制作过程则被简化。效率与结果最终决定了优胜劣汰。
拿到弓弦后,一帮人三三两两,借着火把的照明,赶紧编起了绳子。三根弓弦合为一条细绳。三条细绳再合为一条粗绳。待到完成,将绳索绑在砲轴之上,已是戌时过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淘汰的弓弦,可以机射百米。而现役的弓弦回弹之力巨大,以至于一发出去,看不到落点。夜幕之下,那远处查验的工匠举着火把四处张望,而他身后的瓮城,城头上火光陆续点亮,隔着老远便听见叫骂之声。
王诩见状带着一众工匠赶紧开溜。如果被人追过来,得知自家的少司马大半夜的袭击了守军,估计明日大街小巷的议论之声会比之前孔明灯的效果还要震爆。
“此事万不可外传。有损军心士气。”
喘着大气,王诩步履生风,一边快步竞走,一边嘱咐工匠。一帮工匠则各个憋笑。众人虽抬着个大家伙,但脚下毫不迟疑,走得飞快。
“大人放心。我等守口如瓶。既然一起干了坏事,那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诩赧然的苦笑。感觉这话听起来透着些说出的诡异与别扭。
一夜灯火通明,工匠们加班加点的赶制。由于城内缺乏木料以及制作弹力绳耗时耗力,到了卯时堪堪弄出了五架投石机。
将东西送到厉师帅手里,尚未教授对方如何使用,号角声、鼓声接踵而至。
“晋人攻城了。”
示警的钟声随之响起,证明了王诩大的推测。与此同时,周遭啪啪的爆鸣声戛然而止。砸了一夜的石头,此刻终于是停了下来。感受着大地微微的震颤,听着厉师帅一声又一声的大喊“登城”,聚集在城墙根吃饭的士卒们也都慌乱起来。有人拿起兵器,有人抱起箭矢,亦有人丢下饭碗破口大骂晋人无耻。
“带上东西,跟我走。”
王诩一边让士卒搬运投石机,一边顺着人群向上冲。跑了一半,回过头指着下方满地的碎石,大喊:“石头。拿些石头上来。”
厉师帅想要阻止,可这玩意,他哪儿会用。正欲搬点石头随王诩上城,这才反应过来:
“上面有。”
内心焦急,差点就去搬砖。
到了城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红色人群,如雨前聚集的蚂蚁一般。在十七架云梯的掩护之下,千名士卒踩踏着有力的步伐,正缓慢向这边逼近。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随着那几乎可以连接成片的云梯,带着滔天的气势与压迫感迎面袭来。令人不禁后怕,如果那条木质的城墙一旦与这边接触,那么后果将不言而喻。
昨日晋人的攻势完全是在搞笑,而今日这一排巨兽犹如死神降临,内心巨大的反差,令得不少士卒已失方寸。
就在魂飞天外之时,听见“嗡”的一声,随后又是“哐啷”一声。
声音间隔很短。前者稍纵即逝,后者则如重木拍击在砖石之上,清脆中带着摇摆的回声。待众人回神之际,只见不远处,一架云梯顷刻间塌了一半。碎裂的木片如同纷飞的树叶,向后方挥撒。
此刻,一白衣少年兴奋地尖叫起来:
“bingo!打中了!一发入魂!哈哈,老子天下无敌。”
不时,还发出魔性的笑声。众人纷纷眨眼,见那人蹦蹦跳跳的去往另一边。感觉像是在玩耍。也不知为什么,内心的恐慌与紧张去的无影无踪。
少年指挥着两名士卒将一个看似巨大的捕兽夹挪来挪去。随后,那二名士卒哼哧哼哧的转动绞盘。少年则搬起一块大石,放入大锅之中。手中拉杆一松,上面扭成一团的绳子,发出“嗡”的一声,眨眼间回弹、绷直。力气之大,以至于整个木架都微微抬起,然后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再往战场看去,又是漫天碎木。这回似乎打的更准。云梯直接垮塌,那斜依在木质外壳内的竹梯向城头一面倾倒。向城下看去,梯子如同一条断了线的珠帘,一节节青竹弹起,散落了一地。
“doublekill!”
听着不懂的话语,看着那白衣少年继续表演。以这速度,估计能靠上了来的云梯不会多于5架。诸人只觉他们是来打酱油的,或许那玩乐之中的少年才是真正的主角。一个人便能干翻所有的敌人。
此刻,敌人呐喊的浪潮,顿时衔接不上了。士卒们陆陆续续的向王诩靠近。每当他击毁一架云梯,暴露在后方的晋军立时便成了他们的靶子。
一连拿了五杀,已经超神的王诩,依旧是不知疲惫的游走。他感觉男人骨子里就有向往战争与杀戮的执着,不然,男孩子怎么从小就喜欢武器呢?
正组织防线的厉师帅内心是崩溃的。士卒们已然失控。大部分不听他的,而是跟着王诩瞎跑。
“你带人守住那处,晋人随时会攻上来。”
他刚下达了命令。
“诺!”
一名两长领命后,准备带着自己的小队去防守即将到来的敌人。
“呃...”
可敌人突然就没了。
“去那边!”
厉师帅很是无语的指向另一架即将到来的云梯。
“少司马又过去了。”
那两长亦是很无语。感觉这两位心有灵犀,隔着大老远,厉师帅指哪儿,王诩就去哪儿。合计着,他二人是在耍自己玩呢。
“卑下箭术不错。”
厉师帅脸都绿了。虽说自己的军职是师帅,但实权直逼将军。统御着近万的士卒。如今大将军身先士卒,而士卒们居然不陪自己玩,这叫什么事嘛。
“滚!滚!滚!”
连续骂了三个滚,那两长与手下的士兵赶紧取下背后的弓箭也去找王诩了。
仗不是这么打的。厉师帅告诉自己,保持着大将军的威严,可双腿无比的诚实。不一会儿,来到了王诩的身边。
“少司马,让卑下也来试试。”
“你不会。”
说罢,又是一记秒杀。王诩嘱咐那两名砲手:“你们两,改换碎石,接着打。”
顾不得身后的厉师帅,他继续转移到下一处地方。砲手早已填装好了石头,就等他过来呢。
“卑下看明白了。”
话音很没底气。
“这是在打仗。别捣乱。”
谁在捣乱?分明就是你在捣乱嘛。厉师帅心里这么想着。
“再不快点,敌人就上来了。你当我跑来跑去,很好玩吗?”
石块抛射而出,云梯再次爆裂。纷飞的木片就像在高楼之上撒传单。
“好样的!继续填装,旁边还有一个,瞄好了等我。”
拍了拍砲手的肩膀,王诩撇下厉师帅继续赶往下个投石机的位置。两个砲手干劲十足,将绞盘摇得飞快。厉师帅干咳一声,装腔作势的催促:
“快点。快点。看本师帅也来打上一砲。”
一边说,还一边搓着手。
“少司马不时便要过来。师帅您?”
“您什么您,这不才要你们二个快点嘛。”
感情他是想先玩一下,再等王诩过来。两个砲手摇得更加拼命了。
“你们瞄准。本师帅来打。”
填装好石块,厉师帅迫不及待的一松拉杆。嘴巴念叨着:
“中!中!中!哎呀。”
飞石擦着云梯的边缘坠落,在地上一蹦一跳。
“再来一砲,这回本师帅一定打中。”
两名砲手继续哼哧哼哧的转动绞盘。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唉!就知道添乱。让开。”
“再打一砲,就一砲。啧,你这人怎么这样?最后一砲。”
厉师帅堵着王诩,死活不让。王诩看看那剩余的七架云梯,也不跟他废话,急忙跑去下一个地点。
“快点,快点,本师帅今日非要毁了那玩意。”
拉杆一扬,动作熟练无比。飞石划过那云梯的顶端而后坠落。有哀嚎之声自那云梯后方传来。厉师帅握紧拳头,赶紧将自己的失误推给身下两个苦逼的砲手。
“你们怎么瞄准的。这回不算。再来!”
二人简直累得吐血。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师帅!晋人就要攻上来了。您?”
“您什么您,快点,快点,最后一砲。本师帅就不信邪了。”
眼看对面的云梯距离这边仅有数丈的距离。
“这么近,这回本师帅一定打中。”
厉师帅抖着脚,急着催促。两名砲手转完绞盘,填装好石头已经累瘫在地。
此刻,对面云梯之上已经有敌人冒头。那人刚一露脸,就见面前一口大锅载着一块大石扣下。“嗡”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又是“哐啷”一声巨响。那人被吓得身子一抖,脚下似乎没站稳,扬起双手好似下拜一般。人就不见了。过了好几秒钟,也不见晋人上来。
透过城垛,那两名砲手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这他妈也行?
心里这般想着,二人谁都没有在意这一砲又打偏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指挥。”
已经怀疑人生的厉师帅,拔出腰间佩剑,一通吆喝,势要与敌人拼命到底。王诩则撤到城下,悠闲的找寻膳夫去了。
“今日有何吃食?”
膳夫在墙根收拾着士卒们留下的碗勺。低着头忙碌,很是认真。
“小麦粥!鱼蛮头。”
一边回答,一边从大木桶里盛饭。
“鱼馒头?哪儿来的鱼?”
王诩很是惊讶。同时,暗赞军中的伙食就是好。
“当然是淇水鲫鱼。谁家没有?”
膳夫笑着回答,将一碗粥与一个馒头拿给王诩。王诩接过后,立刻咬了一口馒头,真是腥的可以。
“原来是鱼干啊。”
看清来人,膳夫一惊,连忙拱手:“小民拜见少司马。”
对方这一身白衣太过惹眼。加之,刚才还与厉师帅在这里交谈。膳夫早已知晓王诩的身份。
“你忙你的。我就是来蹭个早饭。”
“晋狗无耻至极。不让人吃饱便来攻城,若是放在过去,哪有人敢这般打仗。不顾礼仪,那是与禽兽无异,胜了也遭人唾弃。”
膳夫一边唠叨,一边将收集好的陶碗清洗。王诩一口馒头,一口粥,也没接话。
“大人威武!此番让晋人知道教训。动这歪心思,准没好报。”
见王诩尴尬的眼神向自己看来,膳夫笑着小声说道:“小人方才也上城看了。大人真是厉害。”
说罢,还竖起大拇指。
“可否再来一碗?”
原来那表情不是被夸的害羞,而是还想再讨要一碗麦粥。膳夫赶忙接过碗,打起饭来:“不够还有。”
熬了一个通宵,在城头上又是跑,又是搬砖。此刻,吃起饭来毫无形象。
“大人为城里操劳,怕是一夜未睡。吃完便回去休息吧。这儿有厉师帅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王诩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有这么憔悴吗?却见那膳夫此时笑得像只狐狸。
“大人放心,小人不嚼舌根。”
将最后一口馒头吃下,王诩挠了挠头。
“嚼什么舌根?”
“大人就别装了。”
膳夫笑容更是诡异。感觉知晓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把话说清楚,我听不懂呀。能再给我个蛮头不?”
嚼着馒头,嘴里支支吾吾的。膳夫见他毫不在意,于是,递了个馒头给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眨着眼道:“昨夜城东的事,小人都知道。您就别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