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本以为唐修会在姜默面前告他几状,应对的策略他都想好了,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姜默身边,微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他用试剂试了他熬的粥,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什么都没跟他说,只是盛了一小碗出来,搁到姜默面前。
姜默一直想跟唐修说话,顾及阿毛还在,便想先将他打发走:“你先出去吧。”
阿毛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唐修先应了一声好,于是阿毛和姜默都愣了一下。
唐修像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低着头苍白着脸,单手在身后揉着腰,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搞得阿毛一时半会儿都有些蒙圈,不知道姜默到底是让谁出去。
“阿修我不是说你。”姜默连忙解释。
唐修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地道:“你们不用谈事情吗?”
“我出去,我出去。”阿毛识相地转身就走。
唐修蹙了蹙眉,也还是跟在阿毛身后往外走,脚步略微有些凌乱,腰腹一带极其僵硬。
姜默连忙起身拉住唐修,他触电一样挣开他,朝门口的方向后退了两步,脸上不知何时覆了一层虚汗,眼里蒙着层水汽,声音越发轻微,嘴唇蠕动了几下,姜默却听不清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姜默问他。
唐修摇摇头,抬手捂住嘴唇,又往后退,另一只手已经抓住门把把门打开,脚下却一软,猛地弯下腰去咳嗽着吐了。
姜默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看到唐修胃疼到吐,可能正因为太长时间没看到,以为他近来胃病犯得少,还算安稳,忽然一下又看到他吐得这么难受,心脏疼得紧紧揪成一团。
“卧槽你干嘛吐这里,”刚出去的阿毛因为门被打开看到这一幕,虽然唐修吐出来的都是水一样的东西,但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恶心,“这样让人怎么吃饭……”
姜默扶着唐修因为胸口剧烈起伏而颤栗不止的身子,感觉到他还是想吐,但一直在极力忍着,紧紧抓着门把想撑着身体离开房间,就火冒三丈地冲阿毛吼道:“你他|吗说谁呢?让你吃饭了吗你就在这逼|逼?枪子儿吃不吃?不吃立马滚!”
阿毛看着姜默赤红的双眼愣住了,他毫不怀疑他老大如果手里有枪,真会当场给他来一发子弹。
姜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门狠狠砸上,抱着唐修给他拍背顺气。
唐修体温很低,整个人都在发抖,脊背颤得尤为厉害,蜷缩在他怀里努力地深呼吸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了纸巾,艰难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和手,尽量不让脏了的地方碰到姜默的身体。
姜默看着他的样子,心尖疼得发酸,眼睛也一阵阵地胀痛。
以往他的阿修生病的时候,都是很任性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哪怕他抱着他在他耳边拼命说没事没关系,难受就吐不用忍着,他也仿佛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地上……有吗?”唐修微侧过脸问他,“我看不清,你指给我,我擦一下。”
得不到姜默的回应,他没催促也没抱怨,攥着纸巾就摸索着去擦地板。
姜默将他拉回来,圈在自己怀里抱得很紧,宽厚温热的大手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对不起阿修,委屈你了……我真的从来没有烦过你,你别这样。”
姜默深吸一口气,吻了吻他的额头,用比刚才低了好几倍的缠绵悱恻又无可奈何的声音缓缓道:“我心疼死了。”
唐修任他抱着,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哑着嗓子带着轻微的鼻音道:“其实你刚才不用那么生气的……正常人都会觉得恶心,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傻,这么脏还要抱。”
“……那你就当我不正常好了,我就要抱,”姜默咬牙切齿地道,“我迟早要收拾阿毛这个狗崽子。”
唐修叹了口气,倦声道:“收拾就不必了。他护你的心是真的,就是感觉性子急起来的时候人有点憨,脑子转不过弯来,这一点你要说说他,不然迟早出事。”
姜默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他经常冲你急眼?”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抓的什么重点,”唐修蹙眉,“阿毛那憨性子十有八九都被你传染的。”
“他们肯定没少欺负你,这群狗崽子……不过也都赖我,”姜默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坚定决心,又像是在整理思路,过了很久才继续道,“阿修,我之所以不告诉他们你的身份,是因为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在遇到你之前我几乎什么事情都觉得是无所谓的,死都不怕,受伤更是小事,他们都觉得我是没有软肋的。但是遇到你了就不一样了,在解决一些事情之前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明白吗?”
唐修没想到姜默会忽然跟他解释这些,其实他能猜出些许端倪,但亲耳从他口中听到,他还是愣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姜默摸了摸他的头发,疼惜地道:“阿诚今晚就回市区,你跟他一起走,我很快就去找你,带你去东门夜市吃好吃的。我真不是嫌你烦,只是我家的小猫这么漂亮金贵,不要再在这种地方吃苦受累了。”
“知道了,”唐修低下头,红着眼眶在姜默怀里蹭了蹭,声音因为人有些虚弱又充满依赖,听起来格外软糯,“姜默,我腰特别酸,你给我揉揉吧。”
“腰酸?不是胃疼吗?刚刚都吐了。”
唐修摇了摇头:“腰酸。”
姜默以往没给唐修按过腰这个部位,手法有些笨拙,却还是在他的后腰上小心翼翼地施加力道按揉起来:“这样可以吗?”
唐修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姜默怀里,时不时还哼哼叫声。因为怀孕和束腹的原因,他腰背负担极重,孩子月份大了更是经常酸痛难忍,严重的时候比胃痛还要让他恶心想吐,现在被姜默反复按揉着,腰背的酸胀疼痛缓解很多,眼睛却不知为何酸涩起来。
姜默和孩子,可能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吧。
姜默感觉不到孩子,但是孩子好像感觉到爸爸了,在他肚子里翻滚了两下,看起来是个淘气的性子,实际上却乖巧得很,很少闹他。
到时候生下来,姜默就算不想要孩子,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小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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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离开平潭的时候,唐修有点头晕低烧,喝了两口粥就开始反胃,跪在马桶前大汗淋漓地呕吐着,整个人几乎脱水,费了半天劲才站起来。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姜诚发来的短信,说嫂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满脸困惑,但实在昏沉难受得厉害,便先到洗手台前漱口洗手。
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回头好几次,都是空荡荡的一片,这让他感觉愈发不安,洗漱干净之后,他便想尽快离开,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影,不偏不倚地挡在了洗手间的出口,他视线模糊,却也辨认出了那人的身形,便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那人笑了两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小猫咪生病了?怀着孩子这样真是辛苦呢,姜默怎么舍得又丢下你自己走的?”
唐修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两口,哑声道:“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你没事就让一下,我要走了。”
“怎么会没事呢?我来是想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啊,”男人不气不恼地笑道,“我都和阿诚打好招呼,说你身体不舒服,迟两天再走。”
唐修握住大衣口袋里的手术刀,忍耐着强烈的眩晕和心悸,声音干哑:“我没有时间,请你让开。”
男人笑着侧过身,给唐修让开一条道,在他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云淡风轻地道:“我还打算带你去找姜默呢,他可又去跟人干架了,你放心吗?”
唐修停在原地,眼皮都没抬,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过去添乱吗?”
男人摇了摇头:“别看不起自己啊,他们带过去的医疗团队水平一般,姜默可是一身的伤,不怎么经折腾呢。”
“……他自己会安排好。”唐修说完这句,便抬腿继续走。
男人伸手扣住唐修的手腕将他拽回自己跟前,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手臂就被什么锐器猛地割开,他吃痛地缩手,只见衣服完全被割开,一大道血口子横贯在他小臂上,哗哗地淌着血。
唐修握着手里沾着血的手术刀,指节青白,站在那里眼角赤红地看着他,嘶哑阴沉地道:“不要碰我。”
男人按着伤口意味不明地笑,竟还是不恼不怒:“好凶狠的小猫啊,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挠我。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
唐修紧握着手里的刀,竟也笑了笑,半分没有示弱:“你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我不觉得这一刀足够还你扎我的那两针。”
男人愣了一下。
他想不到唐修有什么筹码能威胁他,但他阴沉到带着些许戾气的样子,竟让他一时无言。
于是他叹了口气:“小猫咪,我知道你揣着猫崽子在肚子里不舒坦脾气大,但我今天真不是来欺负你的,姜默那边真需要你。”
唐修听到这里,明显开始焦躁:“你把话讲清楚。”
“刚刚都跟你说了,姜默带出去的人医疗水平不行。而且姜默他们此番出行算是秘密行动,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们是姜家人,所以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打扮得妈都不认识了,”男人因为不断失血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堆着满脸的笑意,“也就是说,姜默如果受了重伤,说不定都没人认得出他是姜默,来不及救他,或者根本就由着他去死呢。”
唐修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你再咒他?”
“别凶别凶,”男人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笑算是难得的真心的笑,因为小猫炸毛的样子十分可爱,“给我包扎下伤口呗?我带你去救姜默。”
唐修瞥了一眼他的伤口,并没有心软的意思,而是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给了姜诚。
男人听他和姜诚通话,仅仅是报了平安说自己已经没事,并没有再聊什么多余的,挂了电话就冷冷地道:“给你东西自己包扎,带我过去。”
男人回过神来,就觉得小猫还挺聪明——可以说至少比姜默聪明,没有一孕傻三年。
方才刚刚看到自己的时候,小猫明明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听到姜诚的名字之后,他就判若两猫,凶狠又暴躁,甚至敢用手术刀伤他。
这小猫十有八九是因为知道了他是姜诚信任的人,知道姜诚敢把他交给他,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轻易伤害他,否则他没有办法跟姜诚交待。现在又再给姜诚打电话,表面上是报平安,内里怕是想看看姜诚那边会不会露什么馅儿,确认没露馅儿他才答应跟他走。
可真是聪明又胆大的小家伙,得让他吃点苦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