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花漫天飞舞,炫目的银白一直绵延到阿尔卑斯秀丽的群峰。
天空却仍是宝石般清澈的蓝,两种纯净的颜色形成惊心动魄的美。
关于因特拉肯,朱自清说得太对―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
“怎么还没睡?”叶听风从浴室出来,不悦地看着站在窗前的她。
冷欢转过身做了个鬼脸,边爬上床边撒娇,“我要等你抱着睡。”
身侧的床微微下陷,他躺了进来,昂然的身躯环住了她的。
“睡吧。”他蹙眉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吻了下她的头发。
门外依稀有音乐传来,似乎是老先生刚才在听的电台节目。
“唱的什么?”冷欢窝在他胸口问,“挺好听的。”
“我不会唱,”他回答,“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悠扬的旋律里,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在房间里回荡。
我找到了一个宝贝,
他的名字就是你。
他是如此的美妙和珍贵,
纵有千金也难买。
你在我身边慢慢睡着,
我可以就这样注视着你一整夜。
看着你熟睡的模样,
听着你的呼吸,
直到清晨我们醒来。
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赐,
那是多么幸福啊,当你爱着我。
可是我却很少告诉你,
有你,真好……
怀中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低头,才发现她早已睡着。
娇柔的睡颜,天真可爱,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个玩累的孩子。
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她诱人的粉唇,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心中悸动。
有一种满足感,说不清道不明,却在身体里弥漫开来,无比舒畅。
冷欢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却是被热醒的。
她睁开眼,意识清晰了许多,这才感觉叶听风的体温烫得吓人。
伸手覆上他的额,掌心里是绵密的汗珠和不寻常的炙热。
“听风―”她担忧地喊他,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是发烧了,也难怪,只穿件衬衫在雪地里那么久,是个人都扛不住。
他却依旧处于昏迷中,眉头紧蹙,脸色有些难看。
窗外的风忽然开始嘶吼,雪花大片大片地砸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冷欢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浪潮般的灼热从身体里各处涌了出来,烧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可整个人却又像被浸在冰冷的湖底,周围是刺骨的寒冷,难以忍受。
有人在哭。
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压抑的、担心的、茫然惶恐的哭声,像突然被父母丢弃的哭声,像那种一无所有,乞求着最后依赖的哭声。
他很想反握住那只摇晃着他胳膊的手,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
可是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他只能无力地躺在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观雨……”他忽然咬牙低呓,英俊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别哭……哥没事……”
冷欢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真的烧得很严重―站起身,她准备出门叫医生。
“为什么……”伤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为什么离开我……观雨……”
她握着门把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逼回眼中骤起的泪水,她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
冷欢靠床坐着,失神地看着眼前苍白的俊颜。
医生来过之后,检查了他的状况,替他打了退烧针。这几个小时里,虽然自己也很累,但她一直守着他,根本不敢睡,而他偶尔的梦呓,回回都刺痛她的心。
那些伤痛的过往,他从来都没有忘掉,只是藏得太好,更成了煎熬。
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
她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用自己单薄的力量去养活自己,再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也许只能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所以,他又如何不恨父亲,又如何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来爱她?
如今想来,他其实是极宠她的,总是想恨,却总是心软,恨得力不从心。
他的眼睫忽然眨了眨,然后睁开眼望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还在失神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忽然将头一偏,目光瞬间闪过一丝冷戾。
她的手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空气里飘浮着的酒精棉和药水的味道,让她胸口有些难受,仿佛喘不过气来。
她强撑着微笑道:“你发烧了,我只是想看看热度退了没有。”
漫长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中间,心里翻涌的酸热一下一下地烫痛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脸上开始蔓延狼狈的湿意,她的笑容在嘴边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渐渐回复清明,看见她震惊而受伤的表情,胸口一闷。
脑海中回想的是刚才的梦境,陈年旧事。
十一岁那年,他生了场病,也是发高烧。
观雨守在他床边,几乎哭成了泪人。
即使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都能听见她害怕、担心的哭声,让他着急不已。
那么小的孩子,整日整夜地看着他,一次次地在他额前换冷毛巾敷着,两只手都冻得红扑扑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一脸泪水、难过忧虑的样子。
而此刻眼前的容颜,也是梨花带雨、愁云密布。
那总是带笑的明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积聚着哀伤的泪意。
冷欢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注视,站起身要离开。
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他起身抱住她,小心翼翼,像是拥着易碎的琉璃。
她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躺下吧,你还在发烧。”她心里一软,放弃了挣扎。
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状况,轻轻地吻上她白皙的后颈,语气低柔,“对不起……”
她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咬唇道:“你好好休息。”
倔强的神情,仍然耿耿于怀,分明还在怨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叹气,拉下她的身子圈住,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别生我气了,宝贝。”
coldhere,icycoldthere.youbelongtoneither,leaveshavewithered.
此处冷,彼处更冷。枯叶凋零,君属何人。
这句子是某位著名华裔科学家的年轻妻子写的,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很喜欢。
如果不是内心柔软的人写不出这么凄美的字句,于是她愿意相信,那桩惊世骇俗的婚姻是为爱疯狂一场。
只是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他的心不属于任何女人,只属于他自己。
明明有情,却还不够深。
他与她之间,早已不是两个人的战争,而是她一个人的挣扎。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怪不了他,爱情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是自己奋不顾身、一味妥协,只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即使知道他给得了开头,未必给得了结尾。
他的怀抱是热的,然而她的心却仍是一片冰凉,难以回暖。
他执意地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面对他。
她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眸里闪烁的水光,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而小巧的鼻尖却微微泛红。
他无奈地低头,抵住她的额,“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的口气过于温柔,简直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她有些不适应,心里却越发酸痛起来。
这一局棋到如今已成困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对他说,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爱我―然而之后呢?告诉他就算你爱我,我也陪不了你多久?
做棋子也罢,拈棋者也罢,到头来,彼此都挣不出这迷局。有的人是身陷囹圄而不知,有的人是自己不愿意逃开。
对于她而言,本是一晌贪欢,却成一生情劫。
她忍不住苦笑,真是糟糕啊,她怎么任自己沦陷到这样的地步?
主动亲上他的薄唇,她低语:“没事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冷欢站起身从他裤兜里翻出电话,默默地递给他。
房间不大,可以清楚地听见那头的轻柔的女声。
合上电话,他看着她开口道:“若依就在镇上,她替我把行李拿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却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站起身大概是受冷,他咳嗽了几声。
她从他手里拿过衣服,把他推回床上,“我去吧,你病还没好。”
他一怔,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表情上,然后缓缓松开拿着衣服的手。
冷欢刚出门便看见柳若依从车里钻了出来,手上提着深咖色的行李箱。
她穿了件雪貂裘,袖口和腰上的环扣都是水钻的装饰,格外华丽。
“嗨,冷欢。”她像熟人一样打招呼,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冷欢先是一愣,然后也情不自禁地微笑,将箱子从她手里接来。
“我要赶去巴黎的飞机,”柳若依飞快地叮嘱,“麻烦你好好照顾听风,我们英国见。”
冷欢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她已迅速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拎着箱子往店里走,冷欢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妻子这么痛快地扔下生病的丈夫,还友好又殷勤地拜托情人来照顾的?
这个女人的心绝对不在叶听风的身上。
怪不得那天他说:“她也不需要我爱。”
“走了?”叶听风靠在床上,看着进来的她。
“嗯,”冷欢放下箱子,坐到他旁边,“说是赶着去巴黎。”
他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我看是去躲人。”
看来某个人又中了她的诡计了。
“搞不懂你们,”冷欢悻悻地,“我一直以为婚姻是神圣的东西。”
“天真的小孩子,”他不屑地挑眉,“义父和郑姨,一辈子没结婚,照样相爱这么多年。”
呵,她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叶老板也知道什么是相爱?
她这副样子让他看得很不爽,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你这是什么表情?对我有意见?”
“疼啊,”她怒瞪他,随后用中文回答他,“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
他愣了老半天,才领悟她说了一句废话来挑衅他。
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逮她回来,她却早已闪到门边,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你敢逃出去试试看。”他恶狠狠地威胁,咬牙切齿。
她尴尬地微笑,慢慢踱回来,坐下趴在他胸口。
柔软的头发铺在他的胸前,有种温暖的感觉,他的心顿时一软。
“我不敢,也没办法,”她轻轻的声音传来,“如果我知道怎么逃离你,那该有多好。”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些震痛,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呼吸不稳,连抚着她头发的手也微微颤抖。
原来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他身边。
第一次觉得“逃离”这个词让自己难以忍受,一想到她离开的可能,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知道自己对她并不好,甚至有时有些恶意。
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