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知道仲沐阳恨着她,只是没想到,竟恨到如此地步。恨到,连他自己都不放过。
【1】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陆炜尧送她回来的路上,两人依旧是一路沉默。
向梓沫知道,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之间,就再不能回到从前。虽然,这非常令人遗憾,也让她很不好受。
“回去吧。”向梓沫捧着鲜花下车,轻声说,“路上滑,你开车小心点。”
“等等。”陆炜尧跟着下了车,看着她身后黑漆漆的楼道,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最终开口道,“你赶紧买个房子吧,女孩子住这种地方多少还是不太安全。我估摸着你现在的钱也差不多够付个首付了,如果真不够,我再贴点。”
“不用!”向梓沫愣了愣,没想到他直到此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可以的,你不用帮我。”
陆炜尧皱了皱眉,退让一步:“那这样好了,我先借你,到时候你有钱了还我就是了。”
向梓沫拿起玫瑰花摇了摇,勉强地笑笑:“行啦,我不急。你先回去吧,很晚了。”
陆炜尧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迪迪着想。他也该到市里好好找个学校读书了,总不能一直在乡下待着。”
向梓沫脸色一僵,动了动唇,好半天才低头说:“其实房子我在看了。钱你也不用操心,这些年你发的那些巨额年终奖我都存着呢,差不多够的。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我会自己看着办。”
陆炜尧实在太了解她,也知道她既然决定不回应自己,就不想在金钱上和自己有太多牵扯,也不再多坚持:“行吧,你先上去吧。早点睡。”
“嗯。”向梓沫点点头。
“有时间我和你再一起去看看迪迪,好久不见,想这个小家伙了。”陆炜尧拉开了驾驶室的门,突又停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向梓沫笑着点点头:“好啊,他应该也很想你。”
陆炜尧也跟着笑笑,挥手示意她赶紧上楼。
他知道向梓沫心里一定很爱那个男人,所以才执意生下了孩子,虽然她嘴上并不承认。
他和向梓沫大学就相识,知道她是个主意坚定十分要强的女人。能让这样的女人分手后还留下孩子的,一定不是个普通男人。
他想,他的确也该放弃那些虚妄的念想了。感情这条路,走到这里,前方已全是死路。他们最好的位置,这辈子也只能是朋友、战友,还有,亲人。
向梓沫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陆炜尧离开许久之后,又怔忡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进入楼道。
她和往常一样开了门,一边脱鞋子一边伸手开灯。
灯光骤然照亮一室昏暗,她同时却惊恐地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居然坐着一个大活人。
“啊——”她顾不上分辨人脸,本能地只以为家里进了窃贼,不由自主地失声惊呼,吓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回来了?”沙发上男人的声音低哑而沉郁。
熟悉的声音让她蓦然一愣,定睛看去,那阴沉着脸端坐着的人,可不正是仲沐阳?
向梓沫真怀疑仲沐阳这样扮幽灵再来两次,她没准会吓出心脏病,直接心脏骤停而亡。
“仲沐阳,你是怎么进来的?!”向梓沫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冲着仲沐阳大声喊道。
仲沐阳却似乎懒得理她的话,手里捏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一脸沉郁地冷冰冰地审视着她,一眨不眨。那目光冰冷似箭,仿佛要把她看穿。
向梓沫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让他居然发神经般地大半夜私闯民宅,还一副理直气壮兴师问罪的模样。就算五年前她还欠他一句话,但那也不是他可以这样肆意妄为的理由!
仲沐阳却显然根本没兴趣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就那么黑着一张脸,一直阴森森地盯着她。
向梓沫被他这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开,却被他突然从背后伸手拽住了胳膊。
他力气很大,硬生生地把她拽到在沙发上,双手死死地扣住她两只胡乱挣扎的纤细小手,带着浓重烟草味的吻随即十分粗鲁地压了过来。
向梓沫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用尽全力开始挣扎:“你放开,放开我……仲沐阳,你浑蛋!”
他却像是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一样,不管不顾像野兽一般生生咬她的嘴唇,一股疑似血腥的腥味,在彼此唇舌间弥漫开来。
向梓沫呜呜地叫喊不出,手脚并用,却毫无用处。
男人和女人的体力终究差别太大,她越是挣扎,越是给了他顺利解开她衣服的机会。
一种被强暴的屈辱感袭上心头,向梓沫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仰起头,活生生地用脑门去撞仲沐阳的额头。
她这一下力气极大,以至于撞完之后瞬间一阵眩晕,整个人又沉沉地跌回到沙发上。
昏黄的灯光下,仲沐阳看见她额头霎时红了一大片,一向倔强不服输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水。
仲沐阳蓦然一怔,阴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
他身子僵硬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面无表情。
等到粗重的呼吸渐渐平静,他才缓缓起身,伸手慢慢地帮她拉好了衣服,又伸出略显冰凉的两指在她脸颊两侧轻轻擦了擦,试图擦掉她愈发汹涌的眼泪,但却又无奈地发现,这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让那该死的眼泪因为他的动作而越来越猖獗。
他手指微微停顿,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令人尴尬的僵持和让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后,他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家。
向梓沫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如蒙大赦般飞速跳起。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冲到门后紧紧反锁,又转回卧室手忙脚乱地去寻找她的备用钥匙。
果不其然,备用钥匙不知所终。
她猛然想起上次他来她家时,她跑到客厅去开门逐客,他似乎那时在卧室里停滞了一会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他偶然发现了她随手放在储物架上的备用钥匙,并很没底线地随手带走了。
向梓沫无力地倒在床上,伸手去触摸滚烫却又湿凉的双颊,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像个孩子似的,掩面失声痛哭。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如何流泪。这五年,这个世界用最现实的方式告诉她,生活不相信眼泪,对手不相信眼泪,生老病死不相信眼泪。
有些事,哭也是它,笑也是它。最终都无法解决,但最终都会过去。
可是现在,憋了五年的眼泪似乎找到了真正的仇人,非要一口气流个痛快。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力求上进,最后发现其实都无济于事。争取读书跳级也好,争取样样优秀也好,在各种竞争中拼尽全力永不言败也好,最后的结局,似乎都永远是回到比原点更惨的境地,简直魔咒一般。
短短二十多年,她已经承受了别人一辈子都可能无法承受的一切,受尽了这个世界能给予的一切恶意。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人。
他凭什么还一副觉得他是受害者的模样?他到底又有什么资格这样高高在上地羞辱她?他恨她的时候可以这样折磨她,那她对他的恨意又该怎样才能发泄?
仲沐阳,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现在还这样发疯,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夜,她又在无数破碎的梦境中浮浮沉沉,半夜醒来,一身的冷汗。
原本,她可以不用怕仲沐阳的,如果没有迪迪,他们和世间无数已经分手的男女并没什么不同,就算不能相忘于江湖,但至少不应该像仇人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怒目相向。
可偏偏,她有迪迪。
她必须保护迪迪,绝对不能让仲沐阳发现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活下去的勇气,亦是她面对仲沐阳时最大的弱点。
如今,仲沐阳是这样的身份,如若发现他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想必是要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的,而这,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尽快离开仲沐阳的视线范围,才是她眼下最该要做的事。
靠在床头,静待天亮。这种无奈和孤寂,本不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心境,而她,却早已习惯。
天色终于微亮,第一班城乡公交终于到了运营时间,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乡下看迪迪。
迪迪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乡下生活,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每个周末多陪陪孩子而已。
甫一下城郊公交,乡村凛冽的寒风骤然倒灌进衣领里,感觉从头到脚都被猎猎北风穿透了,冻得她一个激灵。她忍不住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活动了一下坐了两个小时的僵硬身体。手机在兜里突然振了起来,她却懒得拿出来看上一眼。这种天气连脱掉手套都变成了一种酷刑,呼出的全是寒森森的白气,实在冷得瘆人。
每周六这个点,迪迪都会执着地站在路口等着她回来。看着这阴沉沉的天,呼呼刮着的老北风,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点见到迪迪,免得走慢了一点,会冻到了这小小的人儿。
果然,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小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正巴巴地看着她来的方向。向梓沫不由得眼眶一热,眼前一片模糊。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村口的一老一少奔了过去。
“妈妈!”红彤彤的小人认出了她之后,兴奋地拔腿也想冲她跑来。可惜穿得实在太厚,小短腿还没跑起来,便被自己给绊了个跟头,圆滚滚地扑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
“慢点儿!”向梓沫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快走几步把他拉起来,微微扯下了点他脸上的口罩,亲了亲他粉嘟嘟的精致小脸,柔声问,“冷不冷?”
“不冷!等妈妈等再久都不会冷!”迪迪稚嫩的声音满心欢喜地说着,嘟着肉嘟嘟的嘴唇也凑过来亲了向梓沫一下。
孩子的小脸蛋冰凉冰凉,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刺得她一阵心疼,说不出的酸涩。
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年纪,她却只能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独自在外打拼。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来说,每周末有妈妈陪伴的这两天,便是他小小世界里的最大期盼,所以风雨无阻地,他每次都要在这里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回来,哪怕会冻得浑身冰凉。
她知道,她欠这个孩子太多太多。
五年前,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辈子不过如此而已,不如留下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总好过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关于孤单的滋味,她并无太多感触,只是听母亲对她说过,孤独的感觉,就是冬天来了,寒风刺骨,一伸脚,才发现,纵然一夜过去,被窝依旧冰凉。那种无人温暖的感觉,比从未有过爱人,更让人心惊。
这番话让她颇为震撼。当她决定一个人走完一生时,这个孩子,便是她唯一的陪伴。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长得实在太像仲沐阳了。
虽然他才四岁,可眉眼之间的精致样、人小鬼大的机灵劲,无一处不留着仲沐阳的影子。
如果不是有迪迪,她想,也许她对仲沐阳的记忆,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如此清晰。
【2】
向梓沫知道,仲沐阳既然主动再次招惹了她,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她必须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
周一,一进公司,向梓沫便拿着打好的辞职信直接去找冯尘焱。
冯尘焱很是意外地看着她:“怎么了?突然间这是做什么?”
“您就帮我批了吧,”向梓沫平静而坚决地对他说,“我已经有了别的规划,需要尽快离职。”
冯尘焱认识向梓沫多年,对她的脾气心性也是了解的,知道她不是个冲动的人。见她态度如此,又想到上周五下班时陆炜尧那么高调地示爱,弄得公司尽人皆知,只道是陆炜尧对她已另有安排,便收下了辞职信:“好,既然已经想好,那我就先祝你前程似锦。”
从冯尘焱办公室出来,向梓沫顿时觉得浑身轻松,神清气爽,海阔天空。
刚回到位置上,她一眼就看到宋静语神色不对。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进了楼梯间。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问。
宋静语一脸愁容,压低了声音贴在她耳边说:“糟糕了,我怀孕了。”
向梓沫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说糟糕了?”
宋静语六神无主地摇摇头:“你不知道,之前我们人事行政部开沟通会的时候说了,咱们attv过来的员工都有一个考察期,在考察期内不合格的员工,将做降职调岗处理。说白了,就是大换血,全部换成他们自己的人。”
向梓沫知道职场残酷,却没想到仲沐阳从一开始,就做得如此果断冷血。可以想见,来年的attv将慢慢变成仲沐阳的嫡系,原来的人都会有很大的变动。大公司的派系斗争从来不会停止,他也已经不是当初笑起来连空气都温暖起来的仲沐阳了。
她已经明白了宋静语的意思,也知道无可奈何,但还是柔声安慰宋静语说:“没关系,你是老员工了,现在还怀着孕,根据劳动法是受保护的,仲晟这么大公司不会这么无耻。”
宋静语却绝望地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懂,你就别安慰我了。按照开会的意思,就算不是给我点赔偿金让我自动选择离职,也会给我一个洗厕所擦茶水间的工作把我恶心走的。这种事我见多了。”
向梓沫想了想,试探着出主意:“那就先不汇报,年后再说。”
宋静语无力叹口气:“瞒不过去的,马上我们都要进行体检了。”
向梓沫霎时语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几天后,宋静语红着眼眶告诉向梓沫,仲晟的人事总监已经找她谈过话了,希望她自动离职。
向梓沫握紧了拳头,却也无能为力。
这种滋味,她曾经承受过,甚至比宋静语更可怜,更无助,更绝望。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既定结局。
她自身已是泥菩萨过河。如今attv的每个人,也只能是各自自求多福罢了。
她的辞职申请固然已经递交上去,但是都快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批复的消息。她开始隐隐感觉到不妙。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周五下午,总经办的人突然通知向梓沫,说仲总有请。
仲沐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看起来完美得好像一幅画。
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每次看向向梓沫的眼神,都冰冷得让她不敢直视。
“你要走?”仲沐阳问。他的语调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温度和波澜,仿佛三番五次骚扰她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对。”她忍着性子,淡淡回答。
“去哪儿?”
“辞职,休息一阵子。”
仲沐阳终于抬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唇角溢出一丝毫不客气的嘲笑:“辞职了谁给你付房租?要是露宿街头了可不太好。”
向梓沫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心里却很想知道到底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现在变得这么刻薄残忍。
四目冷然相对,不大的封闭空间里,气氛再次异常尴尬地陷入了漫长的对峙般的沉默。
“没想到仲总这么忙,连我们小员工的离职申请都要过问。”最后依然是向梓沫定力不足,率先开口,败下阵来。
仲沐阳似笑非笑地纠正她:“你错了。不是你们,是你。”
向梓沫瞬间倍感屈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过是想折磨她罢了。强忍着心底翻涌的酸涩,她咬唇,低眉,声音低且无力,透着卑微的绝望:“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仲沐阳却毫不怜惜地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透出危险的光:“如果放了你,你是不是就又可以自由随便地没有一丝愧疚地去找别的男人了?”
“……”
这是重逢以来仲沐阳说得最多的一次话,而且,句句带刺,狠狠地戳进她的心里,还剜出一块块血肉来。
他了解她的弱点,所以总能攻击到要害。
向梓沫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竭力告诉自己要骄傲,可是眼睛却被一层控制不住的水雾给蒙住了。
很快,雾气凝结成水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向梓沫非常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每次在他的面前都会这样不争气?他是她最不想示弱的对象,而她却每次都在他面前输得这么狼狈,这么彻底。
她不想输。
所以,她挺直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你错了,不管您放不放,我都可以自由随便地去找别的男人,我也没必要对您存有一份愧疚。这是我的私生活,与您无关。”
“哦?”仲沐阳似乎没想到她还有反抗的余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是吗?”
她继续冷笑:“当然。您是老板,我是员工,您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同时,我也希望仲总可以明白这点,不要有事没事就去骚扰下属,这样会显得很没品。”
“没品?”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有意思的词,身体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她,“那向经理认为,怎样才算有品?劈腿,算不算有品?和上司有不正当关系,算不算有品?或者,随便地对人始乱终弃,这又算不算有品?!”
“……”
他一连串的反问,字字都卷着过去的一幕一幕,句句都逼着她去面对他们曾经的爱恨纠葛,如同一张沉闷的网,漫天遍野地撒下来,让她连逃避的时间都没有。
向梓沫终于明白,这五年来,他果然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那些陈年往事。
他深深地恨着她,所以,这次,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原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他比她想象的,要记仇得多。
看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而慌乱,仲沐阳微微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一敲桌面,上面是她的辞职信。
“这个,我不批。”他的声音复又变得清冷、淡薄,像初冬的薄雾带着透心的凉意,“如果你试图想强行旷工,也可以试试。”
向梓沫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转头望着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努力想要把再次不争气要涌出的眼泪给逼回去。
“还有,你那个好朋友宋静语……”
向梓沫猛地一怔,收回目光看着他。
“如果你不辞职,她也可以不走。”他的目光已经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嘴里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一向口齿伶俐,所以别试着和我争辩什么劳动法。如果你想争辩,请去找法务部。”
向梓沫躲进洗手间,一个人压抑地哭了个够。
仲沐阳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没有他的批准,她根本走不了。他果然是了解她的个性的,所以索性连她想要鱼死网破的心思都给戳破了。
她知道,如果她真敢强行离职,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除非她这辈子都彻底远离职场和商场。
更无耻的是,他竟然连用一个孕妇来威胁她的龌龊手段都能想得出来。这几年,他竟变了这么多,变得她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仍旧记得,五年前,为了保住部门内一个试用期还没过的孕妇,他是如何和人事部反复沟通交涉的。那时的他,温暖如春。而如今的他,当真比寒冬还要冷。
可是,这样强迫她留下来,他又想得到些什么?只是为了能随时随地这样高高在上地折磨她?看她在他面前屡屡表现得这样无能为力,他就能够身心得到满足?
如果是,那只能说明他太变态了。
她一直知道仲沐阳恨着她,只是没想到,竟恨到如此地步。
恨到,连他自己都不放过。
只是,如果真的留下来,迪迪该怎么办?万一被他发现……
向梓沫不敢深想。哭够了,补好了妆,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出门依然是洒脱干练的向经理。
回到位置上,见宋静语依旧愁眉不展,向梓沫给她发了个微信:“没事了,你不会走了。”
宋静语不敢相信地越过格子间看着她。
向梓沫冲她笑了笑,在微信上又打了句:“我刚毕业在仲晟工作过,我刚刚去找老同事拉关系了,他们说没事了。”
宋静语喜难自禁,快速地在微信上打了一行:“亲爱的,你太厉害了!我现在正式宣布,你就是我宝宝的干妈了!”
下班后,宋静语非要请她吃饭。等两人吃完饭,又逛了一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
送宋静语打车回家之后,向梓沫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随意走着,看着满是霓虹的繁华都市,心底涌起无尽的苍凉。
这世界如此繁华,却没有她的方寸容身之地。她的要求何其简单,只是想要好好地和家人安安静静地生活而已,可如今,就连这个小目标,都变得奢侈无比。
兜里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又是周六早上曾给她打过一次的那个陌生号码。以为是广告推销电话,她再次不予理会。可刚挂一断,那串电话又夺命连环似的打了进来。她实在不胜其烦,索性直接把这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刚消停了不大一会儿,手机又在兜里不知疲倦地振了起来。她皱着眉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次居然是冯尘焱。
向梓沫一愣,马上接起电话:“冯总?”
冯尘焱的语气相当紧张:“梓沫,你为什么不接仲总电话?”
“嗯?”向梓沫一头雾水,“什么仲总电话?”
“刚刚那个186开头的号码就是仲总的电话啊,你现在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3】
仲沐阳的脸黑得比黑名单还黑。
向梓沫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车停到她的面前,摇下车窗,再黑着脸示意她上车。
她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引人围观,碰巧想了一晚上,也有些话一定要和他说明白不可,所以没有多说什么,索性顺了他的意,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仲沐阳从开始到最后,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平静地开着车,一路都很沉默。眼看着车子最终驶进一个高档小区,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她不禁紧张地抓紧了包包,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仲沐阳一边停车,一边惜字如金地回答:“我家。”
向梓沫心里一慌:“来这里干什么?”
仲沐阳熄火:“你那里太小了。”
“我不上去!”向梓沫本能地抗拒,手紧紧地抓住包带,一脸警惕地瞪着仲沐阳。
仲沐阳无声地看了她几秒钟,才淡淡道:“我不会再冒犯你,只是有些事,我想平心静气地和你聊聊。”
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正经,就像他坐在办公室里主持会议时那样一本正经。
向梓沫迟疑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描:“那我们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也可以!”
仲沐阳懒得再多说什么,长腿一迈,打开车门,简单却不容抗拒地掷出两个字:“上去!”
仲沐阳家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大概一百多平方米,装修得简约、空旷,和他五年前的住处风格如出一辙。
向梓沫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玄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们这次重逢,就没有过一分钟的正常相处,这会儿站在灯光明亮的客厅,相对无言,看起来有些滑稽。
仲沐阳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走到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一搭,显得格外修长。
他一直是个长得十分不错的男人,这点向梓沫从不否认,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后,就再也忘不掉。
那时到底是年轻啊,向梓沫心想,完全经不住这样男人的吸引,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就什么都交付了出去。
“你准备一直在那里罚站吗?”仲沐阳打开电视,淡淡开口。
向梓沫轻轻吐了口气,勉强笑笑:“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仲总。”
仲沐阳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去给我下碗面吧,我饿了。冰箱里有食材,你看着办。”
向梓沫一愣。让她做饭?真不怕她下毒!心里这样腹诽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钟表,21:58。
大晚上的折腾了那么久只为了抓她过来做顿饭?真是好大一朵奇葩。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他还掌握着她和宋静语的命运,在有新的转机之前,就容不得她和他撕破脸。所以,不管心里再多不情愿,她也只好打开冰箱,准备为他做饭。
向梓沫从冰箱里随手拿了一根火腿、一个鸡蛋、几根青菜。洗菜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也许潜意识才会告诉愚蠢的人类很多他们自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
拿菜时她并没有多想,拿完之后她才想起,五年前她为他进过那么多次厨房,大多数做的是青菜火腿鸡蛋面。
他说他最喜欢吃面,特别是她煮的青菜火腿鸡蛋面。
那时候他会把所有的面都吃光光,吃完还会主动地跑到厨房把碗洗得干干净净。也许就是这简单到极致的饮食爱好,让向梓沫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穿衣服的牌子和他香水的品位。
那时候可真好啊,向梓沫想。至少那时候他们是平等的,他也并不像现在这么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他对她非常好,非常温柔,特别爱和她说话,甚至为了逗她开心,还特别喜欢把她圈在怀里,从网上搜集一些段子讲笑话给她听。
现在的仲沐阳话变得很少,仿佛一个完全习惯了安静的人一般。
安静地吃完面条,仲沐阳站起身,去了客厅休息,留了所有的家务给向梓沫。
向梓沫只好动手收拾碗筷。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她还是不知道仲沐阳到底要搞什么鬼。
洗完碗筷,发现仲沐阳已经不在客厅。书房里是似乎传出什么声音,向梓沫忐忑不安地走到书房门口,看门虚掩着,便轻轻叩了叩门,随后隐约听见仲沐阳说:“进来。”
他已经换上了一套休闲家居服,正在电脑前看什么。
她没敢挪动脚步。这么晚的深夜,无论有什么话,她都想改天再说。孤男寡女的两个人,无论说些什么,多少都显得有点暧昧。所以,她只是保持站在门口的动作说:“仲总,您如果没什么其他指示的话,可以先让我回家了吗?”
仲沐阳慢慢转过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他已经不需要开口,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特意把人抓过来就为了做碗面条?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进来。”他不容置疑地重复道。
她知道躲不过,只好走进去,尽量做出乖乖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
“看看这个。”仲沐阳把电脑里暂停的视频播放给她看,“看完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向梓沫脸色微变。他正在播放的视频,正是五年前她离职之后参加创业真人秀的那一期。舞台上,她穿着修身的职业装,顶着一头略显成熟的黑色直发,努力装扮出一副超过实际年龄的稳重样子,正在舞台上口若悬河,对答如流,讲述她的商业梦想,以期能打动在场的一些投资人。
那时的女孩,还不曾体会过人生的无奈和苦涩。
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的精气神那么朝气蓬勃,让人舒服。
向梓沫难受地闭上眼睛。这是她多么不想回想的一幕,而他,竟这么有心地把这个视频拿出来,逼着她去看。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半晌,向梓沫缓缓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书架上的几排书,淡淡开口。
仲沐阳暂停了视频,身子仰后靠在宽大的旋转座椅上,双手交叉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收购attv吗?”
向梓沫诚实地摇摇头。她并不想知道,而且一点都不感兴趣。
“因为,这是我五年前想做的事。而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凝视她的目光霎时阴冷了下来,“你却剽窃了我的想法!”
“我没有!”
噩梦里那些潮水般无理取闹的指责似乎一股脑地又开始向她涌来,她条件反射般地拔高了声调厉声反驳。这是她的底线,事关人品和道德,任何人都不能对她做出这样的指责,特别是他,尤其不能!
她瞪着他,双眼因激动而泛红,声音尖锐而颤抖:“我没有!我没有剽窃!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这么说?”
仲沐阳冷冷一笑:“五年前,在我卧室的床上,我记得我曾经和你‘十分坦诚’地交流过关于未来垂直内容领域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个风口……不记得了吗?”
向梓沫愣了一下,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是说过。
那时候,他们在床上嬉闹完毕,她窝在他的怀里,像是只慵懒的猫:“沐阳,我想给你生猴子怎么办?”
他笑着搂紧了她,温柔地吻她:“那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她扑到他的身上,咬他的鼻子,吃吃笑着说:“我喜欢男孩。像你一样帅、一样聪明的男孩。”
他翻身把她压到在身下,亲吻着她的鼻头,低低笑道:“可是我喜欢女孩。像你一样漂亮、一样开朗的女孩。”
她灵光一现,钩住他的脖颈:“历史上关于生男生女的秘方可是多得很,如果有一个论坛可以专门讨论这个话题,用看似科学的逻辑去解释这些毫无规律的东西,说得像模像样,就像星座血型似的,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他居然还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夸奖她:“非常对。有趣的内容未来会有极大的商业价值。一般这种社群领袖,可以称之为达人。这种经济现象,可以叫作达人经济。”
当年的bst项目,就是基于细分社群的多媒体达人传播分享平台。这在当时社群互联网思维还没有十分被重视的情况下,算是独树一帜,一提出就引起了业内的不少关注。后来的attv,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升级优化版,技术和运营核心上,本就一脉相承。
不可否认,她能成为在业内首先提出这个项目的第一人,与在仲晟的实习生涯不无关系。仲晟集团是全国最大的商业巨头,给新员工的培训体系完整,又极具战略高度,再加上各个部门的轮岗经历,但凡有点灵性的年轻人,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而向梓沫,偏偏是个比一般实习生都更有想法的人。她大学时已经在很多互联网创业公司做过兼职,对新兴商业业态本来就有所了解,又是学校创业社团的风云社长,在历次模拟创业大赛中都能拔得头筹。像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何况,她还碰到了那么优秀的一个带教人,仲沐阳。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他那套房子里,除了耳鬓厮磨,便是窝在一起看书、交流、讨论。他是个极喜欢阅读的人,书架上全是各种她从未见过的专业书籍和杂志。在他的影响下,她也跟着他一起看书,一起解读财经新闻,无所顾忌地探讨行业动态,毫无保留地交流一些彼此的观点。
仲沐阳当然提过很多他对未来各种商业模式的看法,她不仅记住了,还获益匪浅。但若就此说她剽窃,简直是太说不过去了。向梓沫觉得他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她当然坚决反驳。
仲沐阳见她情绪开始激动,微微一笑,合上电脑:“不管怎样,公司五年前没完成的布局,现在完成了,也算圆满。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小公司竭尽全力花了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完成的事情,大公司往往几分钟就可以搞定。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向梓沫抿紧唇不看他,虽然他在说起生意时,往往是对的。
“只是我有点好奇,五年前,你那个项目,到底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才变得那么惨不忍睹?”
向梓沫勉强挤出一丝笑:“这和仲总有什么关系吗?”
仲沐阳淡淡道:“是我亲手带教出来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糗,我当然也觉得丢脸,你说有没有关系?”
向梓沫无语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没有作声。
现在的他,似乎又有了些五年前的影子。话似乎多了起来,只是说出的这些话,却不是她想听的,所以她拒绝再配合回答。
“看来,那两年我不在国内,你过得的确也是风生水起。不过,如果我当时知道attv有你在,我压根不会和陆炜尧接触,也不会有我们再见面的一天。”仲沐阳见她半天不说话,笑了笑起身,边走边淡淡说道。
“彼此彼此。”
向梓沫冷笑着反唇相讥,却不自觉地跟着他走出了书房。谁知他的方向竟是卧室,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他大大方方地当着她的面脱了上衣。
她的脸瞬间滚烫起来,惊慌失措地连忙背过身去,大声问:“请问仲总该问的都问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仲沐阳神情自若地继续脱着衣服:“不用这么做作,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熟。”
她瞬间恼羞成怒,抓紧包包准备离开。
仲沐阳套上浴袍,在她身后闲闲说着:“太晚了,你睡客房。明天我送你回去。”
向梓沫不想理他,已经开始换鞋。
仲沐阳依旧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你非要走,宋静语也要滚蛋。”
向梓沫蓦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仲沐阳,你可真无耻。”
仲沐阳不气不恼,反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好像已经知道了你五年前惨败的原因。”
向梓沫愣了愣。
“为了防止仲晟也被你搞垮,向经理,下周的管理干部培训请你一定要认真参加。”
向梓沫牢牢反锁了房间的门,紧绷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床上和他五年前卧室内同样款式和颜色的床品,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仲沐阳到底是个偏执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会始终如一,从不轻易改变。
她不是没感觉。仲沐阳接二连三地找她麻烦,归根结底还是对过去无法释怀。
无爱,便无恨。
那晚,在她的家里,他之所以那样粗暴地冒犯了她,想必是误会了她和陆炜尧之间的关系。那天陆炜尧的表现实在太过高调,弄得公司尽人皆知,他不可能不知道。何况,那天他就在她的家里,想必也看到他们在楼下“依依不舍”的惜别场面。
他做不到对她视而不见,做不到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有所暧昧而无动于衷,甚至为此醋意大发,大动肝火。
当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她便知道,仲沐阳也许对她还未彻底死心。
只是,为什么时隔五年,他仍旧无法死心?
是因为这刻进骨子里的偏执,还是仅仅因为不甘心?
说到底,在他的眼里,是她始乱终弃了他。他在办公室指责她的那三宗罪,在他眼里,似乎件件都是成立的,所以他才指责得那么理直气壮。
没错,是她,先是那样大胆主动地勾引了他,再又那样毫无征兆地甩了他,连个正经的分手理由都不曾给他。
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一直享受着女孩们追逐的目光,肯定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被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属这样毫不留情、莫名其妙地甩掉。时隔多年,他仍旧心有不甘,多少也在情理之中。
向梓沫悄悄地伸出手去,摩挲着身旁的位置,鼻头陡然酸胀得厉害。
她的确能体会他的心情,可是,如果非要逼她说出她分手的真正原因,她却觉得实在对她自己也太过残忍。
明知真相丑陋,又何必自揭伤疤?
他要恨她,怨她,那就恨吧,怨吧。这是他的自由,也是她自找的。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特意留她加班,还找借口带她一起出去吃饭,吃的是她最喜欢的泰国菜。
那家泰国菜离公司有点距离,路上还很拥堵,但他并不介意,席间还变魔法一样变出来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那时,她完全不知道他会注意到她的生日。除了上下级的关系,在这顿饭之前,他们之间绝对纯洁无瑕。如果非说有点什么,充其量,只是她有点越距,是个暗恋着自己领导的小迷妹而已。仲沐阳出色英俊,他在公司里的迷妹本来就非常多,也不差她一个。
所以,当他突然表现出这样的关怀时,她有些受宠若惊,以为初雪的魔法终于应验,整个晚上都轻飘飘的,连酒都不小心喝多了。
他开车送她回去,她却故意在他的车里呼呼大睡,叫也叫不醒。
最后,他只好把她带到他的住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赖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里不肯走。也许真的是酒壮人胆,也许,只是因为年少轻狂不懂事。
她是在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慢慢地睁开眼睛的。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当时,仲沐阳还有些拘谨,他略有些脸红地对她说:“你睡吧,我睡沙发。”
她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觉得他湿润着头发的样子简直是帅到冒泡,忘了怎么用语言回答他,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大咧咧地盯着刚洗完澡还宽松套着浴袍的他看。
他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拿了衣服想要出去换上,她却在他身后不知道哪里借的胆子对他说:“你能不能给我打开电视?我想看电视。”
他一脸局促地走过来给她开电视,坐在床头给她选台。她眼睛一闭,心一横,就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脖子,胸口故意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尽管她非常非常笨拙,笨拙到让他吃惊,甚至问她要不要停止,她却傻瓜一样地摇着头说不要。
尽管他非常非常温柔,她还是痛得哭了出来,整个过程简直是惨不忍睹,两个人都十分辛苦。
他们就是这么奇怪地偷偷地开始了这段不为外人道的隐秘关系。
没有人表白,没有人说过“我爱你”,甚至连一点点的暧昧都没有过,就这么阴错阳差地,一夜之间从同事变成了同床共枕的“恋人”。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简单直接得就像是某种不正当的纯肉体关系。虽然当时傻乎乎的向梓沫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那样一种男女关系存在。
他们那时都迷恋着彼此,只要有时间,他们都会在他的公寓内耳鬓厮磨。他的公寓是专门为了上班方便准备的,离公司很近,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幽会条件。
当时的她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幸福中,一直误以为那就是她圆满的“爱情”,如果不是那次她不小心偷听到那番他和别人的对话……
如果不是那样,她想,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他的眼里竟然是那样不堪的角色。
一个为了转正勾引上司的心机女,一个为了升职加薪不择手段的职场婊,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存在。
仲沐阳恨她的绝情,名正言顺地以被始乱终弃者的名义对她百般折磨,可是她又怎么对他说,她其实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
能说出口的委屈,便不是委屈。这点,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懂。
向梓沫完全睡不着,辗转反侧,思绪翻腾。
她逼迫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逼迫自己忘记那些会让人变得心软的东西,逼迫自己回到现在,面对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事实。
她集中精力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回想着今晚和仲沐阳之间的全部对话,回忆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不管他对她仍旧抱有什么样的幻想或者不甘心,他对她燃烧得正盛的恨意应该是毫无疑问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几次三番地对她冷嘲热讽,毫不留情。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非要处心积虑地把她带回家里,还非要逼着她夜宿在这里?
难道只是为了打几句不痛不痒的嘴仗?
还是,他已经想好了更好的办法来折腾她?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既然已经开始刻意去搜索她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会不会已经想到了更不入流的方式,通过非法手段去巨细靡遗地调查她过去五年的一切?如果真是这样,以他的背景和能力,迪迪一定也藏不了多久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再也躺不住,倏地坐起身,只觉背后一片冷汗。
不行,她绝不能一直这样隐忍。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后果无法设想了,还不如趁早和他鱼死网破。
他既然恨她,那就继续恨着好了,最好是恨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不该在明知他对自己还有些莫名的心思之后,还让他产生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今晚的同意留宿,就是最不明智的一种妥协,甚至于,某种意义上,似乎是有些纵容了他的这种暧昧。
绝不能这样。
主意打定,她迅速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