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韶王所说,为秦鑫和静瑜赐婚的圣旨很快便到了相府和韶王府,一时间整个京城又议论纷纷。知道内情的,叹一句秦相爷果真是百足之虫,不知内情的,还道是传言不可尽信,秦相爷若真的有问题,圣上又怎么可能将韶王府的静瑜郡主赐婚过去呢?
在这纷纷扰扰的议论中,太子被皇帝宣进了启元殿。这对父子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品茗对弈,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
宫人熟稔地烧水煮茶,很快便将茶汤分好,送到天子和太子面前。
皇帝品了一口:“论煮茶的功夫,这宫里谁也比不上秦鑫。”
太子低着头:“子益的茶道的确是令人望尘莫及,只是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时喝过子益泡的茶的?”
“就在昨日赐婚后,他前来谢恩,朕召见了他。”
太子抬起眸子,顿了顿才道:“儿臣竟不知。”
皇帝淡淡一笑:“秦家出事的时候,你不顾你与秦鑫的多年情谊置身事外;现在朕放了秦定方,为秦鑫赐婚,你也毫无反应。朕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父皇怎么处置秦相爷,都一定有父皇您的理由,儿臣不敢置喙。”
“不敢?那就是你的确有想法,说来听听。”
太子浑身僵硬地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然而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儿臣的想法不重要,反正到了时间,父皇一定会将理由告诉儿臣,儿臣只需耐心等待。”
“那万一朕错了呢?”
“父皇不会错,只要是父皇的决定,儿臣便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皇帝眼神一凛,难见的恼怒浮上眼底,突然便将杯子往地上一砸。太子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儿臣知罪。”
“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对着我也开始虚与委蛇了,你心里还有将我当成你的爹吗?你还记得我怎么教导你的吗?”
精致的地毯被茶汤泼出一片斑驳,茶杯滚落在旁,太子的眼睛盯在茶杯上,记忆却回到了几岁的时候,父皇教他读书写字,射箭投壶,夜里将他抱在怀里哄睡,对他道:“不论父皇在外人眼里是什么身份,在你面前,就只是个父亲。”
后来,秦鑫进了宫里。父皇又将他召去,对他道:“睿儿,父皇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跟秦府的二公子成为好朋友,将他变成你的左右手,但别让他瞧出你的真本事。”
父皇说,这皇宫是天家的,但这片天空却不是,只要有翅膀,谁都能飞进来。储君一定要深藏不露,才能进可攻退可守。他那时懵懂未懂,只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后来才知道,父皇是要保护他,他越是显得不聪明,就越无人会忌惮他,他才能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父皇是一条心,他从未怀疑过,可现在,他真的不懂,父皇为何一意护着秦相?
“儿臣没有忘,儿臣一直都遵循父皇的教导,以父皇为榜样。但父皇从没教过儿臣纵容贪赃枉法的奸臣凌驾于朝纲之上,是父皇变了吗,还是儿臣从未领会过父皇的真正意思?”
生在帝王家,他早已做好准备,即便割舍一切情感,也要维护祖宗留下的基业,守住这个天下,为此,他连秦鑫都可以背叛利用。可为何父皇却偏偏放了秦定方?他不相信父皇不知道留着这个奸臣会有什么后果。
皇帝收回目光,眼神投射在虚空处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起来吧。”声音已变得柔和许多。
太子顿了顿,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良久以后,皇帝才又开口:“父皇老了,就当是让我再任性一回吧,最后一回。我并非不想肃清朝纲,也从未改变过初衷,我只是欠了秦定方一桩债,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太子看着他:“父皇说的债,是指薛将军误杀秦大公子的事?”
他不明白,即便这是债,欠债的人也是薛将军,不该是父皇。
“可你别忘了,若没有薛一平,就没有今日的朕。”皇帝说,“更不会有你如今的储君之位。”
“父皇的意思是,为了薛将军这笔债,不论秦定方做什么,我们都不予追究吗?”
皇帝摇了摇头。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若他继续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朕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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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鑫登门的时候,静瑜正对镜梳妆,听见他来了,她浅笑嫣然,昨日赐婚的圣旨刚下,今天他就来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不过他来了也好,她正打算去找他,与他商议一下成婚的日子。爹说的对,夜长梦多,她不该不听话的。
她放下木梳,刚走出房门,便见秦鑫背身站在院子里,周身似是笼罩着一股寒气。她甩了甩脑袋,安慰自己兴许是个错觉,昨日入宫谢恩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一定是她多虑了。
“你怎么来了?”她走到他身后,像这些日子每次见面时一样,伸手环在他腰间,却感觉他全身瞬间僵硬,心下顿时浮起不祥的预感。
秦鑫拉开她的手,慢慢回过身来,脸色几乎不能用阴沉来形容,目光更是犹如利剑刺进她心里。
“我来问你要一个答案。”
“什么?”
“是不是你命人在天牢的饭菜里下毒,意图杀了安家和顾家的人?”
静瑜微微一颤,心跳开始加速,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毒死他们?”
秦鑫抓住她的手:“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你干的?我要一句实话。”
他的疾言厉色刺痛了她,他们都快要是夫妻了,他却因为区区几个外人来质问她,对她毫不客气,在他心里,到底是那些外人重要,还是她重要。
“是,是我做的,不可以吗?”静瑜一口承认,“我都是为了你好,留着他们的命,只会祸患无穷。你将他们害到如此地步,难道还指望他们原谅你吗?”
果然是她。来之前,秦鑫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不是她做的,也许是爹。可直觉却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他多希望是自己弄错了,眼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你也知道是我害了他们,为何还要取他们的性命?”秦鑫怒道,“抗旨之罪已经足够让他们在天牢里过一辈子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静瑜退了两步,突然笑起来:“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安兮兮死。现在才来愧疚,未免晚了一些吧?我不是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我既然是夫妻,你狠不下心,我便帮你代劳,省得夜长梦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打算放弃吗?”如果不是湛君潇来找他,他甚至不知道,顾隽和安兮兮差点就死在天牢之中。
静瑜知道,自己此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顺着他的心意,答应他收手,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不听使唤,脑海里有个危险的念头,催促她确认他的心意。
到底是她重要,还是安兮兮重要?
“没错,只要他们一日活着,我就一日无法安睡。这次毒不死他们,那就下一次,我就不信,他们每次都这么走运。”
“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
秦鑫握紧拳头,浑身的血液都似涌到了胸口处,眼睛也因为愤怒布满血丝。他盯着静瑜,慢慢松开她的手,往后退步,而后转身离开,一句话也再未说。
他消失在大门口的瞬间,静瑜颓然往地上一坐,下人匆匆过来扶她,提醒她地面寒凉,却不知,这比不上她此时心情的万分之一。
她还是输了,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她以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会彼此心意相通。可原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给她希望和承诺呢?明明说过绝不负她,难道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不算负她吗?
既然他违背誓言,她也不必再顾念他了。他越是在乎安兮兮,她就越不能任由安兮兮活在她和秦鑫之间。只有安兮兮死了,秦鑫才会彻底死心,从此乖乖地留在她身边。
“来人。”
“在。”
“准备火把和火油。”
就让一切做个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