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隽和安兮兮一路小心掩藏行踪,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约定的地方,一进门才松了口气,大家都在。
此处是顾家一个远亲留在京城的空房子,已经多年没人住过,一时半会儿,刑部还追查不到这儿,可以暂时落脚。
只是,落脚虽然可以落脚,吃饭却成了问题。这么多张嘴,只怕要天天出去买食物才能应付得过来。
“那倒简单,我和兮兮可以乔装出去买。”顾隽说,“只是,要先去取点钱。”
“去哪里取?咱们两家都被抄了,就算回去,也一个子儿都找不到的。”安大富泼了盆冷水过来。
顾隽当然知道,那日湛君潇和莫北庭来的时候,他询问了一下,他在浮香胡同的房子,似乎还没被查出来。他所有的积蓄都放在那,如今也只能冒险回去一趟了。
“那怎么行?那宅子就在安家隔壁,若是朝廷的人在安家附近埋伏,我们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安兮兮担忧地说。
“顾不得这么多了,就算我们可以挨饿,孩子怎么办?”
司云怀里的孩子在熟睡中咬住手指,对危机一无所知。众人沉默了下,顾永年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顾隽和安兮兮便乔装改扮成小厮的模样,偷偷溜了出去,直奔东城。到了安家附近,两人小心地观察了下,却并没有见到任何官兵的存在。
为策万全,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浮香胡同,而是在附近溜了一下弯。没想到这一遛弯却发现了两个熟人。
黄老板和苏少轩。
安兮兮这才发现,兰亭街这一片都成了黄老板的产业,原来传言不假,这黄老板说不定比安家还要有钱。看来,朝廷抄了安家以后,将能带走的财物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便直接变卖,而这些产业便都落入了黄老板手上。只是苏少轩是什么时候跟黄老板混到一起的?
安兮兮虽然好奇,却并不想探究下去,反正不是黄老板接手,也会有另一个人。至于苏少轩,她更没兴趣打听了。
更何况,他们来只是为了取回自己的钱,别的都不重要。
趁着人少的时候,两人溜进了浮香胡同的宅子里,很快便将钱取到手,这还要多亏湛君潇命令浮香胡同那几个软饭王搬走以后不许转卖房子,以免再有人打安家的主意,现在他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这里。
取完钱后,顾隽又清点了一下家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只有一样。
他拿起了明月坊玉娘此前送给安兮兮的那个妆盒,这盒子一直放在他这里,没想到却侥幸留了下来。
安兮兮拿着盒子,想到玉娘将这个送给她的时候,她还不屑一顾,好东西她见多了,会缺这么一个妆盒吗?就算是明月坊出的,也不过就是精巧一些罢了。
但现在,这可能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她将盒子揣进兜里,等到那天钱不够花了,这妆盒好歹也能换一些钱。
两人很快折回西城,买了干粮回去。
为了避人耳目,顾隽交代了几件事。一是夜里院子里绝不可燃灯;二是这段日子不可生火做饭;三是司云和孩子要待在房间里,以免孩子的哭声被人听见,毕竟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若是被人发现生火做饭,或者有人声,定会引起注意。
众人牢记在心,也一一严格遵守。只是隐藏行踪虽然容易,逃犯的生活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适应的。除了司云了无牵挂以外,大家都各有各的心事,最难的便是顾永年和安大富,一个牵挂徒弟,一个牵挂自己的心上人和所有商铺的伙计。
在这种情况下,顾隽和安兮兮也只能频繁出门打探,好让他们安心。
不过有件事倒是很奇怪,按道理他们从天牢里逃出来,刑部应该会立刻大肆搜捕才是,可他们连续出去了好几天,都未发现京城有什么动静,也未听到人议论天牢丢了犯人的事,李源以及与安家相关的人等也并未受到波及。
朝廷似乎并不想让这件事传开。这也算是他们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们就这么躲了一个月,终于渐渐适应了这种日子。
这一日,众人在院子里休息,突然听见大门被人敲响,瞬间齐齐站了起来,如临大敌。顾隽悄悄摸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立刻惊喜万分地打开门。
湛君潇扑了进来,抱住他,低声道:“你小子,可让我好找。”
进了房间以后,湛君潇才告诉顾隽自己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好在他记性不错,从前听顾隽提过一次,顾家有个远亲,便暗中查了下,又亲自到这附近留意了好几天,果然见到一个身形很像顾隽的人出现。
“其实我前几天就想过来了,只是不放心,怕有人跟踪,直到今天完全确定安全,才敢过来。”湛君潇看了眼他们这些天住的地方,再看到满桌子的干粮,内心颇不是滋味。不过比起这些,能活下来总是最重要的。
难得见到他,顾隽急忙询问了下朝中的情况。湛君潇道:“左不过都是西北的战事,琅国势如破竹,已经拿下了边境两座城池,现在西北的将领只能负隅顽抗。好在,韶王的大军已经行至一半,想来,再过一个月便能与琅国正式开战。”
“秦相那边呢?”
“他忙于筹措粮草,我听老莫说,他最近很少过问其他的事情。倒是秦鑫和静瑜郡主马上就要成婚了,日子就定在三天以后。”
顾隽有些唏嘘,最终秦鑫还是跟静瑜走到了一起。
两人刚叹了口气,房间里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顾隽回头一看,就见司云的儿子从角落里钻出来,一脸的心虚,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正是玉娘送的那个盒子。
安兮兮走过去,拍了拍小顽皮的脑袋,然后弯腰捡起了盒子。就在此时,她发现盒子底部松开,露出一道缝隙。她好奇地顺着那道缝隙撬开底板,没想到里面有一封信。
安兮兮立刻抖开,才看了两眼便神色大变。顾隽立刻凑过来:“怎么了?”
安兮兮愣愣地将信交给他,顾隽和湛君潇同时看完,同时脸色一凝。三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陷入了僵局。
好半天,安兮兮才捂着胸口道:“如果玉娘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便是秦相杀了薛将军?”湛君潇接过话。
“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顾隽道,“薛将军去世的那年,琅国来犯;这一次秦相进了昭狱,琅国又再次来犯。”
“你的意思是……”
”玉娘一直在明月坊充当秦相的眼线,而明月坊用来做首饰的玉石一向是从关外采购的。”
“你是说,秦相与琅国有勾结?”湛君潇目瞪口呆。
顾隽不敢肯定,但他知道,只要找到玉娘,就一切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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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知道,只要明月坊一倒,自己迟早逃不过这一天,躲躲藏藏,也不过是为了多偷生几日罢了。
看着追来的这几个人,她露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笑容:“各位今日终于可以和相爷交代了。”
“玉娘,你别怪我们,我们也不想的,谁让你自作主张将明月坊卖了呢?你明知相爷器重你,需要你替他联络琅国,为何还要这么做?”
为何?玉娘笑开,这还需要为何吗?因为这个探子,她早就做腻了。她从前不过是薛府一个普通的丫鬟,人生的天地就只有将军府,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少爷的死却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薛将军开始酗酒,喝醉了便对她动辄打骂,终于在某个夜里借醉强行占有了她,毁了她所有的平静,那时她才十五岁。
她恨这天道不公,却无能为力,从此沦为他发泄愤怒的工具,无数次在他施暴后躲起来以泪洗面。也许是这份恨被老天爷感知到了,秦定方出现在她面前,要她留在薛府替他办事。她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到了。那几年,她一点一滴地往薛一平的饮食中下毒,终于,薛一平在随皇帝狩猎的途中坠马身亡。
她以为自己大仇得报,终于可以过回平静的生活,事实上,她也差点得到了这样的日子。那两年在李源身边的日子,是她从未有过的快乐。若不是李源起了娶她的念头,她真想一辈子都在他身边,只要当一个丫鬟就好。
离开李源后,秦相再次找上门来,要她替他搜集京城的线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摆脱秦相的控制,除非死,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摇身一变成为明月坊的老板娘。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等来了再次脱身的机会,得罪韶王府的静瑜郡主,让明月坊再无法成为她的容身之地。只是她知道,这样一来,她大概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了。收拾完明月坊的一切后,她便躲了起来,有一天过一天,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今,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只可惜,死在这样的冬天里,若能晚几个月该多好,草长莺飞,是她当年遇见李源的日子,一定很美很美。
玉娘慢慢闭上眼睛,耳边听见利剑划破长空的声音,感觉到脖颈上一凉。
她终于自由了,再也不是一个棋子了。
她缓缓倒下,鲜血慢慢在身下流淌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