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命令传达到冀州和并州后,太行山中的盗匪明显减少了许多。并州刺史丁原和冀州刺史王芬整日忙于安置新出山的民众,尤其是冀州刺史府的别驾刘惠,带着郡县官吏日夜不停,竟然连续两个月没有休沐。
刚刚安置了下山的民众,随即迎来了秋收时节,刺史府马不停蹄,奔波在各个郡县的田间地头,督导收割。原本是不需要州中亲自过问的,奈何冀州府库空虚,还拖欠幽州一大笔费用,于是就连王芬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得不下地收割庄稼。
忙完秋收,又过去了一个月。在冬日的闲暇时光中,永乐宫的董太后忽然驾临西园,见到了天子刘宏。刘宏大感意外,自己的这位母后很少在宫中走动,怎么今日来了兴致?
“皇儿拜见母后!母后今日为何到此,若是想念表兄,朕立刻派人请入宫中,举行家宴如何?”刘宏试探着问道。
自从弟弟董宠犯罪被处死后,董太后和天子刘宏之间稍微产生隔阂,来往减少了许多。近些日子,听到平日侍奉自己的宦官说起,羌乱被平定,而黑山贼祸乱也渐渐平息。见到天下逐渐太平,不知怎的,董太后竟然起了回乡探视的心思。
“哀家自从跟随陛下来到洛阳,十余年间再不曾回过河间老宅。如今天下平安无事,颇有些思乡之情,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刘宏还未答话,身旁跟随的宦官赵忠心中狂震。他是巨鹿郡人,入宫后的二十多年里,没少收取外朝官员的贿赂,因此在家乡建起了十几座豪华宅院,并树立起高台,几乎可以与皇宫比拟。
皇帝与太后回乡途中,如果望见这些豪宅高台,恐怕赵忠要落得个灭门夷族的下场!
刘宏倒是没注意赵忠的脸色有些细微变化。经董太后一说,他还真有些思念河间老家,于是让赵忠宣宗正卿刘虞、少府阴修、光禄勋丁宫以及司徒许相入宫。片刻后,几人相继赶到入宫,来到刘宏所在的西园。
司徒许相乃是谄媚宦官,才坐到这个位置,因此并不主动发言。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光禄勋丁宫。
“太后,陛下,如今黑山贼尚未完全平定,冀州仍处于匪患威胁之下,如何能回乡探亲?请太后与陛下耐心等候些时日,待到冀州报了平安,再作打算。”
光禄勋麾下有羽林骑和郎官,担负护卫天子车驾的重任。丁宫不通兵事,一想到连窦辅也被叛军牵着团团转,自然不敢冒险让天子外出,万一惊了或是伤了,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董太后想了想,对丁宫说道:“那些叛贼都在冀州以西的太行山中,哀家与皇帝沿河东渡,走冀州东侧的清河,不就安全了?”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王芬堂堂持节的州刺史,要是连四分五裂的黑山贼都挡不住,让这些叛军惊了天子车驾,那不如直接投河自尽算了。
丁宫没了说辞,少府阴修接着说道:“陛下与太后回乡探视,随行者成千上万,少府恐怕拿不出这许多钱,不知可否从西园……”
少府没钱,这不是阴修从中作假,是真的被掏空了。早在太平道张角反叛时,少府就出钱供应卢植等人出兵征讨,随后是凉州,再然后是西域,还有荥阳。少府辖下的府库,只有出没有进。而本应该纳入少府的“谢恩钱”,全都被小黄门蹇硕拉到了西园新建立的“万金堂”,除了刘宏本人,谁都无法动用这笔钱。
不过,万金堂里的这笔钱,还是有一次出帐的,就是窦辅替凉州立功士卒讨要赏赐的时候。
军费开支巨大,董太后不甚了解,刘宏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召来小黄门蹇硕,问道:“朕与太后要回河间探视,西园的府库有多少钱?”
蹇硕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丁宫与阴修的推脱阻拦,只是望见董太后脸色有些阴霾,于是说了实话:“陛下,西园现如今存有五十多亿,足够使用。”
刘宏听到“足够使用”,也不顾站在一边的丁宫等人,转向董太后,欢喜道:“母后,朕意已决,择日返回河间探视。然而行程安排还需与大臣们商议,母后且先回宫等待。”
董太后见回乡有望,也不与皇帝计较这几日、十几日的问题,兴高采烈地转回了永乐宫。
见刘宏心意已决,而丁宫和阴修无力反驳,宗正卿刘虞叹了口气。他对刘宏说道:“陛下一番孝心,臣等便不应当再阻挠。但行程安危,诚如丁公所言,乃是重中之重,不可松懈。臣请诏先行一步,为陛下清理道路,修葺故居。”
得到刘虞的支持,刘宏心情大好,便直接安排赵忠传达诏书。刘虞负责修葺故居的费用,西园出一半,而另一半由冀州和青州承担。同时,因为冀州连续两年未能支援幽州边军,这笔债务也被刘宏免除。
消息一经传出,震动朝堂。御史台的御史连续几天上书劝谏,都被刘宏退回,而到后来,尚书台的尚书们也无可奈何,甚至主动劝起还在坚持上书的御史,此事已经无可挽回,不如多想想如何保证皇帝平安归来。
御史们面面相觑,他们除了一张嘴、一杆笔作为抨击武器,别无他物,如何保障皇帝安危?如今,只能依靠卫将军皇甫嵩和后将军窦辅。至于大将军何进,刘宏点名让他留守洛阳,自然也无法插手防务。
皇帝与太后要回乡探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窦辅有些发慌。尽管先前怂恿刘宏大赦天下,也存了打草惊蛇的心思,但他没打算真的将天子置于险地啊!在洛阳,有城池,有大河,即使有事,守城守个三五年还是可行的;但是露宿乡间,谁敢保证能护住天子刘宏?
黑山贼再衰弱,也有数十万之众!蜂拥下山,能顺着大河一路打到青州!禁军各部也就两万人,纵然以一当十,还是拦不住黑山贼的,窦辅开始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