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瞬间消除了两人之间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忌惮和试探,让一切变得坦然起来。
谢长风嗤笑,眼角余光发现距离祁渊最近的侍卫也在三匹马距离之外,他就拍了拍马,凑到了祁渊的身边,他轻声道,“殿下这么有把握,代王殿下能笑到最后?”
这次轮到祁渊心中一跳。
他没想到谢长风如此大胆,竟直接就这么问出来了!!
他看向谢长风,发现对方和自己之间竟只一掌之距,只要侧侧脸,似乎就能碰到对方。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凝固。
半响,祁渊突然一笑,不退反进,“那么谢将军以为谁能赢呢?”
不等谢长风回答,他继续道,“就如昨日一般,若无将军主动出击,还能赢得这么简单吗?”
“皇位争夺却恰恰相反,不争才是争。”
祁渊笑吟吟的看着谢长风,上辈子他因代郡之事,早早的就被诸王公大臣排除在了候选人之外,反倒让他拥有了所谓局外人的身份,有些事情祁谌不能说,但他却能直言进谏,竟渐渐的获得了清流和一部分宗室的支持。
祁渊太了解自己的父王了,身为现在最年长的长子,身为常年为朝戍边的皇子,身为早早离开封地还时刻思念父皇贵妃的儿子,代王祁明,未来的宣明帝,绝对能获得皇祖父的青睐,最终登上皇位!
只因为他祁渊也曾为帝王,太了解皇帝的心思了。
谢长风挑眉,这祁渊倒坦白,不过……
“若我没记错,太子也有两个儿子?”
“那不过是庶子。”祁渊微笑道,“太子妃只有一嫡女。”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都是亲戚嘛。”
说完这句话,谢长风和祁渊都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不出意料,祁渊从谢长风的眼神中看出了鄙夷。
祁渊顿觉有趣。
这种感觉很新鲜,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谈话聊天了,也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流露出最真实最平等的态度了。
他应该生气的,可实际上,祁渊却觉得很高兴。
谢长风在面对他时,展现的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祁渊的心情明亮起来。
而且对于祁渊来说,谢长风整个人都是未知的,他的未来一片模糊,而祁渊什么都不知道。
祁渊难得兴致勃□□来。
“你知道太子为什么只有两个庶子吗?”
七年后祁渊成为皇帝,自然而然的知道了许多秘密,也不知是哪根弦不对,许是周围大雪皑皑,一片纯白,让他的心也变得轻灵空澈起来;许是昨日谢长风于千军之中岿然不动,背影落寞的情景,让他心中生出一股没有理由的认同感;许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微妙轻松,让他懒得再隐藏自己真实的性格……
也许……
好吧,反正他说出来了。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喜欢玩清秀的小太监。”
祁渊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和冷漠,“什么暴毙,根本就是死在一个太监手里而已。”
“所以说,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谢长风听后摇摇头,“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小兵,在阎王殿前都要排队。”
祁渊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抬手拍了拍谢长风的肩膀,笑的乐不可支。
“这句话说的真没错!”
祁渊感慨万千,身为皇帝又如何,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躺在龙床上,连说句话都不能,身边坐着皇后,太子也在旁侍奉汤药,可他们的心里真的在希望他好起来吗?
……呵呵。
就如他的父王一般,天天端着药在皇祖父身边侍奉,难道父王心中真的没有希望皇祖父早点归西的念头吗?
“可即便如此,大丈夫手中若无权柄,那还不如死了痛快。”谢长风突然又道,“或者拥有天下无人能及的实力,或者成为天下间最高权柄的掌控者,否则……当你想要什么,甚至连基本的等价交换都没资格。”
祁渊一愣,他看向谢长风,冷不丁道,“那谢将军想要哪一种呢?”
谢长风想了想,“当皇帝太累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要忍受一堆比你愚蠢比你白痴的人天天劝诫,这日子太恐怖了。”
祁渊哑然,这谢长风还真敢想真敢说啊!
只是……他又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谢长风对权柄没兴趣,那他对什么感兴趣?
祁渊看着谢长风,等他继续说下去。
谢长风道,“所以还是一人一马走江湖最爽快。”
“……这就是你的梦想?”祁渊嘴角抽搐,他摇摇头,“定国公知道后会揍死你的。”
“追不上就行了。”谢长风无所谓的道。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军?”
“因为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证明什么,想要拥有什么。”谢长风平静的看着远方,苍白的天空高而辽远,他当年之所以加入天策府,并非什么保家卫国这种高大上的觉悟。
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来到了大唐,想要青史留名,千百年后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未来的自己指着史书上说啊呀这位将军的名字和我一样呢!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祁渊愣愣的看着谢长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
他觉得谢长风此人……真的和别人不同。
“你呢?看得出来,你想要坐龙椅,那你又是为什么呢?”
祁渊失笑,此刻他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一些往日绝对不会说出的话竟轻而易举的吐露出来。
“太简单了,因为我是嫡长子啊!不努力,就会死。”
“是吗?”谢长风不置可否,“真的是因为这个?”
祁渊好奇的看着谢长风,“那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你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皇位。”谢长风认真的道,“而是整个天下。”
祁渊的心一缩。
“身为皇帝虽富有四海,万民敬仰,可却也胸怀天下,心系苍生。这个位置是天下苍生的祭品,你做的好是你应该的,你做的差,也许一不小心,就会有人揭竿而起,试图推翻你。”
谢长风静静的看着祁渊,“若只是想活着,你就不会出现在雁门,站在城头上,亲自督军了。”
“……也许我只是想要获得将士们的好感。”
“你只需要从代郡以代王的名义弄些物资来雁门,将士们就会感激你了。”谢长风嗤笑,“你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你的确想要军权,因为你认为这天下是你的,所以军权自然也是你的。”
祁渊心下骇然,脸色冷淡下来,愠怒道,“谢将军是不是太自信了?”
哪想谢长风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道,“是吗?其实如果你真是那种只知道弄权之人,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
祁渊一愣。
“和那种白痴自私的人说话,我还觉得降低了我自己的格调呢!”
祁渊惊呆了,这谢长风怎能如此傲慢?他凭什么?
他恼羞成怒,“你就不怕我将你说的话说出去?”
谢长风悠悠的道,“说啊!你觉得有人信吗?”他嘲讽道,“等你当了皇帝再说吧!”
祁渊握紧了拳头,觉得手有些痒。
随即下一秒,他又呆住了。
多久了?他多久没有这么轻松?
在谢长风面前,他似乎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无须隐藏。
——因为他比他还要大逆不道。
祁渊又慢慢的笑了,他轻声道,“好啊,等我当了皇帝,定要治你一个藐视皇权的大罪!!”
谢长风懒洋洋的道,“难道你要将我问斩?”
祁渊笑眯眯的,“不用了,去帮我看宫门吧!”
谢长风没趣的道,“那我还不如呆在边关呢!”
祁渊大笑起来,“那这不就是帮我看国门了?”
谢长风看着满面笑容,自信从容的祁渊,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说,“若真有这一日,你若信我,许我军权,封狼居胥,自然不在话下。”
祁渊笑容灿烂,神采飞扬,他许诺,“一言为定!”
与此同时,偏头关的城头上,定国公林靖城看着关外的匈奴军阵,心下有些庆幸。
幸好他来到偏头关视察军情了,因他到来,守关的将士们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怕被定国公发现什么纰漏,结果误打误撞,倒是挡住了匈奴的进攻。
“今年冬天来的早,黄河结冰了。”守关的将领站在林靖城身边,大冷天头上竟满是汗水,幸好值守的将士机警,发现关外人影晃来晃去,及时禀报上级,诸位将士立刻登上城头,阻住了匈奴的前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靖城没有搭理这将士,他细细的观察着远处匈奴军阵,“虽然黄河结冰了,可气温越来越低,匈奴也支撑不了多久的,你们务必要加紧巡逻,稳守关隘。”
“末将明白!!”
林靖城已然将匈奴来袭的消息传回京城,只不过现如今皇帝陛下重病在床,就是不知道军情是否会耽搁了。
九重宫阙的深处,大楚王朝的开国皇帝斜靠在软榻上,他闭着眼,代王坐在一旁的矮墩上,轻声念着奏折,这奏折正是定国公林靖城的求援密折。
代王念完后,皇帝很久都没说话。
直到代王以为皇帝睡着时,皇帝才悠悠的道,“明儿,你在封地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是,自从父皇将代郡封给儿为藩地后,儿就一直呆在藩地。”
“那你觉得定国公奏折所报是否属实?”
“……这,定国公常年呆在雁门关,平日并不在代郡,儿也不是很了解他。”代王的声音很轻,节奏和缓,先是撇清了自己和定国公之间的关系不熟,又道,“不过他可是父皇股肱之臣,若没有父皇,也许定国公还在山林里打猎呢!想必定国公是不会欺瞒父皇的。”
皇帝听后果然笑了,“不错,林靖城虽然有时会办傻事,却一片赤诚,绝不会胡说八道。”
他接过奏折,大致扫了一眼后,拿起朱砂笔写了几句话,“让兵部按照定国公的奏折所报,准备所需军需物资吧。”
代王并未回答,他只是将这份奏折放在一摞里,又拿起另一份奏折开始轻声诵读起来。
很快,夕阳西下,有大太监来问晚上膳食如何安排。
皇帝陛下摆摆手,“就在御书房吧,来点清淡的即可。”
那大太监躬身离开,皇帝陛下处理了一下午的政事,觉得头晕沉沉的,就打算出去转转。
御书房外,代王扶着皇帝在长廊上缓步走着,就在此时,皇帝突然开口问道,“明儿,你觉得这太子该立谁?”
代王听后瞬间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