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帝看着身前的定国公林靖城,心下感慨万千。
在他还是代王之时,曾无数次对林靖城咬牙切齿,觉得这家伙就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他怎样示好,这林靖城就像是瞎眼了一样没看到。
这定国公就这么不待见他?!他堂堂皇室藩王总是被一国公漠视,连小儿子的亲事都被嫌弃,这定国公也太过藐视王室皇权了吧?
可当他登基为帝,在处理楚太/祖留下的密折时,他发现了一份定国公的奏折,宣明帝看完奏折后感慨良多。
看着奏折上那句‘代王就藩后谨言慎行,藩国内民心安定,雁门无后顾之忧’时,宣明帝不禁恍然大悟,身为藩王本就是除帝王外最尊贵之人,藩国内更是无人可比,已经如此尊荣了还妄想掌握军权,自然不妥。
当时定国公对他的漠视,也许是一种试探,而自己虽然的确想要军权,可自始至终也未曾真正下手,也许正因为如此,定国公才会暗中上奏密折,为自己说话吧。
而且之前太子深陷雁代,据说当晚匈奴纵火烧杀抢劫,还是定国公女婿谢长风冲进火海,将太子救了出来,还率领众多将士努力抗敌,才将来犯匈奴全部围剿,又怎可能真的不尊皇室,藐视皇家?
由此可见,这定国公满门竟是只忠于皇帝之人啊!!
定国公林靖城,不结交朝臣,不纳妾贪乐,不收受贿赂,在代郡十年戍边,也没见他与何人交好,而常年征战,他的长子次子皆死于战场,膝下荒凉,晚年甚至无人奉养。
想到这里,宣明帝心下平添了几分愧疚和赞叹。
先皇有此忠心耿耿的大将军,真是让人既羡慕又感慨啊。
他又想到刚才林靖城的恳求,宣明帝长长叹息。
让外嫁女之子过继,并继承爵位,此举虽有不妥,可看着满头白发,一脸风霜的林靖城,宣明帝又于心不忍。
“林卿请起,你之所求朕知道了。”宣明帝抬手让定国公起来,“若是果然林氏诞子,那朕就答应你,只是别的就不用了。”
林靖城摇头,又拜下,“陛下,老臣随先帝一生戎马,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这些年戍边,每逢冬日,两腿关节处都痛不欲生,再加上家中凄凉,老臣也心下惨然,只求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即可。”
“如今陛下准了老臣的心愿,老臣心下愧疚感激,更不愿以老迈残破之躯占据镇南大将军之位,尸位素餐,还恳请陛下,就让老臣归家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靖城心下也明白,他早先对代王不怎么待见,与其等宣明帝将他调离,还不如他自己请辞,大家脸上都好看。
再说了,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杀了一辈子人,妻子儿子都死绝了,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孙子了,他可不想再继续造孽了,还想多活几年,好好看护子孙呢!
宣明帝听后更是心下满意,不禁道,“既然林卿执意如此,那朕就准尔所奏。”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和颜悦色的道,“不知林卿有何后继人选可推荐?”
唔,若是林靖城推荐他那位救了太子的女婿,即便这谢长风的资历有些不够,但他还是打算应下来,权当封赏。
哪知林靖城很光棍的道,“老臣常年戍边,从未归朝,并不太了解新晋将士,雁门关为我大楚门户,镇守边关的大将军需要细细选择,老臣愚钝,并无任何可荐人选,还请陛下赎罪。”
“……”宣明帝愣住了,他试探道,“哦?可朕听太子曾言,林卿的女婿谢长风也是一员悍将,太子可是对朕说,若是边关有此子,雁门无忧呢!”
林靖城心下一乐,啊呀这可是太子殿下提起的,可不算是老子我自己推荐的哦!
他慌张道,“太子殿下过誉了,长风不过一愣头青,怎值太子赞誉?这人选究竟是何人,还要陛下裁定才是。”
宣明帝哈哈一笑,深觉这定国公不简单,以前寡言少语还不觉得,如今看看说出的话多有水准?镇南将军一职极为重要,他虽然有咨询之意,可决定人选的终究是他这位皇帝!!
怪不得这林靖城戍边十年不归朝,先皇还是那么看重他。
宣明帝大笔一挥,“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那谢长风吧,召他回京觐见!”
“……”这回轮到林靖城傻眼了,说好的女婿替代岳父成为镇南大将军呢?
“谢长风?”祁渊眨眨眼,“父皇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宣明帝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长子,“你不是很欣赏他吗?朕打算亲自看一看,已经下令让他回京了。”
祁渊扯扯嘴角,没接话。
想起之前看到雁门关递上来的奏折,他气的直接摔碎了案几上的青玉雕花笔洗。
什么叫做带兵回援拼死于火中救回太子?
尼玛啊!!若不是他机智的跑了,他早就烧死在大火里了好吗?
这谢长风当真不要脸,居然还敢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写到奏折上上报?
看到这份奏折,最开始祁渊是真心想直接驳斥回去的。
不过在他想要生撕奏折的一瞬间,他开始产生怀疑。
自己知道真相,谢长风上折的时候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那为什么谢长风还敢这样写?
谢长风就那么笃定,他祁渊不会落井下石?
然后他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奏折,在最后看到一行字。
“臣倾于世族之绝然,特耗资重建边寺,供奉香火,还请陛下怜惜,多多嘉奖。”
奏折后面附上了一份名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死于大火的代郡世族,他甚至还看到了曾经故意关城门将谢长风丢城门外的连勇的名字。
祁渊深吸了一口气,由衷的佩服起来。
谢长风好气魄,如此一来,他日若有人想要翻案,就要细细思考了,若是谢长风真的陷代郡世族于大火,那为何还要事后给予如此殊荣和嘉奖?而且他这位太子殿下也还活的好好的,雁门关那夜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他这位太子没死?那么大火那夜,太子去哪了?为什么会离开边关?
祁渊想了又想,发现如果真的拆穿谢长风,最终倒霉的可能不止是谢长风,还有他自己。
紧接着又过了半月,定国公随着太监总管李福归京,来拜见他的时候,定国公如此说道。
“长风听闻殿下被册封为太子后,言道想起之前畅谈岁月,意气风发时的约定,不仅感慨万千。”
畅谈岁月?是讨论皇帝的生与死吧?
约定?等等,周围都是人,难道林老头要直接说出他和谢长风之间封狼居胥的约定吗?
就在祁渊面色僵硬之际,就听林靖城继续道,“长风特意在广武堡外的杏树下埋了烧刀子,若是他日归京觐见,定会让您尝尝,您亲手收割的麦子酿成的酒味。”
……这是什么约定?
祁渊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一方面他佩服于定国公的胡扯八道,另一方面也心下叹息,林靖城此举无疑是来和他叙旧情的,若是他撕破脸的话,无疑会彻底得罪定国公。
又是半个月,后宫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皇贵妃身边多了一个年仅十四岁,明眸善睐的女孩。
这女孩姓陈,她的父亲正是镇守杭州,掌管东南水师的英国公陈澈的小女儿。
然后祁渊就欣赏了一出云家和陈家暗中博弈你坑我我黑你的大戏。
刚开始他心下还奇怪呢,上辈子没这么一出啊!
再半月,边关消息传来,谢长风之妻林氏无意中泄露,之所以那夜谢长风出关,一是探查到了敌情,另一原因则是为了给妻子寻找良药,而寻药的起因却是云郡守嫡妻撺掇林氏调养身体。
祁渊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很久很久。
这件事再一次推翻了谢长风在他心中的印象。
他以为他生性狂妄恣意、粗暴狠厉,可实际上呢?
如此细腻狠辣的手笔,竟是让人心中无端生寒。
祁渊想起谢长风那迥异于常人的三观和远超常人的实力,头一次自我怀疑起来。
这么一把犀利的刀,他真的能握住吗?他最初跑到边关招揽的举动,难不成是败笔?
不等他思考清楚,宣明帝就告诉他,那个土匪要来京觐见了!
“父皇,边关战事稍定,如今定国公归朝,若是再将守边大将召回……”
他试图让谢长风呆在边关别回来祸害人。
哪知道宣明帝却笑眯眯的,“皇儿,你为太子,总要了解一些兵事,再说了,这谢长风于火海中将你救出,可见你们有缘。”
祁渊听到有缘二字,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宣明帝前。
有缘个鬼啊!!
“先皇去世前,曾让朕好好看护广汉堂叔,堂叔这些年一直执掌京郊驻军,于兵事上知之甚详,想必堂叔也愿意驰骋沙场,所以朕打算让广汉堂叔镇守雁门关。”
宣明帝说的轻巧,祁渊却明白京郊大营兵马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广汉郡王终归是宗室,此前先皇信任广汉郡王,将兵权交于他手中,可不代表宣明帝乐意自己堂叔掌控自己的安危。
换人是必须的。
“父皇说的是,想必叔祖父也必定是高兴的。”
“皇儿,你为太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无论做什么,自身安危最重要,你要切记这一点。”宣明帝又谆谆教育自己儿子,他为了自身安危调走广汉,自己儿子的安危也很重要。
“既然那谢长风有经验有实力,又与你有缘,我打算让他担任东宫禁卫统领,你觉得如何?”
“……”祁渊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