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了张猛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也因此,单季秋这一天的好心情都消失不见了。
晚饭也吃的心不在焉,还被陆允说她工作都工作傻了,吃饭还在那儿想工作。
她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遇见张猛的事跟他说不说都一样。
他最近又挺忙的,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能总叫他因为她分心,去照顾她的情绪。
反正,跟张猛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不是。
这会儿陆允在书房有工作,她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望着外面的浮华尘世。
人世间,世间人,纵使历经至此,她依旧做不到绝对清醒。
现在就她一个人了,自我安慰是自我安慰,不过一静下来就难免会不去想。
下午的那些不想去想的画面,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便浮现了出来。
在盛氏大楼外,单季秋认出了张猛。
其实算算时间,判了六年,他再怎么也应该出来了。
张猛听到她所说的话以后,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已经赎了罪了,我现在重新做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赎了罪了,重新做人,还想让你怎么样?
外婆能回来吗?外婆回不来了。
他六年的牢狱,却让她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外婆,还有跟陆允六年的分离,以及很多的身不由己。
她但凡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忏悔和内疚,她也不至于如此的耿耿于怀。
可是自六年前直至今日,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后悔”两个字。
甚至于,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曾跟她说过。
张猛见单季秋冷眼看他也不说话,他又朝她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单季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早已握紧的拳头。指骨泛着白,指甲陷入手心的软肉里,却感觉不到痛,白皙的手背上经络颜色明显。
她必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上他说的没错,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她凭什么剥夺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是感情上,她无法原谅他,永远都不可能。
单季秋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摇大摆走进了盛氏大楼里。
她自嘲地冷笑,继而转身离去。
……
彼时屋内灯火如此安然馨柔。可越是寂静无声,单季秋的心似乎就越是烦乱。
她这心里也越发的堵得慌。
她睁眼闭眼都是张猛那张不以为意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六年前法庭被告栏里那个极其淡定供认不讳的肇事者,也是六年后突然出现在锦南人模狗样的重生之人。
单季秋闭了闭眼睛,哽了哽喉咙,想起在病床上躺了四年从未睁开过一次眼就离开她的外婆。
耳边却又是那句挥之不去的:“我已经赎了罪了,我现在重新做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她的脑子好像快要炸了,急需一个缓解情绪的办法。
天知道,她面对张猛的某一个瞬间,她是真的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杀了他。
……
陆允在书房里跑数据,这是王珩下午给他的,他今晚得把数据搞定,明天要给他,让他继续按照他的数据走。
他工作的时候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动摒弃一切。
这会儿做的差不多了,他才把视线从电脑里挪出来。刚抬头伸了个懒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再看脚下,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就这么贴在地板上。
这丫头拖鞋都不知道穿,有地暖也不能打光脚啊。
“过来。”陆允伸手。
单季秋其实站了有一会儿了,看到在这只听得见敲击键盘声的书房里。
看到书桌前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专心致志且游刃有余地工作着,赏心悦目。
就像一颗定心丸似的,只要看到他,就能给人一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也让她的心也稍微沉静了不少。
听到陆允的召唤,她牵了牵唇角,朝他走了过去。
陆允伸手拽着她纤细的手腕,把面前的人拉到怀里侧坐着。
他摸了摸她的脚,倒是不凉。
“怎么了?站门口多久了?拖鞋也不知道穿?”他温柔的一一询问着。
陆允的大手揽着单季秋一手就能掌控的细腰,指腹隔着衣服有一下无一下地摩挲着。
她在女孩子当中算中等偏高,骨架小。
本来就瘦,整个人就显得更为纤瘦,完全没有什么重量可言。
不过,这该有的也不糊弄。
就还,挺会长的。
单季秋揽着陆允的颈脖,淡淡地笑着一一回复:“没事,没站多久,忘穿了。”
陆允望着怀里的姑娘,镜片下的这双桃花眼更显魅惑,正吊着眉梢端倪着她,勾着的唇角又扬了些。
他语调玩味:“无聊了?这下让你也尝试一下被我冷落的滋味。”
单季秋微微敛着眼眸对上陆允的视线,发现他戴着眼镜。
被压制住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却又显得斯文败类。
“你怎么戴眼镜了?”单季秋问。
“没度数,保护眼睛。”陆允望着单季秋,笑问,“看不习惯?”
单季秋摇头:“没看你戴过眼镜,就还挺好看的。”
陆允笑:“也就工作的时候才会戴。”
单季秋问:“那你工作完了么?”
陆允的手渐渐变得不老实起来。
可他这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恣意懒散,漫不经心。
“没工作完你想怎样?”
他顿了顿,饶有意味地继续问:“工作完了你又想怎样?”
单季秋眨了眨眼,手指在陆允的眼镜腿儿上抠着。
她卷翘而浓密的睫羽在灯光下翻飞,眉目柔和。
可她那眸底却藏着极其不易让人察觉的别有心绪。
这样的单季秋看在陆允的眼里,是妥妥的引诱。
下一秒,单季秋主动凑去。
一低头,吻上了陆允的薄唇。
不深,很是温柔的亲吻着他。
这是被他打磨出来的技巧。
每一分每一毫,似乎都能让他回味。
“这样。”
单季秋微微的松开了他,与他说话间却又有意无意地会去碰到他。
“还有呢?”
陆允微仰着头,凝着单季秋。
一步一步的将她卷入他设的陷阱之中。
单季秋嫌他的眼镜有些碍事,便伸手帮他摘掉了眼镜,反手搁到了书桌上去。
而后,她又转回来,遂又低下头去亲。
从他的唇,到下巴。
最后在他颈间那锋利的尖儿上轻添了一下。
陆允被这一下给刺激到了,这丫头今晚有点儿让人招架不住啊。
也是这一下,让他的防线逐渐崩塌。
他稍稍一往前,一颔首就攫住了单季秋的唇,去寻找她嘴里的芬芳。
彼此呼吸纠缠,是花香也是松木薄荷香,还有点儿别的难以言说的气味。
“秋崽崽,你这把火点了,想要灭可就难了。”陆允一边吮着,一边低哑着嗓音提醒她,“你给我想清楚了。”
“嗯。”
单季秋的唇舌发麻发烫,可她现在脑子里也只有眼前这一人。
这是她失去了六年的太阳,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温暖她的,那个从未变过的太阳。
宛若是终于找到了一个郁结难舒的缓解方式。
心里那道堵在黑暗里的大石,被这阳光一照,便将一切都敞亮了开来。
他是从小到大都照耀着她的阳光,是她在任何时候都用心护着她的人。
也是无论何时都选择现在她这边,无条件偏爱她,宠爱她的阿允哥哥。
单季秋的鼻子微微泛着酸,眼底也不受控制地酿起了温热。
因为那个人造成的那场车祸,让她已经失去了外婆。
她还因此残忍的推开了她的阿允哥哥,这个一直一直对她好到不行的人。
一想到这儿,她更紧地圈着他的颈脖,用力地去回应着他。
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他。
“想清楚了。”她模糊不清地说。
就像是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
陆允所有的克制都在这一刻尽数丢失掉。
他扣着她,去吻她。
从她的红唇到下巴,再到修长的颈脖和锁骨。
雪白开出各类红花。
花开绚烂,各有千秋。
耳边是单季秋轻轻的,低低的,柔柔之声。
更似是一种要请。
这也让陆允的行为举止都变得更为热烈。
就在他重新吻上她的唇时。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惊醒。
陆允暂时松开单季秋,睁眼瞧她。
姑娘脸色红润,眼眶鼻子都泛着红,总是澄澈的眸子里晕着水光。
衣服不太能看,整个人倒是显得很是受伤的模样。
“手太重?”他这好像也没太重吧?
“没有。”单季秋摇摇头,又低头去亲陆允。
“心情不好?有心事?”
陆允被单季秋亲着,理智稍微一回归,便能明显察觉到她是有点儿不对劲。
退回到吃饭那会儿,这丫头就心不在焉的,加上她今晚确实过于主动了。
这主动到掉眼泪,就摆明有问题。
单季秋闻声也停了下来,她掀起眼眸来,看着陆允。
他的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里盛着散不去的颜色。
漆黑的深眸又显得晦暗不明,薄唇红光,呼吸浓重。
可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瞬时暂停了下来,努力压制住。
他太心疼她了,见不得她一丝一毫的疼痛和难过。
宁愿自己难受,也要照顾到她的情绪。
“有点儿事。”
单季秋老老实实的开口,他很了解她,也总是很细心。
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瞒着他,本来也不该瞒着他。
“什么事?”
陆允把手拿出来,帮她把衣服拉了下来,重新揽着她,温声询问。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轻拭了一下她眼角的湿痕,静静的看着她。
“就是。”单季秋顿了顿,继续说,“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遇到谁了?”
“张猛。”
“……”
单季秋以为陆允应该对这个名字不熟悉,又特意解释了一下:“当年开车撞了外婆的那个人。”
陆允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完全明白这丫头今晚所有反常的导火线,也理解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这种情况搁谁身上,心情都没可能会好。
“然后呢?”陆允问。
“他出狱了。”单季秋说,“他来了锦南,我出盛氏的时候撞到他了。”
“……”
“他也认出我了,但是多好笑,他看到我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愧疚,就像是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一样坦然。他说他已经赎了罪了,他要重新做人,问我还想让他怎么样?”
单季秋越说越激动,哭腔里写进了愤怒:“我怎么样?他凭什么可以那么大言不惭?他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原谅他?他又凭什么觉得他杀了人就可以重新做人?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你动手了?”陆允问。
“没有,我怎么可能动手。”单季秋说。
陆允的手从单季秋的发顶一下一下顺到她的低马尾发圈处,帮她冷静,安抚着她。
见她一股脑发泄出来,整个人都慢慢冷静了下来,才开口对她说:“他犯了罪,在法律层面上,他的的确确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没有人可以剥夺任何人重新做人的机会。你是律师,你有你的专业角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不是也忍住没找他麻烦。”
“……”
“面对这样的人,你能理智的对待,没有冲动,没有动手,你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陆允语气很轻也很温和:“站在理性角度,他确实跟你再无瓜葛。站在情感角度,你有情绪,你恨他,也都是理所应当的,谁也不可以劝你去原谅他。”
“所以,他嚣张也好,没有愧疚感也成,都不需要再去理会。反正也不会再见了,没必要因为这种人把自己的生活和心情搞得一团糟。”
陆允看着单季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在她的肩颈处捏着,帮她放松,继续说。
“秋崽崽,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绝对公平,但是你能说这个世界是坏的么?当然也不是,没人可以去评价这个世界到底如何,世界也不会有对错。”
“但是人心不一样,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不过它再复杂,这里面的善恶总有一天也会暴露在阳光下。”
“是非对错,公平与否,有的人有的事,只要耐心等待,时间总会给出定论。”
单季秋听着陆允说了这么多,心情也在他的话语和他的力道中宽泛松弛了许多。
他说的没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切也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又何必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个已经受到惩罚的人,把自己平静的生活搞的一团乱呢。
她打小就知道陆允活的比别人通透,他经历的也不比她少。母亲的抛离,父亲的牺牲,奶奶爷爷的先后离世。
可他总是能自我消化,像太阳一样充满着正能量,还能一步一步的引领她长大。
就是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一个善用理据去帮助别人的人,仍然还是需要他的帮助,才能真正得以开阔心扉。
她好像真的越来越依赖他。
“嗯。”单季秋抿了下唇,嘟囔,“我怎么觉得我在你面前总是特别脆弱。”
“脆弱也是人之常情。”陆允盯着单季秋,强调,“在我面前你不用坚强,凡事有我。”
单季秋不由得舒心一笑:“你说你一天哪儿来的那么多大道理呢?”
她这会儿心里确实舒服多了,说话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的不过脑。
“那你这心结让我这大道理给解开了没?心里舒坦了没?”陆允见单季秋的神色缓和,就知道起效了。
“嗯。”单季秋想了想,又道,“你说的都挺对的,但是有一点儿我觉得有待商榷。”
“哪一点儿呢?”
“我学法的,我始终相信法律是可以捍卫绝对的公平公正。”
“那以我的专业,我认为任何东西都不绝对,bug永远存在。”
“你是不是这个时候还要跟我叫板?”
“学术讨论一下。”陆允笑着亲了下单季秋的嘴角,问,“你接了盛氏的案子做?”
“是我师父,我就是一打杂的。”
“哦,盛氏的底子不太干净,你师父老/江湖可以应付,你还是尽量少打交道,免得有什么事你搞不定。”陆允看向单季秋,“总之,别让我担心。”
“嗯,我知道。”
这会儿说话突然变得特别精英范儿,又是她从未没见过的,不一样的帅。
不过经陆允这么一提,单季秋忽然想起张猛今天是去了盛氏。
这一提醒,她蓦地回忆起之前她在何起车上看到从盛氏出来的那个人的身形跟张猛挺像的。
他这样的人怎么总是出入盛氏?
“对了,张猛今天是去盛氏,我之前好像有见过他进出盛氏大楼。”单季秋有些疑惑,“盛氏好歹是锦南首富,怎么会让张猛这种混混随便进出?”
“那万一人想去应个聘什么的呢。”陆允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
“好了,以后咱们也不提这人了,你也不准再因为这事再难过了,嗯?”
“嗯。”单季秋看向陆允,手指在他的耳垂上轻轻捏着,“有你在我就能好。”
陆允凝着单季秋:“我一直都在。”
单季秋的手微微一顿,她记得他在外婆查出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是啊,他一直都在,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在她的身边。
她这孤灯有他这掌灯人护着灯芯,便永不熄灭。
“那现在怎么办?”陆允明明已经清亮的眸子,又渐渐地暗了下来。
“什么怎么办?”
陆允抓住单季秋搁在自己耳垂上的手,往下拉。
目光胶着她,别有深意。
单季秋被陆允带着,从心口到腹肌。
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块块轮廓很结实。
指尖又触到了金属扣上的冰凉,她被冰的下意识屈指。
然后,再跟随着他的引领,最终停了下来。
单季秋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她看着他越发深沉的黑眸,脸也不受控制地发烫。
“点火不灭火,单律师。”
陆允用力摁住她想要逃的手,凑到她耳边,拖着诱惑的音色,沉沉地说:“你这是知法犯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