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寰在医院打了三天点滴,这几天夏梦形影不离地照顾着他。
虽然她右手受伤,做事情不方便,但每次次仁出去买饭时,她都会仔细地告诉次仁哪些饭菜对沈寰伤口的恢复有好处。而且,次仁帮沈寰清洗伤口和上药的时候,她也一定要在旁边看着,生怕次仁不小心弄疼了沈寰。
沈寰有些无奈,一直说他的伤口已经没大碍了,她却仍不放心,乐此不疲地把他当小孩子照顾。三天后,他伤口虽然没好全,但也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了。
出院前,医生给沈寰配了内服和外敷的药,也给夏梦配了些恢复筋骨的药,又叮嘱了一大串注意事项,才让他们出院。
次仁建议他们休养一阵子再动身回川都,毕竟飞机颠簸,对伤口恢复不太好。
沈寰想了想,现在回去,他和夏梦都算是伤病号,徐雨老师看了也要担心,养几天也好,不过不是在林城。
夏梦说,她钟爱日光城那座城市,有温暖的日光和温暖的人群,所以,第二天次仁便亲自开车送他们回日光城了。
本来沈寰和夏梦是不愿意再麻烦次仁的,但次仁很坚持。
最后,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哥,姐,这次送你们回去,一方面是感谢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经历了这次死里逃生,我深深地感觉到,有些事应该趁早做。人生变故太多了,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留下遗憾才好。所以……我想亲自到日光城去跟央拉表白……”
看他鼓起勇气、眼神坚定的样子,夏梦赞同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弟弟加油,等你好消息!”
次仁挠挠头:“我也等你们好消息呢,姐。”
夏梦一头雾水:“我们什么好消息?”
次仁嘿嘿一笑:“那天我出去打水,回病房的时候正好听到你跟师兄……”次仁一脸暧昧地看看夏梦,又看看沈寰。夏梦的脸立刻红了。
她佯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次仁义正词严:“我哪儿有偷听,就不小心听到了嘛,而且,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你还说!”
次仁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沈寰揉揉夏梦的脑袋,问:“后悔了?”
夏梦脱口而出:“怎么会!”说完,她皱皱鼻子,心里暗暗吐槽自己:夏梦啊,你能别表现得急不可耐吗?
殊不知,沈寰爱极了她这份急不可耐。
他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后悔也晚了,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次仁照顾着沈寰和夏梦的伤口,一路从林城开去日光城都十分小心,缓慢却稳妥,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日光城。
沈寰还是选了松小赞客栈,订了三间房,给次仁一间。将沈寰和夏梦送到后,次仁就急着要走。
夏梦叫住次仁:“饭都没吃你去哪儿呀?”
次仁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夏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想着心上的姑娘,但不急在今天。现在有些晚了,相馆都关门了,明天把在桃花林里拍的相片洗出来,你一起带着去。”
次仁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忘了这茬。对对对,还是姐你想得周到。”
夏梦看他又欣喜又紧张又期盼,心里替他高兴。
她默默想:真好,这就是爱情最初、最真实的样子吧。
她越发庆幸,她与沈寰也如这般。
沈寰善解人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没用次仁催,就带着他去了客栈老板推荐的一家相馆,把相机里的照片都洗了出来。
沈寰挑了几张最满意的给次仁,其中也包含了次仁站在桃树下开朗笑着的那张。
同时,沈寰也把之前帮卓玛一家拍的十几张全家福都洗了出来,一式两份,嘱托次仁务必想办法送到卓玛和她的家人手里。
次仁拿到照片,再次被惊艳到了。
当时他在相机里看就觉得很美,这会儿拿到手上更觉得灼灼其华。他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真美,真美呀,她一定喜欢看的”。
次仁欢喜地走了,夏梦却无聊了。
沈寰怕她动来动去不利于手腕的恢复,所以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肯陪她出门。她想吃什么,他就点外卖;她觉得百无聊赖,他就点开微信的小程序陪她下象棋五子棋,甚至陪她玩你画我猜,总之就是不能出门。
夏梦知道沈寰是为了她好,所以即使心都飞到大街上了,人也乖乖地躺在床上“养伤”。这样安分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费力地抬起打了石膏的一只胳膊,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一会儿踢踢被子,一会儿又用腿把被子缠起来,反正就是不安宁。
沈寰坐在桌边,正在电脑上处理这一个月以来采集到的标本数据,闻声回过头。
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怎么了,冷了,热了,还是饿了?”
夏梦一脸委屈地撇撇嘴:“都不是。”
沈寰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回过头继续处理数据。
夏梦瞪大眼睛,心想,他怎么不继续问了?
等了很久,沈寰都没反应,她忍不住一个翻身下床,走到沈寰身边。
他电脑屏幕上是一个excel表格,他正在将标本袋上的信息输入电脑里。
夏梦半蹲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撒娇道:“寰哥。”
沈寰“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眼里却多了丝笑意。
夏梦不灰心,继续软磨硬泡:“寰哥,寰哥。”
沈寰终于受不住她的撩拨,转身将她捞进怀里,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沈寰头一歪,笑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夏梦苦着一张脸,实话实说:“我一整天都待在客栈里,真的太无聊啦!你看,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天天工作、工作,在野外也天天工作、工作,这回受伤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歇两天,却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到时候手腕上的伤死不了,闷都闷死了。”
沈寰压下嗓子里的笑意:“那明天给你换间大房。”
夏梦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师兄!”
沈寰不逗她了,揉揉她的头发给她顺毛:“好了好了,也不是我不让你出去,但你现在这种情况,在外面待一天,手难免要动来动去,回来肯定又要肿起来。”
夏梦一听有转圜的余地,赶紧见缝插针:“我不走一天不走一天,就半天……不不不,就两个小时也行!”说完,她又委屈巴巴地看着沈寰,“师兄,刚来的时候我们带着工作,我哪儿都没去,就在布宫前远远看了一眼。这座城市多好呀,我这么喜欢它,真想好好在日光城的街头走一走,你就陪我去嘛,好不好?”说着,她摇摇沈寰的胳膊撒娇。
沈寰拿她没办法,想了很久,终于退了一小步:“我们明天去角街转转,但说好了,就两小时,不能太久。”
夏梦立刻欢呼出声,用右手紧紧搂住沈寰的脖子:“好好好,师兄万岁!我最爱师兄啦!”
翌日,夏梦起了个大早,拉着沈寰就要出门。
次仁昨天回来得比较晚,脸上带着喜色,夏梦问他,他什么又不说,只说今天还要去见央拉,夏梦便不叫他了。
夏梦本来想坐一下日光城的公车,但沈寰坚决不同意,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公车太颠簸,他怕她手腕难受。
上了车,他还特意嘱咐司机开慢一些,不赶时间。这些夏梦都无所谓,反正能让她出来走走,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天公不作美。两人下车后,一抬头,夏梦就看到天空上方有一团疏松却庞大的乌云,把太阳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今天是她硬要出来的,她也不好意思抱怨天气差,于是笑道:“今天天气真好呀。”
沈寰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团乌云,话里带着极轻的笑意:“嗯,是挺好。”
夏梦白眼一翻,不说话了。
两人从下车的路口进去,基本就进入了角街的范围。夏梦饶有兴致地参观街上白蓝相间的小房子,一些卖青稞饼和酥油茶的小店铺隐在各种工艺品店中间,甜甜的奶茶香飘出来,盈满整条街。
时不时有藏族阿嬷迎面走过来,双手合十,慈祥地笑着道一句“扎西德勒”。每当这时候,夏梦就喜洋洋地微微回鞠一个躬。她默默感慨,日光城真是一个温暖的城市。
走着走着,沈寰突然停下来。
夏梦疑惑:“怎么了?”
沈寰眉头一拧:“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从天上砸下来,乌云一下子翻涌起来。
夏梦惊了:“不会吧,这么突然?”
说着,她便感觉肩膀一紧。沈寰搂着她飞快地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用另一只手撑着她打石膏的手臂。
日光城的雨来得急,没几秒后,豆大的雨滴就从天空砸下来,夏梦任由沈寰搂着她往前跑。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的帽衫,奔跑间勾勒出脊背的轮廓,他掌心的温度从夏梦的肩膀传到心底。有他在,她觉得安心极了。
没多久,夏梦只觉得身子一晃,便被沈寰拉着闪入一个干燥的空间——正是天堂时光书店。
夏梦朝里面扫一眼,一棵不知名的树立在书店的正中间,树的枝丫上挂着昏黄的灯,整个书店笼在巨大的树冠里。看着是个挺特别的地方。
她有些惊喜:“师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家书店?”
沈寰替她拂去发上的几颗水珠:“之前和朋友谈事情就是约在这里。”他朝外看一眼,看来这场雨不会那么快停。
他下巴朝书店里点了点:“想不想进去寄张明信片?”
夏梦跃跃欲试,却有些担心:“这么远,寄得到吗?”
沈寰笑道:“看运气吧。寄十张有五张寄到就算不错了。”
夏梦眼珠子一转,一脸狡黠地笑道:“好呀,你写了寄给我。”
沈寰靠在木秋千的椅背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夏梦兴致勃勃地挑选明信片。过了很久,她终于挑好,蹦蹦跳跳走过来放在沈寰面前的木桌上,并且很快把笔塞到他手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沈寰瞥了一眼,明信片上的图案居然正好是喷泉掩映下的布宫。
他拉着夏梦在她身边坐下,轻笑着问:“写什么?”
夏梦在脑子里搜罗了一下那些年看过的非主流唯美词句,“就写‘美丽、温柔、迷人的夏梦小姐,我很开心,与你一起在日光城。沈寰写于2019年4月’。”
沈寰眼角抽搐,心里暗笑,小师妹真是越来越谦虚了。
他垂下眼落笔,好看的正楷跃然纸上。片刻后,他写好了。夏梦满脸期待地想把明信片抽过去,想看看写得怎么样。
沈寰却略微将手抬高,躲开了她的动作:“既然是寄给你,你当然要等收到再看,这会儿看,那寄信不就没有意义了?”
夏梦撇撇嘴,又不死心,朝那明信片看了好几眼,见沈寰藏得很深,只能作罢。
她鼓鼓腮帮子:“不看就不看,我去选邮票啦。”
她离开后,沈寰再次看了遍明信片,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
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美丽、温柔、迷人的夫人,我很开心,与你一起在日光城。沈寰写于2019年4月。
这里的信件寄得那么漫长,如果这张明信片真的能寄到,那时候她一定成为他的小妻子了吧?
贴好邮票,沈寰小心地将明信片丢进邮筒。夏梦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张一定要寄到呀!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尽,阳光倾泻如瀑,露出人们最期待的日光城的样子。
夏梦跳出书店在阳光里转一圈,然后回头看着沈寰:“师兄,我们去大昭寺吧?”
阳光从她的渔夫帽跳跃到她微卷的发梢,她眉眼明媚,嘴角带笑,好看得有些不真实。沈寰突然有些口干舌燥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很自然地上前牵起她的手。
角街不大,他们很快走到中心的大昭寺。
雨后,一道彩虹挂在寺庙的正中间,阳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折射成道道光束,像普照日光城的佛光。寺外,朝圣者们一排排匍匐在地,双手合十抵在眉间,嘴里默念着诵祷的经文,面容古朴而虔诚。时不时有水珠从他们破碎的衣角滚下来,不知是不慎淋了雨,还是根本没有去避雨。
夏梦看着看着,眼眶不禁有些湿润。空灵的藏歌从寺庙里传出来,她轻声问:“里面的人们也在这样朝拜吗?”
沈寰抿抿唇:“里面是千佛之殿,祈祷安康的旅人、祈求姻缘的信女、带着新生儿的妇人……都在里面朝拜,希望得到佛祖的祝福和庇佑。”
夏梦的眼神有些痴迷。沈寰低声问:“想进去看看吗?”
夏梦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她轻声道:“算了。我不够虔诚,进去混在里面,怕染指了他们的真心。”
沈寰点点头。两个人安静地来,又安静地离开了。
算算时间,两个小时很快到了,夏梦却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想了想,跟沈寰央求:“师兄,我饿了,我们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去,好不好?”
沈寰哪里不知道她是想再多玩一会儿,不过他也没拒绝,只强调了一句:“吃过饭就回,不能再晚了。”
夏梦立刻点头如捣蒜,眼睛弯成两轮月牙。
左转右转,夏梦终于在角街的东北角找到了著名的藏族餐吧“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在藏语中是“未嫁娇娘”的意思。传说,在一个星月之夜,仓央嘉措在这里遇见一位月亮般纯美的少女,并且为她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里的门槛从此被心怀爱意的旅人踏破。
餐吧是个二层小楼,明黄色的招牌上分别用中、英、藏三种文字写着“玛吉阿米”。窗户敞亮,门边和窗台上随意摆着几盆应季的小花,和夏梦想象中的一样,温暖而浪漫。
他们去的时候人不多,两人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酥油茶和糌粑自然少不了,除此之外,夏梦还点了几道特色藏菜。
等餐的间隙,夏梦突然发现餐桌的一角放了一个牛皮纸封面的小册子。她好奇之下翻开来看,里面竟都是这里的食客留下的只言片语。
有的只是单纯地打卡,有的是在向远方的爱人诉说相思,也有一部分是在寻人,希望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有一天能来到这里,翻开这本册子看到这句话。
这一本留言簿上最早的一条留言,可以追溯到2016年7月。夏梦环顾四周,才发现每张桌子上都有这样一本小册子。
她突然兴起,也想在这本留言簿留下些什么。不过,她很快苦下脸来——她右手还打着石膏呢,写不了字。
还不待她说,沈寰就善解人意地把册子接过去,拿起笔,笑着问她:“想写点什么?”
夏梦想了许久,最后粲然道:“就写‘myheartwillgoon’(我心永恒)。”
沈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里盛满似水的柔情,像要将他融进眼底的清莹里。
沈寰握笔的手极轻地动了动,然后落笔,依她说的写下来。不过,他在下面额外加了一行。
他力透纸背,写道:sodoi.(我也是。)两人在日光城休息了五六天,沈寰手臂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再出现不良症状。夏梦的手腕刚开始两天还有些疼,现在也一点儿痛感都没有了。只是石膏太厚重,她还是有些不方便。
学校那边还有不少工作,他们也不好在日光城再待下去,尽管次仁再三挽留,他们还是跟他道了别。
走的那天,次仁带着央拉一起去机场送他们。央拉的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格外有神,像会说话似的。
她是个很爱笑的姑娘,大大咧咧,只是在看向次仁的时候会微微脸红。每当这时候,次仁就憨憨地笑起来,一脸幸福。
夏梦在心里祝福他们,嘱咐次仁如果有时间一定带着央拉到川都来玩。
在回川都的飞机上,夏梦轻轻靠着沈寰的肩膀,想着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有疲累,有惊险,有担忧,也有快乐。而且,明明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在藏地的时光似乎被无限拉长。
虽然他们只是来这里短暂考察,但这片土地给她留下太多特别的回忆,离开的时候,她不免有些感伤。
沈寰抬起手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她:“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们拍婚纱照的时候可以再来。”
夏梦一下子从感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脸上飘起两片红云。
她垂下眼去,极轻地点点头,心里想:师兄说他会向她求婚,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想到这里,她的脸更红了,心里“哎呀”一声。完了,看来她这辈子是被师兄吃定了。
回川都后的日子和在藏地比起来可以说平淡如水。
夏梦手上有伤,不方便活动,这阵子一直待在宿舍里读文献,为下一阶段的研究做准备。沈寰则每天泡在博物馆里整理从雅拉高原地区采集回来的蛛形纲标本,先做标本分类,然后再提取这些物种的基因做谱系分析,忙得连轴转。
一天之中,夏梦大概只有吃饭的时候能见他一面,有时候他太忙了,她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他,只能在睡前打个电话聊几句。
不过夏梦也不恼。她知道,标本采集回来的后续处理工作才是最烦琐的,她对此表示充分理解。
在这样“固定”的日子里,唯一有些鲜活的算是始终活泼如一的杨欢欢了。
她看到夏梦走的时候好好一个人,回来居然瘦了一大圈,手上还缠了一大圈石膏,不禁大呼:“梦啊,你这是怎么了,快让姐看看,哪儿受伤了?”
夏梦摆摆手:“没事没事,小伤,不小心脱臼了。”她把次仁差点掉下悬崖那一段隐去了,如果说出来,杨欢欢恐怕喊得天都要塌下来。
杨欢欢绕着夏梦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别的伤才略微放心,不过还是有些不满:“这个沈寰师兄,说好会保护你的,结果还让你弄成这样。”
夏梦哪里能让人说师兄不好,赶紧道:“师兄也受伤了,而且伤得比我还凶险,他其实很照顾我的。”
杨欢欢将信将疑,不过也没多说:“好啦好啦,他对你好我就放心,大家都没事就好。”
夏梦将杨欢欢上下打量一遍,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毕竟夏梦离开的时候,杨欢欢还在为陆铭泽的事神伤,经常愁眉不展,这会儿再看,倒好像整个人明媚了许多。
夏梦拉着杨欢欢问:“我说欢欢,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瞒着我呀?”
杨欢欢脸颊微红,有些扭捏地搪塞:“哪有什么好事……”
夏梦哪儿肯放杨欢欢,继续追问:“那就是有咯。快说快说,我们不是好姐妹嘛?我有什么事不都告诉你,你怎么能瞒着我呢?”说完,夏梦还装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杨欢欢赶紧道:“不是啦,不是我想瞒着你,是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夏梦眼前一亮:“是陆铭泽的事?”
杨欢欢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来找过我几次,但我现在心里有些没底。一方面我确实喜欢他,可另一方面,我怕他心里还忘不掉苏音,只是把我当成用来疗伤的替代品。”
夏梦了然。她完全理解杨欢欢的思虑,毕竟她也听沈寰说过,大学时期陆铭泽对苏音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她不想让杨欢欢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也不盲目撮合。
夏梦沉吟片刻后,道:“欢欢,你考虑得很有道理,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如果你真觉得他放不下苏音,就不要太快下决定。等有一天,你觉得你已经完完全全走进他的心,那个时候再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吧。
“你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我希望你最终能和一个你自己喜爱同时也珍爱你的人在一起。”
杨欢欢使劲点点头。她知道,夏梦一直都在为她考虑,无论是当时想办法让陆铭泽走近她,还是现在对她语重心长的建议。
片刻后,杨欢欢笑着转开话题:“哎,别说我了,你和师兄呢,有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她暧昧地笑了笑,“野外工作露宿荒野,孤男寡女,良辰美景……”
“呸呸呸,当然没有啦。”杨欢欢还没说完夏梦就立刻打断,“首先,露宿荒野是有那么几次,良辰美景也偶尔有,但我和师兄才不是孤男寡女。那边保护区管理局派了一个小伙子照应我们,一路上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
杨欢欢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立刻灭掉了。
她哀叹一声:“唉,这真的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们这次出行能彻底升华一下革命情谊呢。”
夏梦脸颊微红,想了一下,极小声地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算是升华了那么一小下下吧。”
杨欢欢眼里的八卦又升腾起来,她眨眨眼:“快说快说,怎么升华的?”
夏梦感觉面颊红得发烫,心跳也有些加快,她更小声地说:“就……师兄说回来后可能……也许……大概会……向我求婚。”她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经低得听不见。
话音刚落,夏梦立刻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大喊:“什么!你说师兄要求婚了!”
夏梦被惊到了,赶紧抬起左手捂住杨欢欢的嘴:“哎呀,你小点儿声,整个楼道都要听到了,多丢人呀!”
杨欢欢声音小了些,但仍然是一脸兴奋和难以置信:“天哪,梦啊,你要被求婚了!”
夏梦轻咳一声:“我也不确定啦,他只是提了一句,可能就是随便说说,毕竟我们现在还在读书……”
杨欢欢立刻打断夏梦:“沈师兄怎么会随便说说呢?沈师兄这种人,平时冷得跟什么似的,话都不多说一句,一看就是不说则已,一说则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要求婚,那就一定会求婚。ohmygod(我的天)!不知道师兄会用什么方式求婚,我得想个办法参与其中,这种有意义的大场面,我肯定不能错过!”
夏梦看杨欢欢比自己都兴奋,心头一紧:“欢欢啊,你可千万别去师兄那里说什么。他这阵子特别忙,如果你跟他提这事,他肯定觉得我等不及了,万一耽误了他的工作就不好了。”
杨欢欢冲夏梦抛一个媚眼:“你可不就是等不及了吗?”
夏梦一羞,作势要打杨欢欢,杨欢欢一个闪身轻巧躲过,笑道:“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你现在是病人,不要动来动去。”她想了一下,有些遗憾,道,“好吧,我不去问师兄,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将来你结婚,一定得请我当首席伴娘!”
夏梦连连答应:“行行行,伴娘当然请你当啦,不然我还能找谁?”说完,夏梦越发觉得自己急不可耐,连伴娘的事情都安排上了,于是赶紧补一句,“那个……结不结婚的还早着呢,我们暂时先不要考虑这些了。”
杨欢欢哪儿能不懂夏梦的心思,哈哈大笑,道:“梦啊,你不用担心,这事儿听我的,师兄肯定比你还着急。”
夏梦不想再讨论这个羞人的话题,于是不再搭话,捂着脸收拾东西去了。
连续一个月,沈寰都沉浸在工作中,再没提过求婚的事情,夏梦慢慢也不想了。
她劝慰自己,虽然她是研究生,师兄是博士生了,但他们还在读书,可能师兄觉得现在结婚有些早,想再晚一些,和她多些相处和了解的时间吧。
转眼间,六月到了,夏梦手腕上的石膏也如期拆掉。她的手虽然固定了一个月,活动起来有些生疏,但总算不碍手碍脚了。以防万一,她又去拍了个片子,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她还是要小心,暂时不要做大幅度动作。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s大处处可见拍照留念的同学、室友或者情侣。
吃过午饭,杨欢欢说去办公室打印资料,于是夏梦便一个人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她一边看着即将毕业的人群,一边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对未来还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规划,只是因为喜欢蝴蝶,所以选择继续和蝶类打交道,现在她终于确定,这条路就是她想要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夏梦不仅因为她心之所向,更因为她爱的人同样热爱着生态学这个专业,愿意穷其一生来做研究。
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念沈寰。从藏地回来后,她和他似乎已经好久没像以前一样十指相扣地在校园里悠闲地漫步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沈寰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师兄,还在忙吗?今天天气好棒,要不要一起出来走一走?
但她等很久那边都没有回复。
可能师兄还在忙吧。她正打算回宿舍,这时沈寰才回来消息:我还在整理数据,有一点儿忙,晚上可以吗?晚上我一定陪你。
夏梦有些遗憾,但工作要紧。她想了想,回:没事的,师兄,你先忙,我也没什么事啦。
她将手机放进兜里,心里说一点儿都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很快,她手机一震,沈寰又回了消息过来:就今晚,一定陪你,等我。
夏梦的心情略微好了些,回了一个笑脸表情:好呀,等你。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夏梦曾经幻想过无数种沈寰可能会向她求婚的方式,却从没想过,在她已经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沈寰会以这样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方式向她求婚。
在她和沈寰约好的这个晚上,沈寰说在上次给她弹吉他的爱晚亭等她。
他忙完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天完全暗下来。小花园外面绕着一圈路灯,里面却有些黑,道路又狭窄,夏梦不得不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才能勉强看清路。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疑惑,以前天黑的时候沈寰都会在宿舍楼下等她,怎么今天约这么偏僻的地方?不过转念又一想,这里距离博物馆比较近,可能他直接过来比较方便吧。
她摸黑向前走,这里种满梅树,一条条伸展而出的枝丫像一只只幽灵的触手。虽然她不信鬼神,但一个人走夜路难免有些害怕。
就在她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她终于看见爱晚亭了。亭子里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似乎在给她指引方向,但她不见沈寰的人影。她快步走进亭子,向四周张望,还是没见人。
她心里疑惑极了,正要拿出手机给他打个电话,突然,从爱晚亭的台阶自上而下延伸出一条橙黄的“荧光路”,并蔓延到几米外的地方。
夏梦先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灯光的起点就在亭子里那盏台灯下面,而且灯下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用她熟悉的字体写着:沿着荧光走。
她一下子安心了,这是沈寰的字。但她同时又有些好奇,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她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但很快按捺下去,只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抬脚顺着灯光走去,等她走到那灯光的尽头时,又有一段新的荧光路亮起来。
随着灯光不断亮起,夏梦觉得荧光灯应该勾勒出了一个特别的图形,但她始终辨不出具体是什么。
荧光灯的形状回环曲折,范围很大,几乎将整个小花园囊括了进去。夏梦差不多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灯光的尽头。
新的灯光不再亮起,夏梦这才发现,原来图形的终点也是起点,她又回到了爱晚亭的一盏台灯旁,只不过,相比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台灯旁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一个打开着的黑色锦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半透明的黄色物件。夏梦蹲下身,将盒子拿起来仔细端详,见里面竟是一块成色很好的琥珀,而琥珀中裹着的东西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
夏梦以前修古生物课程,听老师讲过什么样的琥珀价值是最高的,而从眼前这块琥珀内部的纹理来看,夏梦一眼就能看出,这琥珀一定价值不菲。
她有些愣神,突然发现盒中除了琥珀还有一个很小的纸卷,打开后,上面仍然是熟悉的字体:汝以沉香木匣封凤蝶以寄情,取成双成对之美意,今我以琥珀封蛛回赠,一为礼尚往来,二欲以此为聘,娶汝为妻。君心若似我心,万望收下此物。候君于望月楼,不见不散。沈寰。
夏梦的手忍不住颤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琥珀温润的表面,脑子里只余那句“欲以此为聘,娶汝为妻”。
在她的记忆里,沈寰从来没有给她写过情书,没想到,这第一封情书竟是他的聘书。字字珠玑,句句深情,一字一句,无不让她心动至极。
夏梦怔了许久,终于从沈寰如诗如画的情书中回过神,便立刻拿着装琥珀的锦盒快步向望月楼走去。
一路上,她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巨大的兴奋和喜悦,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般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望月楼是s大的一座钟楼,距离小花园不远,可以俯瞰到整个花园。园子里梅花盛开的时候,很多人慕名而来,站在望月楼的最高处赏花,不过现在这时节应该少有人来。
夏梦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攀登,每上一阶,心跳就加重一分。终于,她踏上最高一层台阶。
一轮满月悬在半空中,月光皎洁,她清楚地看到有个熟悉而挺拔的背影正背对她站在月下。
听到响动,那道身影缓缓转过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燕尾服,颈间配了一个纯白的领结,看起来郑重且庄严。这是夏梦认识他以来,他穿得最考究的一次。
他看到她,嘴角不自觉向上弯起,然后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一步,两步,夏梦缓慢却坚定地向他走过去,仿佛正在走向一个有他的未来。
终于,在她距离她咫尺之遥的时候,他一抬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这时候,夏梦已经站在望月楼的栏杆旁边,不消细看,一幅巨大的图案就跃入眼帘。
她终于知道,刚刚她在小花园里走的荧光线组成什么图形了,竟是一个巨大的蛛网缚了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在她向下看的时候,原本单色的蝴蝶图形竟突然转化为双色,一色翅膀收拢,另一色双翅展开,两色交替闪烁,像蝴蝶在网中翩然起舞,极尽梦幻和浪漫。
夏梦的声音有些不真实:“这……这是……”
沈寰携着她的手与她共同向下望去,语气中带着夙愿得以实现的喜悦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情,缓慢道:“梦梦,这是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设计出的图案,从今往后,我会紧紧缚住你,你这一辈子都得留在我身边了。”
蛛网代表他,蝴蝶代表她。原来,这一个月,他不仅仅为了工作而忙,也为了给她准备这份无与伦比的惊喜而忙。他的缱绻情意,她全部感受到了。
夏梦声音轻轻的:“能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亏。”
沈寰望进她的眸子,眼尾微微弯起:“你真的想好了?我可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夏梦心尖一动,娇羞地点点头。
于她,其实也从未想要逃走。
沈寰的手伸进西装的口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抓着一个红色的小锦盒。
他很郑重地打开盒子,单膝下跪,语气坚定,像带着某种厚重的责任感:“夏梦,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说到最后一句,即使沉稳如沈寰,声音也有些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向女孩子求婚。
夏梦垂眼,盒子里安静躺着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钻戒,戒身是弧度很小的波纹状,上面镶着十几颗碎钻,中间一颗最大,周围的环绕中间的一颗,隐隐形成一只蝴蝶的图案。
夏梦视线上移,一下子望进沈寰的眼睛。他眼里带着期待,甚至有一丝紧张。
夏梦忽地笑了,伸出左手,声音里仿佛带着十里春风,轻声道:“沈寰,我愿意。”
很久之前,沈寰曾借为她指导课题的由头哄着她答应他一个条件,现在看来,这个条件用不上了。
望月楼下,杨欢欢遥望沈寰和夏梦紧紧相拥的样子,眼角不自觉湿润了。
杨欢欢轻声道:“真好,真好。”
一旁的陆铭泽同样为沈寰开心。二十多年不近女色的他,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修成正果了。
陆铭泽啧啧称赞:“沈寰这回真行,为了求婚,家传的琥珀都拿出来了。”然后,陆铭泽很自然地搂过杨欢欢的肩膀,“今儿这喜事,咱俩跑前跑后地在这里帮他忙活了一下午,也可以说功不可没吧。”
杨欢欢翻了一个白眼,一脸嫌弃地拨开陆铭泽放在她肩上的手:“人家梦梦和师兄那是真爱无敌,就算师兄什么都不准备,直接空着手向她求婚,她也会二话不说答应的。”
陆铭泽乐了,做出一脸不信的样子:“我看不见得。”
杨欢欢挑眉:“怎么不见得?”
陆铭泽继续给杨欢欢下套:“照你这么说,要是我什么都不准备就跟你求婚,你能答应吗?”
杨欢欢先一愣,随即脸羞得通红:“你想得美!”
陆铭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看,我就说吧,女孩子都是喜欢惊喜的,哪儿能什么都不准备?”
杨欢欢这才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气急败坏:“陆铭泽,就算你给我把金山银山搬来,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你!”
陆铭泽非但不怒,反而顺势将她挥过来的小拳头轻轻攥在手心,嘿嘿笑道:“金山银山都不行,看来我得加把劲儿好好经营火锅店了,不然到时候连媳妇都娶不起了。”
杨欢欢语塞,被他气笑了。
她刚认识陆铭泽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脸皮这么厚?不过,这厚脸皮……怎么这么让人心动呢?
月色渐浓。
望月楼上,夏梦安静地靠在沈寰怀里,与他一起欣赏空中的满月。望月楼下,杨欢欢热泪盈眶地看着夏梦和沈寰的幸福,而陆铭泽正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侧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与深情。
今夜的月光仿佛比任何一天都要明亮和皎洁,大概,它会照进此后经年的每一天吧。
番外
夏梦去藏地的第十天,杨欢欢一个人下楼吃饭,岂料刚出宿舍门,就瞥到双手插兜、靠在树下的陆铭泽。
她心头一紧,一边在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回跑。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跑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陆铭泽幽怨的声音:“杨欢欢。”
她心里哀叹,还是跑得不够快。
没办法,她只能定定心神,然后挤出一个“友好”的笑,转回身,装作很热络,道:“哎呀,是你呀,瞧我这眼神,都没看见你呢。”
陆铭泽看着她“虚假”的热情,心里暗笑,表面仍是一副怨气冲冲的样子:“杨欢欢同学,你已经躲了我半个月,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杨欢欢心里又是一阵哀叹,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啊。
她硬着头皮继续笑:“哪儿能呀,我怎么会躲你呢?我们是好朋友嘛!”
陆铭泽却不吃她这套,一步步逼近她,在距离她一米处停下。她愣了,想后退,脚底却像粘了502,怎么都动不了。
陆铭泽个子比她高出一头,一开始俯视着她,后来觉得不太妥,便又半蹲下与她平视:“说真的,你为什么躲我?”
他眼里带着必须听到回答的执着,看得杨欢欢脸颊发烫。她不敢直视他,便将头略略偏到一边,盯着地上的小草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心里却在咆哮: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时间回溯到二十天前,杨欢欢刚收假返校的那天晚上。
那天,她归置好东西正要睡觉,微信却突然连续震了好几下,她以为是妈妈问她收拾好没。她随意一解锁,微信主界面上陆铭泽的消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她眼前。
他一共发了四条,没点开时她只能看到最新的一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却像惊雷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
这四个字写的是:我喜欢你。
杨欢欢大脑突然一阵空白,只余下“陆铭泽”和“我喜欢你”这几个字。片刻后,她脑子终于清明了些。
不会的,自从上次苏音回来,他缺席圣诞舞会后,杨欢欢和他就没再联络过,他绝对不会如此突然地向她表白。会是什么情况呢?有可能他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也有可能这条消息和他之前发的消息有联系,连起来就不是表达同一个意思了。对,都有可能。
杨欢欢压下自己心里最深的期待,给陆铭泽的这句“我喜欢你”安了无数个合理的理由,然后颤抖着指尖点开他的微信消息。
四条消息在里面安静地陈列着,但却在杨欢欢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确定自己心意,直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欢欢,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对。
——我喜欢你。
杨欢欢愣住了。她没想过,或者说不敢想,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居然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一个她喜欢了很久的人突然对她说喜欢她,她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她刚要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梦,陆铭泽的下一条消息就适时向她证明,这都是真的。
他说:我在你宿舍楼下。如果方便,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杨欢欢的心跳渐渐开始失控,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熟悉的身影果真安静地倚在树下。他扬着头看满树绿叶,夜色有些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杨欢欢如触电般放下帘子,心里更乱了。
她胡乱地把睡衣脱掉,换上一身便装,又觉得这样不太好看,索性打开衣柜,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取出来,摊在桌上一件一件挑选,最终从里面选出一件宝石蓝的无袖百褶长裙。
这件衣服是夏梦帮杨欢欢选的,很衬她的皮肤,又显身材,她一直很喜欢。
她麻利地换上裙子,到梳妆镜前仔细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直到看着镜中人仪容得体,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不过,这笑很快僵在她的嘴边。
她这是要干什么,准备下去见他吗?如果见到他的话,她该说点儿什么呢?如果他继续跟她表白,她应该答应下来吗?一瞬间,她心里纠结极了。
她想和他在一起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她始终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完全放下苏音。
那天她和郑芷一起吃火锅,提到苏音时他眼底的挣扎和怅然,还有圣诞舞会那天,他说“我可能去不了了,苏音回来了”,理所当然地将她抛之脑后,这都让她觉得,他对她的喜欢可能只是暂时的、缥缈的、不坚定的、一时兴起的。
想起这些,杨欢欢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把她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都浇灭了。她轻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有走出宿舍门,又换回睡衣,再将衣服一件一件放回衣柜里。
上床之前,她又撩开窗帘偷偷看了一眼,陆铭泽还在那里等着,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似乎带着一种死磕到底的决心。
杨欢欢心头一软,终究是舍不得让他等太久,思忖片刻,给他回了条消息:我太困啦,要睡觉了,改天吧!
然后,她便一骨碌翻上床,硬起心肠不再管他。
所以,她不会知道,在收到那条消息后,陆铭泽又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宿舍楼的灯都熄掉了,才怅然离开。
杨欢欢以为陆铭泽是骄傲的,拒绝他一次,他就再不会来,却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每一天,只要她下楼,都能看到楼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每多来一天,杨欢欢的心就乱上一分。她秉承着能躲则躲的原则,躲了他无数次,这次,终于躲不了了。
杨欢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陆铭泽也不着急,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她心一横,索性僵持着,反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个人对峙许久,终于,陆铭泽先败下阵来。
他的腿要蹲麻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倔强的女孩,眼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和纵容:“好,你不说,那我来说。”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欢欢。我知道,你认识我这么久,我看上去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可能有些不靠谱,但为了你,我愿意改变。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杨欢欢终于回过头。
她看着他略带紧张的眼神,嘴唇动了动,语气轻缓地道:“陆铭泽,我没有觉得你不靠谱。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知道的。”
陆铭泽喜出望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他有些疑惑:“那为什么躲着我?”
这次杨欢欢没有回答。她几次想说话,却总欲言又止,因为她实在不好意思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心底的那个女孩真的从你深刻的记忆里被完全抹去了吗?
陆铭泽看着杨欢欢的神色,想了许久,终于了然:“我知道了,是……因为苏音?”
杨欢欢紧咬下唇,几秒后还是看着陆铭泽的眼睛,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铭泽忽地笑了。
杨欢欢不解:“你笑什么?”
陆铭泽摸摸鼻子:“欢欢,原来你是吃醋了。”
这时候陆铭泽还能开玩笑,杨欢欢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立刻会意,求生欲很强,敛了笑意,满脸严肃和认真:“欢欢,其实给你发微信的那天,我本来是要和苏音一起去澳洲的。”
杨欢欢的心尖颤了颤,她面上不动声色,等他继续往下说。
“平安夜那天,我已经准备去找你了,可苏音刚好在那时候打电话给我,说她回国了。我承认,那时候我的心确实不平静。她离开的这几年,我时不时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偶尔也想和她回到从前。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打算爽你的约,准备第二天再见她。但她在我的店里喝得烂醉,说如果我不去见她,她就不离开。我没办法,才匆匆去找她。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和你一起跳一支舞。”
杨欢欢别过头去,隐去眼角的晶莹,轻声问:“后来呢?”
陆铭泽眉头轻皱:“多年不见,阔别重逢,她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说她在澳洲每一天都在想我,求我陪她一起去澳洲。她说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即使跨越山海,也一定要回来找我,她不想再错过了。”
他顿了一下,小心地看一眼杨欢欢的神色,见杨欢欢没什么别的表情,这才继续道:“当时我的心有点儿乱,见不得女孩在我面前哭,一心想着哄她。我以为我对她的感觉还和当初一样,所以一半为了哄她,一半抱着重新开始的打算。我一激动,就同意和她一起走。”
杨欢欢忍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她眼眶发红,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走,陆铭泽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
杨欢欢的声音里带了隐忍的哭腔:“陆铭泽,你放开我吧。当时你答应要和她走,从没想过我,想过我那么小心地喜欢着你……”杨欢欢声音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了。
陆铭泽心疼,抬手想替杨欢欢擦眼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陆铭泽有些慌了,急促地道:“我怎么可能没想过你?如果没想过你,我就不会留下来了!”
杨欢欢垂下眼,虽不说话,但也停止了挣扎,安静地等他说完。
陆铭泽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有早一点儿看清自己的心意。我本来以为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苏音,但当和她一起走进机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脑子里想的完全不是去澳洲和她一起生活的图景,反而是你第一次请我喝奶茶的画面,你陪我散步的画面,你偶尔到我店里帮忙的画面。你一直都那么温暖,那么爱笑,像一颗永远发光发热的小太阳陪在我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你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欢欢。杨欢欢的表情有些怔忡,似乎还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
他继续道:“欢欢,以前郑芷师姐说过,她看得出我对你是不一样的,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直到我放下过去的执念,正视自己的内心才发现,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至于苏音,不可否认,苏音是我年少岁月里的美好回忆,而那些回忆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磨灭。但自从苏音离开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愿意直面过往。”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知晓自己的心意,欢欢,以前是我辜负你,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行动来证明我对你的心意吗?”
杨欢欢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都没说话。
初夏的风轻轻拂过,将一丝暑气带去,留下沁人心脾的清凉。陆铭泽也不催她,愿意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杨欢欢终于抬起头。她眼眶仍然红红的,但眼里的难过和失望已经散尽。
宿舍楼下,一对对甜蜜的小情侣在依依不舍地告别。即使大家在同一个校园,男生中午送姑娘回来,下午又能见到,却依然舍不得走。
杨欢欢忽然笑了,在陆铭泽期待的目光中,她听到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倒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表现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