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师指点迷津,我愿听从大师告诫,返回觉禅寺,从此不再涉足俗世半步。”
不曾想,原本直言不再返回觉禅寺的念冰,竟然会说出如此话。
枯荣大师看了我一眼,又朝念冰问道,“阿弥陀佛,不知你今日之言,是因自己想于苦海回头,还是出于对林笙的考虑?”
对此,念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他说道,“我已做好重返觉禅寺的决定,出于自身抑或出于林笙考虑,对于大师而言当真重要吗?”
“况且,我已从黄河源头行至黄河尽头,穿过洛河便是无垠沧海,人间之路至此本已是终点。”
听了这话,枯荣大师点了点头,“也好,也好,是老衲多问了,只是不知姑娘打算何时返回觉禅寺?”
“既然已做出决定,自然得当机立断,拖久了反而成为困扰。”
念冰的这番话,让枯荣甚是满意,不曾再有多言。
而念冰此次重返觉禅寺,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我,无疑让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可我也不禁担心,此次她返回觉禅寺后,是否当真要如无常祖师所言归入佛门。
如此一来,那么我和她之前的尘缘,岂不是要就此截止了?
这一刻,我的心里再度生出无尽忧愁。
而这时,枯荣大师再次看向了凡心,问道,“凡心,老衲此次携你于人间修行,你可曾有所明悟?”
对此,凡心双手合十,说道,“弟子愚钝,入了数次典雅之堂,尝了几口臻品斋菜,失了一名俗世门生,而今心中甚是繁琐,未能明悟住持方丈所言之明悟是何物。”
“凡心,你心中向善悲悯众生。若论功德,凡字辈四大弟子你自当首屈一指;若问慈悲,你比老衲更受寺中弟子爱戴。”
听了这话,枯荣大师摇了摇头,“然你心中之善,非佛门之善,是为愚者之善。你虽慈悲,却为慈悲蒙蔽双眼。”
“你终究还是凡心未定,留存着太多俗世人情世故,你对身边之人看得过重,以至于护短成性,愚昧地原谅着身边人一再的罪孽。你所欲普渡的非世间苍生,实乃眼前众生,故而一再失去公允,此乃佛门之大忌!”
此时,枯荣大师正对凡心加以严厉训诫,而他的训诫,无不是在指着凡心法师对于家之事的处置方式。
凡心护短,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正因为他的这一心性,所以明知于伟杀了自家所有人,但他还是选择了原谅,选择了既往不咎,以至于违了常伦,也让枯荣倍感失望。
对此,凡心微微低了下头,说道,“还请住持恕罪,只因于伟是我弟子,又是于家唯一血脉,弟子实在不忍惩戒于他!”
然而,原本还带着一丝和煦的枯荣,在听了他的这番话后,顿时流露愠色,“凡心,你既已遁入空门,本就不应再为过往俗世恩怨所羁绊,可你却与之一再纠缠,也因此一再违背佛门初心!”
“老衲此次带你苦行人间至此,本就是让你与世俗过往做一割舍,斩断凡心,可你今日所言所行,令老衲着实失望!你若继续如此,终将埋下祸根,自绝于佛门!”
我怎么也没料到,枯荣大师竟然会说出如此苛刻严厉的话来,似乎他对凡心已经失望至极。
而凡心也被吓得当即跪倒在地,却是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再与枯荣反驳了。
最后,枯荣大师叹了口气,“也罢,也罢,老衲言以至此,一切还是由你自己造化吧!而今念冰欲归去,你我人间苦行之旅也就此结束。那些残留俗世的人情世故,你自己再做权衡,老衲从此不再过问。”
说着,枯荣大师收敛了脸上的愠怒,带着一抹和煦来到了念冰近前,向她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念冰,既然你心意已决,且随老衲返回觉禅寺罢!”
念冰点了点头,随后颇为痛悔地看了一眼周围满目疮痍,终究还是选择了与他一道离去。
而我也扶起了长跪不起的凡心大师,“凡心,枯荣大师可能也是说的一时气话,您也莫要太往心里去。”
我朝凡心这么安慰着,可凡心的眼里依旧满是自责,他问我,“林笙,你可否告诉贫僧,究竟贫僧之举,究竟是对是错?”
对此,我颇为无奈的摊了摊手,“凡心大师,您觉得我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吗?”
要知道,我明知念冰是魔,明知她是人间的一大隐患,可我还是甘愿陪在她身边,包容着她所犯下的一切罪孽,却是和凡心的护短不谋而合。
听了这话,凡心大师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你我倒是同道中人。”
随后,我们便不曾再有多言,与枯荣念冰一道离开了于家宅院,离开了洛河市,回到了黄河边畔。
这次返回觉禅寺,我们没有再如以往泊舟沿江而行,随着几枚铜板落入水中,一艘乌篷船缓缓从江面浮出,出现在了我们近前。
可是,这次的摆渡人并不如以往般发出一串类似服务生的恭敬问候,他朝着念冰看了一眼,仿佛遇到了一尊令他极度敬畏的神明一般,竟是朝着念冰双膝跪地,随后朝着她伸出了一只右手,施以伸手礼。
“贱仆……拜见大人!”
摆渡人朝念冰这么说道,仿若朝圣一般,声音卑微而且虔诚。
这一伸手礼,我先前也曾见过,那是在彼岸出现之时,所有见到她的鬼道人都曾不由自主的施以此礼。
而现在,这一伸手礼再度出现,可面向的却是我的妻子念冰。
然而,念冰对于这个摆渡人的恭维并不以为意,之时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觉禅寺。”
“是……是!能为大人效劳,是贱仆的荣幸!”
听了这话,摆渡人毕恭毕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不敢多言,拿起竹篙拍了下船下江水。
在乌篷船的一沉一浮间,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眼前的洛河市已经消失不见,一座古朴的深山庙宇随即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此时乌篷船所置身的,正是觉禅寺外的那一口寒潭。
随着念冰的离去,笼罩于庙宇内外的阴气消失不见,寺中众僧也无须再以佛法与之持续对抗,万丈的佛光纷纷敛入寺内诸佛之身,也让身为鬼道的摆渡人能再临觉禅寺外。
“恭送大人,愿大人洪福齐天!”
我们一行四人早已离开了寒潭步入了觉禅寺,可摆渡人依旧跪在船头,朝着念冰的身影如是虔诚祷告着,过了好一会方才离开。
不曾想,仅仅三天的工夫,离开了觉禅寺的我们,如今却又再度归来。
而无常祖师对于我们的折返,似乎并不觉得有意外。
当我们步入大雄宝殿时,无常祖师正端坐莲花台前面向寺门,朝着念冰和我点了点头。
与无常恭敬问候后,枯荣大师便返回了自己的禅房换回袈裟,而凡心也和凡天离去,背影里却是带着一丝落寞。
不一会,偌大的大雄宝殿,便只剩下了我和念冰无常三人。
无常祖师看着念冰,面容和煦依旧,“念冰,此次你人间之行,是否如你所愿?”
念冰微微点了点头,“如今的人间于我而言,确实如祖师先前所言。虽不如我的愿,却是如了祖师您的愿。”
念冰虽未直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次念冰畅游人间,无常祖师早已通过无上佛法告知于整个道门。而我们这三天来所经历的种种,自然也在他佛眼之中。无常的这番话无疑是客套,而念冰的回应也同样是在客套,彼此心照不宣。
“既然你已自人间游历而归,又已重返佛门,那么不知何日再随本尊归临极乐净土?”
无常再问,却也让我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我很清楚,如今的念冰已有着堪比神明的力量,她俨然已不再属于人间,她的离去是迟早的事情,可当无常将具体离开的时间问出口,还是让我一阵难以接受。
念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沉默许久方才说道,“祖师,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待我了去之日,便是随你归去之时。”
无常说道,“不知姑娘心愿为何,本尊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对此,念冰微微一笑,随后看了看我,“没什么,我只是想再多陪陪林笙而已。毕竟从成亲到现在,我们还从没过上一天安宁的日子。”
说着,念冰便以累了为由,辞别了无常前去了自己的厢房休息。
而我和无常寒暄了片刻后,便也起身离开。
可当我来到念冰门前时,却见念冰的房门已经紧锁,透过窗我看到她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显然已经睡着了。
在这三天里,我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提心吊胆着,生怕念冰会发生任何的异常,以至于完全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而现在终于重归觉禅寺,我内心的警惕也在这一刻彻底松懈,疲惫与困意也因此滚滚袭来。
随后,我没有再久留于念冰门前,随便进了一间厢房,随后在浓浓的困意中倒床睡下。
“林笙,你醒醒!林笙?”
可是,就在我熟睡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将我惊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起来,万丈佛光将我笼罩。
我的困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意识此时竟脱离了本体,莫名转移到了自己的残魂身上。
而在残魂的旁边,我看到了茹若初,此时她的手里正捧着那面青铜镜,颇为的焦急的呼唤着我。
此时的我,意识已不在觉禅寺中,却透过残魂回到了悬棺门,来到了茹若初近前。
“若初,你召唤我的意识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带着困意朝茹若初问道,这才想起她离开时,曾有问我是否前来悬棺门一趟。
而与此同时,我又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此时的我,正置身于高岩峰的山门古宅之中,可屋子里除了若初之外,还有爷爷,以及前天刚在九龙山庄偶遇的父亲。
父亲,他怎么也回悬棺门了?难道悬棺门中,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