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彼岸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背后都附带着一个条件。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会救茹若初,可作为代价,却是要我前去阴间与她再续前缘。
我不喜欢这种纯粹利益交换的方式,可我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唯有点头,同意了她的这一要求。
“那么念老爷子呢,他的魂魄已被你送往阴间,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带着这一想法,我朝彼岸问道。
“人死灯灭,是人间之路的终结,却是阴间之途的开始。只要你不主动与我翻脸,那我自会以上宾之礼相待于他,也自会好生照料茹若初,让他们高枕无忧。”
彼岸这么说着,来自她身上的神光忽然化作了阵阵黑色的阴气,而黑雾萦绕下,原本还满目无神的茹若初忽然面露痛苦。
随着彼岸手一指,这些黑雾竟是卷挟着茹若初赴入了阴间之门,眨眼不见踪迹。
看到彼岸将茹若初送入阴间,我的心里微微一咯噔,就打算再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行,我答应你,在我从黄沙之地归来后,我定会前来阴间找你,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所过的话。”
在沉江客的劝说以及彼岸的承诺下,我叹了口气,终究答应了下来。
“那么,咱们阴间再见!”
说着,彼岸弯下了腰,将地上那些由念冰眼泪所化的佛舍利捡了起来。
这些佛舍利不多不少,刚好十四颗,上面还萦绕着阵阵七彩佛光,孕育着一股淡淡的真佛之力。
只见彼岸从头上扯下数根长发捻作细绳,串在了这十四颗佛舍利上,化作了一串佛珠。
“林笙,这是念冰为你留下的遗物,你理应好生收藏。假以时日你若再遇强敌,她的这些佛舍利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彼岸朝我这么说着,将这串由佛舍利所化的佛珠戴在了我的手上。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严肃抑或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一往情深。
“我的好丈夫,念冰已回归极乐净土,若初也将与我共赴黄泉,你再也不需要为了感情的事情而烦恼了,你也应该前去探寻属于自己的宿命了!待你重返阴间时,我希望你能明悟前世,记起岁月长河中,那个在阴间等待了千年的我……”
说着,彼岸走上前来,想和念冰一样给我一个离开的拥抱,可我的怀里正抱着茹若初的肉身。
她看了看茹若初的肉身,又看了看我,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笑容,最终止步于三步之外。
“林笙,我执念千年的丈夫,我在人间的恩怨已经结束,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在窥世镜前看着你,愿你在人间有一个好的前程。”
留下这句话,彼岸终究没有再给我拥抱,而是缓缓转过了身,踏上了那辆来时的马车。
沐浴着火光的骷髅马发出一声啼鸣,随后踏着虚空拉着马车,载着彼岸赴入了阴间之门。
彼岸离开了,黑色的阴间之门也在阵阵阴风中悄然溃散,消失于无形。
念冰走了,彼岸走了,茹若初也走了,只留下了我一人,以及茹若初的躯体。
茹若初的魂魄已经被彼岸带去了阴间,可奇怪的是,她的躯体并不像常人死后一般变得冰冷僵硬,相反依旧有着温度,有着心跳脉搏,脸上的血色尤在,仿佛一个睡美人。
来自林家石山的那尊神明的力量,此时也依旧萦绕在她周身内外,庇佑着她的肉身,看起来颇为诡异。
三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围绕我而展开的这场连环布局,最终以彼岸的胜利宣告结束。
她们都没有死,却都以另外一种形式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的身边,让我彻底沦为了孤家寡人。
走了,都走了……可我一个都没有留,也一个都留不住。
念冰的离开只因对我的执念,只因她已成人间最大的隐患,而今她魔念尽消,却也终究消散了所有怨念,安然步入极乐净土。彼岸的离开只因她本非阳间人,阴间本是她的归宿她的故土。可茹若初的离开,却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而现在,除非我真的有朝一日能步入极乐净土,抑或赴入阴间黄泉,否则她们三人我短时间内是再也见不到了……
沮丧、落魄、失意……各种心情交糅于我内心,让我满目颓唐。
随着一切落下帷幕,在场的众多道门人也随即如释重负,一个个朝着我走了上来。
“林笙,你打算如何安置茹若初的肉身?”
这时,父亲上前朝我问道,他看着茹若初的躯体,也不禁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青死不葬,我会将她送返悬棺门,让爷爷替我先照料她。”我朝父亲这么说道。
“如此也好,神明的心思不是我们凡人所能揣测,神明的神罚也不是凡人所能轻易承受,若初尚留一线生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着,父亲伸出手,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当即应声断裂,层层的枝叶在龙威之下瞬间剥夺,化作了一口纯木棺材。
在父亲的示意下,我将茹若初的躯体放入了棺材中,几个天行门人见状随即走上前来,抬起了这口棺材。
父亲对我说道,“悬棺门毕竟是我的故土,若初也是我的儿媳,稍后便让我陪你一同归去,也算有始有终。”
对于父亲的这一建议,我不曾有多言,只是点点头以表同意。
外公柳乘风并没有要一同前去的意思,毕竟他对悬棺门向来没什么好感,此时正在和沉江客等人一同低声商议着什么。
而我也不曾再理会他们,随即和父亲一道,带着茹若初的棺材就要下山离去。
可我刚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向了朝我走来的枯荣大师。
在今日一战中,觉禅寺也蒙受了重大损失。
无常祖师魂归极乐,留于人世的肉身佛也化为灰霾,坐化的佛舍利更是被念冰亲手捏碎,如果没有意外,恐怕已再难归临人间。
如此一来,觉禅寺无疑失去了最大的依仗,犹如天行门失去了祖龙,阴离门失去了聚魂棺,悬棺门失去了茹若初……
“林笙,今日之布局,虽说是我等道门佛门中人共同造成,但眼下结局绝非老衲之初衷。对于若初的不幸,老衲亦深感痛心。”
枯荣大师双手合十如是言,眼神里也尽是落寞与悲痛,也不知是为了他的师尊,还是为了他的师妹。
对此,我的心里不禁一阵苦涩。
若说恨,我不得不恨,可我却恨不得眼前道门众生。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出于人间大义,是想还人间一个长久安宁,而他们的背后又是有着彼岸的指使。
这是她们三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她们三人尔虞我诈中的一枚棋子。
我恨不了谁,唯有恨自己,恨宿命无常造化弄人。
“枯荣大师,您言重了。”
我双手合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留一丝平和,“今日之事,绝非所有人所希望看到,也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见怪,误了过往交情。”
对此,枯荣大师点了点头,不曾再有多言。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凡心法师走了上来,脸上满是落魄与憎念。
他朝着棺中的茹若初看了一眼,随后双手合十,朝着枯荣大师深深施了一礼,“住持方丈,弟子有一事不解,不知方丈可否为我解惑?”
凡心的表情动作虽然恭敬非常,但声音里却充斥着一抹不曾掩饰的愠怒。
枯荣大师皱了皱眉,可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凡心说道,“刚才,俞向天和彼岸都有说起,我的俗家弟子于伟,以及陈芳孙倩,他们三人的劫难并非偶然,而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阴谋布局,为的就是激起念冰心中之魔念,触发她与林笙之间的情劫,不知此事可否为真?”
听了这话,枯荣大师的脸上流露一丝不悦,“他们的话你皆听入耳中,是真是假你心中早有分寸,何须再询问于老衲?”
“可我只想听方丈您亲口之言。”
凡心抬起了头,朝枯荣大师说道,“毕竟是您带我于人间苦行,最终落脚洛河,也是您让我前赴于家,让我见证弟子于伟的婚礼。”
凡心的这番话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憎念,周围的空气也因此变得寒冷了数分。
凡心护短道门皆知,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在为于伟的死而耿耿于怀。
枯荣大师看着凡心,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没错,于家所发生之事并非偶然,于伟之所以贸然杀妻也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一场道门佛门早就精心策划好的命运安排。为的就是以他们一家人的命,触发念冰的情劫,让她得以归临佛门,还人间一片太平。”
“一家人的命重要,还是一个人间的命重要,你比老衲清楚。”
不曾想,当初凡心说给我听的这番话,而今经枯荣之口,却再度传入了凡心的耳中。
可是,身处事外自然能从容充当理中客,置身其中又怎能轻易释然?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凡心的身体一阵剧烈颤抖,却是不怒反笑,“方丈,您当初带我人间苦行,只说是要试炼弟子凡心,可弟子直到现在才明白,您不仅是要试炼弟子,更是想借弟子之手,试炼念冰的凡心!”
“您明知道于伟的结局,可你依旧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死在了你的眼前,你们将他当成了提线木偶,把他们一家人的生死视作儿戏,这不是正义之举,更不是佛门所为……”
“凡心,放肆!”
凡心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枯荣粗暴打断。
他颇为愠怒地朝凡心说道,“凡心,老衲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凡心未定,你所欲普度的只不过是眼前众生,而非世间苍生!”
“为了世间苍生,别说区区一个于家,就算让老衲身亡,让觉禅寺覆灭,老衲亦毫不在乎,可你为何还是如此不开窍,始终未能明悟老衲之教诲!你若再执迷不悟,只会因嗔入魔,最终自绝于佛门!”
我还从没见过枯荣如此勃然大怒,以至于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听了这话,凡心的脸狠狠一抽,悬于手中的佛珠也在指间颗颗崩裂,散落一地。
“自绝于佛门?呵,如此佛门,不留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