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暮云正带着他的一万人马得意洋洋地前往尧林镇,虽然由一名藩王沦落到占山为王的匪寇,境况大不如前,却丝毫不显颓败,他是个不认输的性子,相信只要留着一条命在,他就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儿子,想起当初那些家眷的死,心里终究是有些后悔,不免对这唯一剩下的亲人更加看重,走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就连这次避开贺翎的大军,也是一路让他坐在自己的马上,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孩子虽然年少,不过也练了几年的武,又遭逢巨变,心性成熟了许多,不哭也不闹,坐在马上颇具威严,抬头一脸严肃地问道:“爹,我们当真能把他们骗住吗?”
“自然。”赵暮云眯着眼轻轻一笑,也不觉得他年少会听不懂,解释道,“他们日盼夜盼,就盼着砍我的脑袋,看到那么多营帐围住中间的主帐,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心里起疑,也会打算在天黑后去探一探。”
赵暮云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从后面策马狂奔而来,焦急吼道:“不好了!他们追过来了!”
“什么?”赵暮云面色大变,急忙勒停战马,侧耳一听,果然听到后面隐约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时间惊得呆住了。
此时已经天黑,大军两侧有人正举着火把,将整条长龙照得透亮。赵暮云回头看了看,大声道:“快!将火把熄灭!加快马速!赶到尧林镇的岔路口,我们就可安枕无忧了!”
传令官骑着马往后跑,一路将他的命令传下去,很快,赵暮云的大军陷入一片黑暗中。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即便坐在马上都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赵暮云这才觉得怕了,稍稍缓了片刻适应黑暗后,借着微弱的月色带领大军急速往前狂奔。
眼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十分危险,两侧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只希望能赶到前面的一座山坡,埋伏在那里的山林中,伺机而动。
身后的马蹄声已经隆隆如擂鼓,赵暮云很快镇定下来,可这一万人马中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以前趁着战乱占山为王,顶多也就千号人的阵仗,没打过大仗,更没见识过这么震慑人心的马蹄声,此时除了一门心思跟着队伍往前跑,脑中已经空荡荡一片。
拉拉杂杂一万人马,与正规军的五千精兵相比,根本无以抗衡,等他们赶到山坡时,追兵已经近在眼前。赵暮云别无他法,只好命令大家上山入林,抢先占领高地,等贺家军赶过来时再杀一个回马枪。
很快,燃着火把的贺家军如同一条矫健的火龙,在贺翎一声令下之后,迅速朝林子里钻过去。这座山坡与南方的多数小山一样,并不陡峭,贺家战马攀登上去如履平地,很快就与赵暮云的人混战在一处。
赵暮云带着心腹,在大军的掩护下避开贺翎的耳目,从密林深处逃跑。
贺翎对他已经算是了解透彻,在大军混战时,自己则带着一部分人贴着山脚继续往前,前面不远处就是尧林镇,郑铎所带的人马应该从另一条路上赶过来了。
赵暮云纵马疾奔,过了山头迅速下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接着便有箭矢破空而来,心下一惊,连忙俯身。
利箭擦着他发顶飞过,如今他成了穷困潦倒的首领,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差一点就让这一箭射中发髻,若不是躲得快,估计连命都要丢掉了。
“赵暮云!你如今落魄得连盔甲都没有了吗?哈哈哈哈!”贺翎在后面放声大笑,再次搭箭拉弦。
赵暮云气得面色铁青,不过他毕竟不是养尊处优的王爷,即便落魄,身手却依然矫健,回头恶狠狠看了一眼,在惨淡的月色下只见到贺翎模糊的身影,不免对他的箭术暗自心惊。
贺翎三箭连发,一箭直取赵暮云后心,另外两箭位置偏下,以防他再次避开。
赵暮云再次听到呼哨之声,头皮一紧,他的耳力过人,已经分辨出这次射过来的一共有三支箭,电光石火间还没来得闪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痛呼声:“王爷快跑!”
一名亲兵替赵暮云挡下了这三箭,立刻痛苦得面部扭曲,调转马头大吼一声,举着刀朝贺翎冲过去。
贺翎朝他露出敬佩的一瞥,并不恋战,一脚踢向他的马腹,顺便挥出□□将他的刀挑开,接着率众人朝赵暮云追过去。
赵暮云身边还有不少亲兵,掩护着他们父子二人且战且退。如今他们被追上,想要通过岔路口制造迷局已经不可能了,除了死战到底,几乎别无他法。
好在这些亲兵在单将军的带领下十分骁勇善战,拦住贺翎一众人纠缠打斗,给赵暮云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爹!我去打他们!”身前的儿子抽出剑,一脸煞气。
“胡闹!别给我添乱!”赵暮云一掌拍在他脑袋后面,将他按下去,狠踢马腹。
眼看离尧林镇的岔路口越来越近,正待大舒一口气时,右前方忽然传来喊杀声,赵暮云侧头一看,一阵寒意将他从头侵蚀到脚,紧缩瞳孔盯着眼前领着大军冲过来的人:“郑、铎!”
赵暮云这一声低沉且咬牙切齿。
郑铎抬眼冷冷看着他,手一挥,大军迅速将赵暮云等人包围。
赵暮云微微眯起双眼,冷声讥笑:“郑家兄弟乃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们这群无知之徒竟然陪着他卖命,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这群大军中有一部分是郑铎旧部,闻言纷纷露出愤慨的神色,而另一部分是贺家的兵士,听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服从郑将军的命令,而郑将军的命令,则是贺翎的命令,不容抗拒。
就在大军包围的时候,贺翎已经率军从后面追赶过来,隐约听到赵暮云的话,哈哈大笑:“赵王爷!多谢你将这么好的将领送给我们贺家!”
赵暮云单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直跳,显然是让他气得不轻。
郑铎面无表情,淡漠地看着赵暮云气红的双眼,想起兄弟二人曾对他一片赤胆忠心,却差点让他逼死,如今他却落到自己的手上,不免感慨万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与兄长原本从未想过背叛你,即便被抓入狱时也不曾动过这个念头,不过你屡屡猜忌,宁愿失去妻儿,也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着实令人寒心,那就别怪我们另择明主了。”
赵暮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很快恢复冷静,嗤笑道:“背信弃义的小人,想不到还口灿莲花,真相如何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都快死了,我没必要说谎。”郑铎说完这一句,再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已经断气之人。
赵暮云怀中的儿子早已惊呆,回神后扭头扬起脸,眼中燃着怒火:“爹!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娘亲是被你害死的?!”
“胡说八道!是让贺家害死的!”赵暮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让他怒气冲冲地打了一拳,不由脸色骤黑,连忙按住他不让他乱动,没想到又让他踹了一脚,顿时气得青筋直跳。
贺翎看着好戏,勾了勾唇角:“赵王爷,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
赵暮云抿唇不语,冰冷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将腰间的刀狠狠拔出,明知已经死路一条,却不愿束手就擒。
贺翎扬声道:“弓箭准备!”
赵暮云呼吸一顿,仰天长笑,调转马头看着贺翎:“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你有能耐就过来与我打一场!”
“赵王爷真是不识数,明明是你们人马多,以多欺少从而谈起?激将法没用,我赶着回京呢。”贺翎原地不动,抬起手,对着他露出惊恐的双眼轻轻一笑,又倏地敛起神色,手一挥,沉声道,“放箭!”
话音一落,周围的箭矢纷纷朝赵暮云射过去,赵暮云听到儿子的一声惊呼,下意识将他护住,另一手挥刀抵挡,可惜周围的箭矢细密如雨,哪里是他一把刀就能挡得住的,没多久就身中数箭。
贺翎对赵暮云要斩草除根,周围的兵士自然不会手软,对于马上年仅十来岁的少年,亦是毫不留情。
一阵惨烈的箭雨过后,赵暮云全身扎满了箭矢,如同垂死挣扎的刺猬,一只手搂着早已断气的儿子,另一只手握着刀,却再也使不出力气,赤红着双眼定定地看着贺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犹不甘心的怒吼。
吼声未尽,身子一歪,父子俩双双摔下马去。
贺翎握紧的双拳半天才松开,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第一次上战场开始,爹的教诲就一直牢牢刻在他脑中:能杀而不嗜杀,方为君子;该杀而不杀,是为懦夫。
贺翎抬起双眼,面无波澜道:“郑将军,地上那孩子,确定是赵暮云的儿子?”
郑铎抱拳道:“回殿下,正是!”
贺翎点点头:“那就好,你将赵暮云的首级割下来,随我带回京城。”
“是!”
此战结束,赵暮云这一心头大患终于去除,简单收拾休整一番,贺翎第二日就带着部下火速北上,争取早日赶回京城。
行进到半路时,贺翎发觉萧珞面色发白,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靠过去,紧张道:“长珩,你怎么了?”
萧珞摇摇头:“没事。”
“可是累着了?”贺翎猜测可能是这一路回去赶得太急了,不由自责,连忙下令停下来歇息,接着迅速翻身下马,走过去搀扶萧珞,“快下来歇会儿!是我不好,行得太快了!”
萧珞深吸口气,脸色舒缓了些,一边下马一边道:“我哪有那么不中用,当初带人出去寻你跑得比这快多了,不也没事?”
贺翎想想觉得颇有道理,可随即又更加担心起来:“那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病了吧?你等着!我叫人去把大夫请过来!”
“没事,歇会儿就好了。”萧珞连忙拉住他的手,冲他摇摇头。
贺翎想了想,从马背上取出干粮和水递给他:“吃些东西。”
萧珞点头接过,没想到才刚吃了几口,忽然觉得腹内一阵翻涌,控制不住扭头对着旁边的草地,深吸口气差点干呕出来。
“长珩,你怎么了?!”贺翎惊得站起来,对旁边一名亲兵挥手,“快去后面把大夫请过来!”
萧珞抬手按住胸口,忍了忍,过了半晌后终于渐渐缓过来,一转头对上贺翎紧张的目光,冲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刚想安慰他几句,就见到大夫急匆匆跑过来了。
贺翎连忙将大夫推到跟前:“快替我瞧瞧!”
大夫连忙蹲下来,执起萧珞的手腕,屏息静气替他把脉,就在贺翎急得瞪大眼盯着他时缓缓睁开眼,笑起来:“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殿下!”
被恭喜的两人同时愣住,萧珞忽然眼中一亮:“恭喜什么?”
大夫似乎是有意卖关子,顿了顿,才笑呵呵道:“这是有了喜脉啊!太子妃殿下已有两个月身孕,真是可喜可贺!世间男子极少有孕育二胎的,可见太子妃身子健朗,实乃大乾之福啊!”
萧珞瞪大了眼,惊喜交加,连忙看向贺翎。
贺翎则一脸乐傻的表情,对上萧珞的目光,忽然笑容一凝,蹲下去握着他双臂,一脸懊恼:“那岂不是说,你又要受苦了?”
萧珞眼角晕染着笑意:“这算什么?走!既然不是生病,那就早些赶回去。”
“不急不急。”贺翎又是乐呵又是自责,脸上的神色颇为纠结,蹲在地上半晌不动,最后还是让萧珞拽起来的。
“殿下!”正在此时,郑铎从后面大步走来,神色严峻地递上一封密函,急道,“这是裴将军的密函!”
贺翎眼神一凝,连忙接过来迅速将密函打开。
上面只有四个字:京中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