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期战场的指挥,远比后世热兵器时代困难。
这种困难不是说复杂,要论复杂,随着军事技术的不断革新,肯定是兵种和武器越分越细,越来越复杂的。
这里说的难,主要是指命令从高级军官传递到具体作战单位上非常难。
在这个通讯靠吼的时代,传递命令只能依靠传令兵。
而哪怕就是一个万人的军阵,想要在短时间内准确将命令传递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需要非常高效,能充分理解主帅作战意图的传令兵。
而且命令不可能直接由主帅传到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上,只能是一级一级的往下传,又还需要大量拥有很高素质的中下级军官,从而保证命令传下去的时候,不会过时和被错误理解。
但这又增加了传令的难度,因为封建军队的执行力往往非常不到位,基层军官会处于畏惧等其他原因出现拖延。
说白了古代战场上指挥的最大指挥问题,就是传递军令的时效性与基层的执行力。
所以古代的强军军律总是异常严苛,什么七禁令五十四斩等等,方方面面都规定到了。有些地方比后世的规定都严格,比之古代其他国家和种族,更是远远超过。
当然,制定军律的人肯定知道,严苛的军律在手下文盲士兵和文盲中低级军官那里很难得到执行,他们根本记记不住,甚至听懂都难。
所以这些严苛的军律主要不是用来执行的,而是要让军律起到一个pua作用和条件反射。让基层军官士兵畏惧军律胜过畏惧死亡,从而在战场上提高他们的执行力,做到如臂指使。
后世人经常戏称中华文化圈的国家为东亚怪物房,军队战斗力爆棚,其中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严格军律的传统。
哪怕是草原上的突厥、匈奴乃至蒙古人通过和中原王朝的学习和交流,都非常注重军律。这些军队在强大的时刻,能用军律组成一个高效的作战体系,对于那些散漫的中亚、欧洲军队,自然会形成碾压式的打击。
这也是火器大规模出现以前,一支由军帅率领,或者是主帅亲信悍将率领的小股部队往往能改变战局的原因,
除了他们装备好、训练好以外,更大原因是他们的执行力好,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战场上的突破口,从而坚决执行。
总体来说,除开极少量,比如岳爷爷的岳家军那种铁军以外,冷兵器时代大部分的战斗,十万人中,核心战力不会超过两万人。
其余都可以看做比啦啦队强一点的存在,用处是提高士气,打扫战场,占据地盘,参与追击等,核心决战时是没多大用处的。
而等这两万人核心,损失三四成到一半崩溃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军队一般只能承受百分之十左右的损失的原因。
因为得到了最大利益,愿意为这些利益而战的腹心部队,只有那么一点,而且你还不能想扩大这些精锐就扩大。
精锐的士卒,是要用大量的资源来养的,封建时代生产力就那样,产出的财富,决定了核心士卒兵将的人数上限。
张昭的手下这支从奉天军成长起来的归义军,之所以在河西、安西战斗力非常强悍。
除了张昭开的一点点金手指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几千人,是张昭倾尽所有养起来的,他们的一切都跟张昭深度绑定。
在安西、河西时期,他们吃了于阗金国表面利益的六成以上,李圣天的宫卫军都在给奉天军打下手。
于阗出产的六成以上,都转化为粮食、骡马等其他物资,供给给了奉天军。
回来之后也一样,张昭从河西僧团中弄来的财货,在凉州开垦的良田,兰州没收的沙陀李氏部落和金城王氏等的财货田土,都是为了养着归义军这几千人。
这也是他需要不停征战的原因,要用更多的财货和田土,扩大归义军的核心人数,来养活他们。
所以马跑泉村外的这场战斗,贺川必须要等他的牙兵披甲完毕。
因为他们才是整个乱军的核心战斗力,同时在牙兵披甲的时候,吴防御使也必须要率亲卫顶上去。
不然的话,呵呵!抢掠财货小娘的时候,牙兵们吃饱了才给其他兵丁一点汤水,这会要恶战了,还让其他兵丁顶上去,那就是坏了规矩。
你不仁我不义,这些兵丁是敢在战场上直接撂挑子的,而且还是理所当然的撂挑子。所以贺川这边别看军令一道道的下达,但最前面的兵丁根本没有多少动作。
右边大阵来的弓弩手还在磨磨蹭蹭的,压根没有对归义军的旋风炮,发起过哪怕一次攻击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归义军的旋风炮停止了抛射。
一是打磨好的石块快用光了,而是投石机的关键部件磨损太过剧烈,动能产生了不小幅度的下降,必须要检修一下。
但这八十架骆驼旋风炮造成的破坏还是非常恐怖的,直接砸瘫了两个都的弩手,砸崩溃了四个都的弓弩手。
虽然中原的都与归义军的一个将相当,只有一百多人,但对乱军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和对乱军全军造成了极大的士气削弱。
“咚咚咚咚!’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乱军的中军大鼓和各指挥军鼓开始擂响,吴防御使率亲卫兵卒五百人开始上前。
有了他的靠前指挥和压阵,乱军前军超过六千人,在鼓声和旗帜的指挥下,分三个大阵和十几个小阵向着归义军压过来。
吴防御使的五百人在中间,手持擘张弩,身前是护卫的刀盾手,两边依次排开的也是背着长枪,手持强弓的弓箭手。
左右两翼的则是手持威力小一些,但更为灵活木单弩的弩手。
此刻两翼的木单弩手呈鹤翼阵样的张开,并且人数较为分散,他们采用的是满天星的射击策略。
即弩手散开,用少量弩箭覆盖敌军全军,造成一种各处都有弩箭射来的假象,着重打击敌军士气。
张昭把手一挥,身边的大鼓也开始擂响,听到主帅的大鼓响声,各镇、营、都的军官指挥用鼓,也开始跟着响起来。
每点鼓声就走一步,军官们通过鼓声控制士兵的步伐,以此保证阵型的完整。
同时,主帅张昭身边的黄底黑字认旗开始左右摇晃,远处的白从信得到消息,立刻做出了安排。
位于左翼的慕容信长和右翼的李存惠,各自率领两百骑兵从两翼飞奔而出,他们是去打击乱军左右两翼那些满天星弩手的。
这些分散的弩手看到骑兵飞奔而来,其中十几个火长纷纷开始高声怒吼,原本满天星散开的弩手,开始以两个火左右为基础单位集结。
他们如同一朵朵梅花一样,聚集在左右两翼,二十个弩手迅速变成了由十个弩手,四个长枪手,三个刀盾兵,两个钩镰枪手和一个大格(棒)手组成的半圆形小阵。
其中弓弩手负责远程打击。
长枪手抵御骑兵直冲。
刀盾兵防止敌骑齐射。
钩镰枪手负责用钩镰枪的弯钩,把冲锋过来的骑兵从马上钩下来。
大格手就是负责锤死骑兵的那个。
他们如同梅花般散落的满地都是,二十人一个小阵,能攻能守,还可以互相支援。骑兵要是真的冲过来,从他们这些互相配合‘梅花’间穿过,那就准备脱一层皮吧!这种打法,那些草原骑兵,护甲稍微差一点,往往几个冲击就不会剩下多少人。
可惜,河西军不是草原民族,他们也很清楚这套打法厉害。
所以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一看乱军变阵很快,立刻就绕了个圈在远处停了下来,然后直接下马。
这些归义军的骁骑,基本都穿着棉甲,马背上不但有角弓弩还有步弓,根本不会来冲阵。慕容信长怒吼几声,两百骑组成了一个小号鹤翼阵,在一面小鼓的指挥下,缓慢向前。角弓弩的射程和木单弩差不多,威力要大一点,但射速又要慢一些。
不过此时,慕容信长的两百人都是重甲弩手,护甲和人数上有优势,双方甫一接触,乱军直接就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入你娘的!这还是河西来的骑兵吗?甲比老子好,还有强弓硬弩,还尼玛能下马重甲步射!”
乱军都头大骂了一句,赶紧让手下的长枪手、钩镰枪手和大格手又拿上弩,开始对射了起来。
可是他们原本形成的是梅花阵,这下要变成善射的鹤翼阵,搞得士兵们一阵忙乱。
突然!就在他们的梅花阵散开的一瞬间,一阵马蹄声响起。
原来慕容信长没让所有人都下马,还留了三十骑,这下乱军一变阵,他们就从无人战马背后,冲了出来。
“三十骑就想冲老子两百人,老子射死你!”乱军都头冷笑一声,下令弩手们对准冲杀来的河西骑兵攒射。
虽然这些河西骑兵分散的很开,但是被几十上百把强弓硬弩攒射,还是很快就损失了十几骑,剩下的绕了个圈,往两边散开不敢再冲了。
乱军都头咧起大黄牙咧嘴一笑,正在吐槽两句,但他的脸突然就僵住了。
因为这波三十几骑被杀散之后,剩下的河西骑兵已经抓紧这个机会上马了。
这下是一百七十披甲骑士,冲他两百人组成的一个只有一排的鹤翼阵,而且他们刚刚射完了弩中的箭矢,现在还没装填。
“入你娘的!老子要交待了!”都头额头滑下几滴冷汗,慌忙去拿脚边刚被他扔下的长枪。
可此时,他身边排成排的士兵们,轰然溃散,不少人拔腿就跑,因为他们很清楚,肯定来不及也挡不住了。
慕容信长恨急乱军弩手射杀了自己十几个兄弟,仗着胯下雪里烟尘速度极快,抢先撞进了乱军之中。
他挥舞长槊,一槊就把正在跑路的乱军都头脑袋打的往后一扭,直接折断了颈骨,随后左锤右打,一百多骑很快将这支乱军弩手们打杀大半。
那一边李存惠一样,几乎用同样的方式将乱军两翼的弩手给打凹进去了,随后他们还骑上战马不断寻找乱军薄弱点进行骚扰。
此时,靠前指挥的吴防御使终于忍不住了,他打出旗语,命令两翼的骑兵出击,务必吃掉骚扰他们两翼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部。
乱军那几百骑兵一动,白从信立刻爆喝一声,他与王通信各分左右,率八百骑兵从归义军两翼突出,拦截乱军骑兵去。
与此同时,马跑泉村的孙骁果部乱军骑兵主力得到了一批角弓弩的支援,他纠集了八百余骑朝张昭主阵飞奔而来。
但也是几乎同时,一声号炮响起,埋伏在马跑泉村的折逋嘉施、杜论赤心、温崇乐、和庆州党项李延礼部,会州党项李忠超父子部,一起从三面杀出。
虽然归义军这部分骑兵要弱一些,但有人数上的优势,足足有两千五百人,双方立刻就在马跑泉村外,互相纠缠狗斗了起来。
两翼的大战开始了,中间的两支主力步军也走到了双方的射程之中。
满天的箭雨在天空中如同蜂群一般呜呜叫着,互相射向对方,双方的士兵几乎是成片成片的惨叫着栽倒在地上。
特别是阵前的刀盾兵,在剧烈弓弩的打击下,躺了一地,而双方的军官都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催促着士兵上前。
在两军接触中,没到弓弩射程时,基本都是慢慢走的,因为要保持阵型,也是对死亡的恐惧,导致大家都走得慢。
但一旦进入弓弩射程后,残酷的对射,会让双方的步伐不由自主加快。
终于,残酷的对射之后,两边轰的一声撞到了起来,上面长枪对敲,下面是跳荡兵弯腰鼠斗。
不提双方披甲率的差距,现在战斗的乱兵也不是整个乱兵的精锐。
是以甫一接触,他们就被打的连连后退,吴防御使带着的五百精锐受创最重,起码没了六七十人。
乱军不断被打的后撤整队,然后又被打的节节后退,但就在此时,张昭于高处看见了贺川的牙兵已经披甲完毕,开始往下面列阵走来。
“鸣金收兵,暑气正盛,我军已披甲一个半时辰,搏杀两刻钟,敌军却正披甲完成,命各都各将缓缓后退,明日再战!”
你想打,老子还不跟你打了,反正今日已经重重挫败了乱军士气,至少打伤打死了六七百人、
而且,张昭阴险的冷笑一声,步军后退了,马跑泉那边的骑兵战还可以打,老子灭了你的骑兵,看你们明日怎么度过?
“命令白从信率部围歼马跑泉的乱军骑兵,提孙骁果人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