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一股子酸臭味,里面的东西摆放的杂七杂八的。
地上有一些珍珠,但很奇怪,太子周围空荡荡的,卫王这边却洒落了不少。
太子握着一把珍珠,仰头看着他,“阿耶让你来的?”
“嗯!”
卫王站在门内,轻轻踢开脚边的一颗珍珠。
太子眯着眼,不大适应光线,抬起左臂遮挡了一下。
“左手断了?”卫王随口问道。
“自己弄断的。”
“你能把自己的娘子送给阿耶,说明你够狠。狠人自断一臂倒也不奇怪。”
外面的侍卫摇头,指指远处,带着侍卫们避开了。
许多事儿,知晓了就是祸事。
“没有谁愿意把娘子送给别人,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爹!”
“可你还是送了。”
“他要,难道我不送?”
“他要你的命,你为何不送?”
“女人不是自己的命。”
“女人是你旳脸面。人活脸,树活皮,男人连脸面都不要了,那,还要命作甚?”
“呵!你如今倒也学了尖牙利齿。”
太子摸索到了一个木匣子,把手中的珍珠丢进去,拍拍大腿,站了起来。
“阿耶让我来,我想,多半是想告诉你,看看,当初你斥之为婢生子的我,如今在北疆逍遥快活。”
“而当初一人之下的我,如今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想告诉我,我该死了?”太子笑道:“你想错了,他目前不想要我的命。”
“可你这般活着,有意思吗?”
“有啊!”太子笑的很开心,“我活着,他就活的不开心。每日和那个贱人在一起,总会想着那个贱人的男人就在宫中。原先兴许是个刺激,可他老了,刺激来刺激去,也就麻痹了。如此,我活着就碍着他的眼……我高兴。”
“由得你!”卫王准备回去了。
“哎!”
“何事?”
“我有些好奇,你是真的残暴憨直,还是装模作样。”
“你说呢?”
“你去北疆不是坏事,可你为何一头扎进了那个县城中,而不是去桃县拉拢那些官员将领。”
“我懒。”
“呵!说句实话吧!”
“我是真的懒!”
“那个杨玄在太平,后来他去了陈州,你也跟着去了陈州,为何?”
“不知,兴许是缘分吧!”
卫王看着他,“你方才说到了孝敬皇帝。”
“当年孝敬皇帝被废,幽禁于宫中,想来也是我这般吧!”
“你错了,孝敬皇帝哪怕是被幽禁,他的女人们依旧在身边,护卫们也在,内侍宫人更是成群。而你,却成了孤家寡人。”
太子诡异的一笑,“当年你见过他,后来他被废,你可还记得?”
卫王默然。
“阿翁和阿耶在此事上没少出力,你说说,孝敬皇帝何等的英武,可竟然会和德妃王氏搅在一起。”
卫王没说话。
太子嗤笑道:“宣德帝大怒,随即呵斥孝敬皇帝,孝敬皇帝自辩,可却无济于事……德妃那里有人证。”
卫王蹙眉,:“你说此事作甚?”
太子说道:“我一直觉着,孝敬皇帝从被废到死,都和咱们家脱不开关系。”
“为何?”
卫王觉得太子有些疯魔了。
太子笑道:“我做太子多年,经历了多少风浪?我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许多事的发生,你无需去琢磨是谁干的,你只需看此事最后谁收益最多,那么,谁的嫌疑就最大。”
孝敬皇帝去了,李元成了太子。
“我走了。”卫王没心思听他扯淡。
太子笑道:“知晓我为何要提及孝敬皇帝吗?”
卫王摇头。
“我最近做梦,老是梦到他。”太子笑的很惨淡,“他笑眯眯的俯身下来,摸摸我的头,问我功课,又给了我糖吃。
真甜!”
卫王蹙眉,“然后呢?”
“然后,我就梦到阿翁和阿耶按住了孝敬皇帝,一人拿着一把刀,拼命的捅他。孝敬皇帝没反抗,就这么平静的看着我……”
“你疯了!”
“我没疯!”太子笑的疯狂,“他来了!当初咱们家害了他,他来了。他要报仇雪恨,先让我被幽禁宫中,让我生不如死,接着就要轮到你们了。哈哈哈哈!最后就是阿翁和阿耶,谁都逃不掉!”
卫王摇摇头,转身出去。
侍卫们面色大变,急匆匆的过来。
“关门!”
孝敬皇帝虽然去了十多年,可谁都知晓,当年从被废到被处死,都有些不明不白的。
否则,事后宣德帝和武皇怎会悲痛欲绝,双双病倒。
没过多久,更是追封为孝敬皇帝。
——看事后谁的收益最大,那么,谁的嫌疑就最大。
那事儿……收益最大的不就是太上皇和当今皇帝吗?
若是孝敬皇帝还在,这一家子也不过是普通宗室子罢了。
带队的护卫喝道:“都离远些!”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皇帝耳边,他们少不了被收拾。
里面,太子拍打着大腿,右手是手掌,左手是光秃秃的手臂。
笑的很是疯狂。
“我梦到他的孩子了,那个孩子越来越大,他会杀了我们,他来了……”
歇斯底里的喊声突然消失。
昏暗的寝宫内,太子拿着木匣子,倾倒。
珍珠掉落,满地都是。
“一颗……”
他跪在地上,就这么摸索着。
“两颗!”
“三颗……”
“哎!床底下还有。”
“怎地少了一颗?再找找……”
他找齐了珍珠,心满意足的靠着床榻坐下,仰头,仰望着屋顶。
“阿耶,你让老二来探视,是想告诉我,你心软了吗?”
“你又想把我拉出来扮演父子情深了吗?”
“可我,不愿意啊!”
“我就想装疯卖傻,让你下不来台。”
“有本事你便杀了我,我在地底下看你立谁为太子。”
“哈哈哈哈!”
“孝敬皇帝的儿子来了!”
“他带着大军来了。”
“他要杀了咱们全家!”
“来人!来人呐!”
……
卫王出了东宫,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太子的疯言疯语。
他回身,看着东宫大门。
“他让我来看你,你会觉着自己有了活路,而我,会觉着看到了入主东宫的希望。”
他摇头:“可我知晓,如今东宫是个烫手的地方,不好进。”
“许多事,不是我不懂,只是我知晓,我要如此,才能以婢生子的身份活下去。你当初看不起我的粗暴,可我如今依旧在外面粗暴,而你,却只能跪在寝宫之中捡珍珠……”
宫中嫔妃孤寂,每每晚上把豆子撒在地上,摸黑去捡。这个过程需要全神贯注,渐渐的就会忘记了烦恼和孤寂。
“你问我为何要跟着子泰走,只因我看着他,顺眼!”
“你们先斗着,等我拉拢了子泰,以后弄出一支大军来,再来东宫。”
他转身,把包袱往肩头上颠了颠,就这么大步往前走。
……
“当初陛下英明神武,宣德帝与武皇都夸赞不已。”
林飞豹在给杨玄说着当初东宫的事儿,但大多都是怡娘和曹颖说过的。
英明神武怎么会被人坑了?
杨玄问道:“我一直不解,阿耶既然这般英明神武,当初为何被废?”
林飞豹眼中多了怒色。
这货难道还敢冲着我发飙?
杨玄心中一冷。
这等护卫他可不敢用,也不会信任。
“那個贱人!”
林飞豹恨恨的道,“陛下一次进宫,德妃王氏截住了他,随后不知如何弄的,王氏竟然去宣德帝那里哭诉,说陛下准备对她用强。”
这……
杨玄有些懵。
那是皇帝的嫔妃啊!
你又不是李泌那等不知廉耻的,为何不避开些呢?
“宣德帝就呵斥陛下。第二次是有人弹劾陛下收买大将。”
啧!
杨玄觉得这事儿真的没法听了。
“大将窦伟山那阵子和陛下很是亲密。”
“为何不避讳?”
你好歹知晓分寸,离远些啊!
林飞豹诧异的看着杨玄,“陛下行事天然,从不遮掩。”
“咳咳!你继续!”
可你是太子啊!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宣德帝和武皇对他的宠爱。
杨玄想起了一件事儿,“那他和窦伟山该辩驳吧?”
林飞豹摇头:“窦伟山上了奏疏请罪!”
这不是坐实了此事吗?
“他……可曾收买?”杨玄从怡娘等人的口中得知的孝敬皇帝形象很高大,所以也自觉的把生父的形象在心中调整的高大了许多。
“自然不会。”
“那……我想问问,太子结交大将是忌讳,他为何不避讳?”
如此,孝敬皇帝的英明神武就值得商榷了。
“只因,引荐人是武皇的侄子,武承环!”
孝敬皇帝对父母从不遮掩,也就是说,他信任自己的父母,所以……
“我明白了。”杨玄深吸一口气,“那个武承环有问题。”
林飞豹点头,“从此,陛下就警觉了。”
但依旧没用!
杨玄觉得这是个不解之谜。
“郎君。”
“嗯!”
“陛下当年蒙受不白之冤,被废后,不知为何,陛下竟然开始铺设后路。郎君可知……原先陛下选择的不是郎君。”
呃!
杨玄点头,“毕竟我那时候还没出生。”
“郎君出生后,陛下曾说,几个儿子资质都平庸,若是太平时候倒是无妨,可当下却不太平。”
“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身上?”
“陛下说过,事不可为,就让我等成亲生子,忘却了那些恩怨。”
是了,杨略第二次出现时他十五岁,为他相中了一个普通女子。
如此,这便是杨略心灰意冷了,想让他就此隐姓埋名度过一生。
哎!
这事儿,怎么说的,弄成了这个模样。
噗通!
林飞豹跪下。
“哎!起来!”
杨玄愕然。
林飞豹低着头,“陛下蒙冤而逝,若是不能洗清冤屈,我等百死莫赎。”
不就是想劝谏我为他洗清冤屈吗?
用得着什么百死莫赎。
杨玄点头,然后问道:“他对我可有寄望?”
林飞豹说道:“当初郎君快出生时,陛下在产房外踱步一宿,焦虑不安,等得知郎君出生后,亲手抱了抱,说是长得像他。”
杨玄不禁摸摸被他们说是和孝敬皇帝相像的眼睛。
“陛下回去想了许久,名字都写满了一张纸,本想为郎君取名为实,后来又改为玄。”
“李实……李玄。”
实,一听就很稳。
玄,一听就觉得轻灵,高贵。
“郎君。”乌达进来,“北疆来了。”
这词用的!
年底了,各处的官员们齐聚长安。
今年北疆节度使黄春辉亲自带队,南疆是节度使张焕带队。
双方越好了第二日聚一聚。
杨玄被黄春辉召了去。
到了住所时,黄春辉等人刚陛见回来。
“见过相公。”
黄春辉抬起眼皮,“嗯!看着又稳当了些。”
“都是相公的教导。”
“老夫没教导你什么,倒是刘擎教了不少。”
刘擎在边上笑了笑,问道:“听闻朝中商议征伐南周之事,你驳斥了速胜一说?”
“是。”
“说说理由。”
“下官去过南周,南周富庶,人口多,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就能源源不断的组建大军,磨,也能把敌军磨没了。”
“也就是用人命和钱粮去堵?”
“是。”
“你当时还厮杀了一场,说说对南周军的看法。”黄春辉坐下。
杨玄说道:“其实,都是人。”
这话很模糊,但黄春辉显然懂了。
“往日可懈怠,当为了家国厮杀时,懦夫也会咆哮。”
都是人,凭什么你觉得大唐将士所向无敌,南周人就会扑街?
刘擎笑道:“南疆那边可是颇为不满,明日聚会,少不得要拿子泰开刀。”
杨玄无辜的道:“下官只是说了自己的看法。”
“许多时候,不说为好。”刘擎告诫道:“你若是在长安为官,那么可说。可你是北疆刺史,说这等话难免会被人误解为针对南疆。”
两边是死对头,你要针对我,我自然会反手给你一巴掌。
而且杨玄说这话,有为北疆军张目,打压南疆军的味道。
“当时是朝中争议此事,把下官召了去。”
这事儿真不是杨玄的错。
除非他说谎,否则此事避不开。
刘擎还在悻悻然,“明日你且小心,南疆那边定然会出手。”
黄春辉把茶杯一顿。
众人肃然而立。
黄春辉的眼皮子依旧耷拉着。
淡淡的道:
“老夫还没死,轮不到他张焕来教训子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