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雨下在晚饭后,风带着寒意，迎面吹来时夹杂的雨跟针刺在皮肤上一样。
周迭坐在江云边的房间里，安静地看着里面的布局。
窗帘后的落地窗,地上浅棕色的地毯,还有放在书架最上层的吉他。
都跟十字星视频里出现过的对应上。
叩叩——
敲门声传来,周迭往后稍稍退了些，看到的是轻轻打开一条门缝的江云以。
她端着茶水跟点心：“我给你端点心啦，趁着我哥跟我妈聊天,要看相册吗！”
周迭眉梢微挑,露出兴趣。
江云以偷偷看了一眼门外，去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我哥跟我小时候的。”
小茶几上，江云以把相册翻到第一页。
周迭看到的就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一样的碎花裙子,坐在小院子的秋千里。
江云以有点自豪：“你猜哪个是我哥？”
周迭：“右边那个。”
“虽然我跟我哥长得不像，”江云以还摸了摸照片上哥哥的小辫子,“但你未免也认得太准了。”
周迭看着照片里的小孩就觉得手心有点痒。
或许是为了妹妹高兴,江云边不仅穿着裙子，还绑着两个小揪揪,照片是抓拍,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封藏着一丝意外。
很可爱，像奶甜味儿的冰激凌球。
江云以翻着照片，微垂的眼睛带着怀念：“我哥好久没有带朋友回来了。”
周迭安静地听着。
“我之前很担心我哥,我怕他会把自己困在原地。”江云以的声音越说越轻，但最后又仿佛打起精神，“但他带你来,我就放心了。”
周迭指尖微顿。
江云以刚想继续翻相册,江云边回来了：“在干什么？”
江云以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想把相册收起来，但已经迟了。
“胆儿肥了啊。”江云边去敲她脑袋，“把你哥的隐私拿出来给别人看？”
江云以捂着脑袋，哼唧了声：“你那么可爱，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江云边刚坐下，周迭就跟妹妹划到同一阵线，笑着应了句：“对啊，那么可爱。”
江云边叹了口气，没跟周迭计较。
纪莣刚刚跟他确认了这个周迭就是同班那位少爷。
江云边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抽完了一整根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之后，才沙着嗓音跟江云边说照顾好人家，等雨势小点再送他回去。
周少爷金贵，淋不得雨。
他家没有那么多消遣的东西，但翻相册实在不好意思，他只好陪江云以看恐怖片。
江云边挑了两部电影，播之前回头问周迭：“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周迭：“都可以。”
江云边就挑了妹妹一直嚷嚷想看的，用投影仪放。
电影开始之后，房间里就只有雨声跟电影的声音。
周迭的注意力不在电影上，而是悄无声息地用视线在一点一点观察江云边的房间。
书架里的书，桌面放着的童年相框，角落的吉他，他像是在无声中窥视着心上人的曾经。
电影是大热的惊悚片，但江云边其实不是很吃jumpscare这种鬼怪式惊悚，电影播到三分之二他什么都没看进去，反而是窗外的雨声很催眠，眼皮打架没多久，他就往侧边一靠睡了过去。
在看书架的周迭忽然感觉肩头一沉，随后极淡的薄荷香就盈了上来。
江云以刚被电影里冒出来的鬼影吓了一跳，想回去找自己哥哥，就发现江云边已经靠在周迭肩膀上睡着了。
这画面比电影还突然，江云以想伸手把他挪回来，对上周迭的视线后又没有动了。
周迭轻声解释：“他今天在学校忙了一天。”
“辛苦啦。”江云以对着熟睡的哥哥小声说，然后又看向周迭：“我哥哥或许很麻烦，但他能带你回来，就证明你一定是他很重视的人。”
周迭认真地听着。
还从这句话里摸索到了另一个信息点——江云边不常带人回家。
江云以轻声道：“我哥容易自己钻到问题的死角走不出来。如果有一天他跟你吵架了，等他一下，好吗？”
“嗯。”
“说什么呢？”江云边微哑的嗓音打断了两个人。
他轻轻按着太阳穴，看了一眼电影，已经快到末尾了。
雨也快停了。
他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跟他的距离近得过分。
“怎么了？”身侧的人却似没有察觉，一双眼深沉地看着他。
“雨停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云边刚睡醒脑袋还不太清醒，想的都是趁早把少爷送回家，然后回宿舍那张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江云以轻轻招了招手，说路上小心。
他拿了两把伞，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很冷。
周迭身上只有一件毛衣跟外套，看着就不是很能保暖。
大少爷不会着凉吧？
“等会。”他把自己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脱了下来，放到周迭手上，“外面太冷了，你穿这个，我再去找一件。”
周迭想说不用，但指尖却触到了衣服的余温。
随后，他便将那两个字掰碎了喂给自己的贪心。
江云边翻了另一件牛仔外套，下楼的时候还给周迭递了把伞。
看他跟自己一起到车站，周迭微微偏头：“你不回去吗？”
“我妈明天休息，就不留在家碍她的眼了。”江云边衣服还没穿暖和，他换了只手撑伞，舒展开冰冷的指尖。
周迭将徐昭若送他的手套递给江云边。
“这不是别人送你的礼物么？”江云边没有接，“我也不是很冷。”
“你给了我外套，我借你戴一会儿。”周迭说。
“你账倒是算得挺清。”江云边拿出来才发现：“诶，这不是我那双吗？”
黑色的柴犬手套，是江云边的。
他说：“干脆我就带着，明天再把你的……”
“不行。”周迭轻声打断，“我冷，我今晚要戴它回家。”
江云边又塞给他：“那你先戴？”
周迭：“现在不暖。”
“……”江云边笑了声，“还让我当暖手套机器？”
周迭浅笑：“嗯。”
车来了，江云边上车才想起什么，指尖触在玻璃上。
“我第一次去阿姨家好像也是雨天。”
周迭把伞拢好：“嗯，倾盆大雨。”
江云边想起来就好笑：“我们当时关系那么差。”
想起自己在温阿姨家借宿的日子，江云边看着窗外：“不好意思，我家的氛围好像一直不太好。”
他其实一直在想自己带周迭回来吃饭是正确还是错误的。
江云边别有私心，他想把周迭带回去，让妹妹放心，也让母亲知道自己还是能交上靠谱的朋友。
但又好像忽略了周迭的心情，他一整晚好像都没怎么笑。
“不会。”周迭看着他，窗外的霓虹被雨夜溶成色块，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江云边一瞬间看得走神。
“我今天晚上很高兴，谢谢你带我去你家吃晚饭。”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江云边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着的热感。
他别过脸：“没，没什么好谢的。”
脸上的红晕藏了过去，周迭却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今晚到这里就好了，他转过视线，唇角微扬。
周迭回了温玥家，下车后问江云边要不要一起去，江云边拒绝了。
总去人家那儿借宿到底不太好，尤其是冬天。
他可不想跟周迭抢被子。
到站之后，他把手套摘下来给周迭：“回家给我发信息。”
周迭应了声好，下车后看着公交车远去。
等距离够远，他垂下眼，轻轻地把手套往鼻尖靠了靠。
薄荷味，很香。
*
在元旦假期的加持下，一周过得很快。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时心都散得差不多了，班主任也看穿他们的心思，叹气：“还有一分钟就解放了，行了，也差不多了。”
“不，还有十秒！”高梓宁掐着表倒数：“十，九……”
到一的时候下课铃刚好打响，班里跟着欢呼。
“中午吃完饭回来签到，该排练的排练，踩一下点，知道吗？”老师笑着提醒。
解散时，大家组团准备去买晚上的零食，许湛兴冲冲地回头：“云边儿，你要跟我们一块儿去超市吗？”
江云边看了眼时间：“可以，但是买完我要去接一下我妹妹。”
高梓宁刚把周迭叫上，一行人一起挤上了校门口的公交车。
“哇，都是学生。”杨佑凑到江云边隔壁，一副娇弱的模样，“来，校霸，用你的气场关照我一下。”
几个女同学听着偷笑，视线确有意无意落在江云边跟周迭身上。
江云边往里靠了会儿之后才想起周迭应该不太好受。
随后他往隔壁小小退了一步，给周迭让出了些距离：“还好吗？”
周迭半张脸拢在灰色的围巾里，似乎是看到了江云边对他的特别照顾，往他身边靠了一下，将距离又缩了回去。
江云边听到他小声地在耳边说：“谢谢关照。”
车里一直观察两人的女孩们发现校霸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轻轻摸了下耳尖。
到超市的时候，出来的八个人分了小组，零食、饮料、桌游娱乐。
“买完东西应该不少，回来一起打车回去吧，两点钟这儿集合可以吗？”
“我负责什么？”江云边问道。
班长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到他身后的周迭身上：“你妹妹不是还要过来吗？接她就是了。”
江云边说好，之后才回头：“要去吃东西吗？”
周迭点头。
两个人挑了一家店，刚坐下江云边的手机就响了，他看着来电显示微微蹙眉。
爸。
“你先点，我出去接个电话。”江云边随手指了个菜品，之后走出了门外。
周迭下单之后，视线落在窗外，江云边在打电话。
他似乎是不太怕冷，只穿了件栗色的毛衣和一件白色夹克，光落在他身上时格外耀眼。
“那个，同学你好……”娇娇软软的女声落在耳边，周迭回头，两个女生含羞带怯地站在桌边。
穿着的校服跟三中不一样，他看了会儿才觉得熟悉。
是宁高的学生。
“你是周迭对吗？”女生看着周迭英俊的侧脸越发紧张，“那个，我是宁高高二o班的……”
周迭看着宁高的校标想起的是之前吃饭来挑事的男生。
直到女生一脸期望地说：“你能跟我交换联系方式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见女生在说什么。
周迭敛回视线，声音是疏离的冷淡：“抱歉。”
女生脸色白了下，摆了摆手：“没事，那个，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尤为小声，周迭淡淡地转开视线，很体面地没有让女生继续难堪，但那两位却没有走。
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隔壁的女生把表白失败的同伴往后轻轻一拢：“抱歉，我在这里等一下江云边。”
周迭看见江云边挂断电话往回走，带着点懒意抬眼：“找他？”
这个女生比同伴大胆一点，直视着周迭：“嗯，我喜欢他。”
周迭曾经对江云边可能喜欢的类型有过侧写。
以江云边的性格，他可能不太会接触那种软萌脆弱娇滴滴的omega，他对女生的撒娇或许是慢半拍的，与其说是喜欢，更不如说他容易把这种类型当做妹妹照顾。
反而是这种打直球，坦坦荡荡说喜欢的omega，可能让江云边阵地失守。
他虽然迟钝，却总是温柔，见不得人家单方面付出，所以才会半推半就地被追到手。
女生知道江云边要回来，将所有紧张跟犹豫藏得很好，打好的腹稿就在嘴边。
可还没等她打招呼，她先听到的就是坐在隔壁的男生轻轻一笑。
周迭的指尖落到刚端上桌的饮料上，轻轻拿着小银勺搅了搅。
笑意很轻，不带丝毫恶意：“好巧，我也在追。”
江云边回来的时候，两个女孩低着头从身边走过，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侧身让开了路，等人走了之后才回到座位上，周迭正看着窗外发呆。
“刚刚那两个女孩子找你？”
周迭左手支着脸，眼尾不着边际地勾了点笑，偏偏他眼里的情绪不浓，看着很散漫。
“嗯，告白，说想交换联系方式。”
江云边没看清女孩子的脸，也记不住特征，但很捧场：“看着都很漂亮。”
周迭声音不轻不重：“观察得挺仔细。”
江云边莫名就觉得这人情绪不对，但又觉得是自己猜错了，顺着话题揶揄道：“桃花不错啊，少爷。”
周迭似笑而非：“不好意思，没加。”
江云边：“……”
要换以前周迭用这副表情看他，江云边一定会觉得他是在撩架。
“你呢。”但周迭很快就把话题岔开，“妹妹的电话？”
“不，我爸。”江云边蹙起眉，“他让我今晚回去吃晚饭，他忘记我今天晚上是元旦晚会了。”
江慕去年除夕夜都没给他电话，今年元旦倒喊他回家吃饭，还说是白女士要求的。
江云边本能觉得不太对劲。
周迭搅茶杯的动作微顿：“你要回去吗？”
“不回去啊。晚上要上台，结束之后许湛他们肯定要去吃夜宵，我妹妹还要过来。”江云边再没事干也不会回那个家自讨苦吃吧。
周迭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江云以是吃了午饭再来的，纪莣送她到广场的时候，江云边跟周迭已经等了一会儿。
妹妹穿着杏色的羽绒服，带着一圈毛边，下来的时候被风吹得乱飘。
她带着口罩，乖巧地说了句妈妈拜拜，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到江云边身边。
江云边收到许湛的信息，他们买的东西不少，要先回去了。
江云边回了个好，定点叫车。
“渴了吧？”
车来之前，他去附近奶茶店下单，点的是江云以最喜欢的葡萄奶盖，全糖。
周迭看着兄妹的距离，站在原地低头点着手机，眼里没什么情绪。
但还没看五分钟，一杯奶茶落到他的跟前。
“我妹会挑奶茶，这个不错，你尝尝。”江云边有种哄小朋友的姿态，“给你要的全糖。”
周迭轻轻眨了下眼睛，接过：“谢谢。”
江云以跟在身后，笑着跟他碰了下杯。
江云边的妹妹来学校这件事在六班传开了之后，来围观的人一个比一个兴奋。
“草，校霸的妹妹怎么那么好看，大美人啊！”
“我还以为是六七岁那种妹妹，没想到跟江云边差不多？应该是omega吧，长得真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刚刚去看的时候，居然觉得江云边也很漂亮。”
洗手间里，还在讨论的几个男生忽然沉默。
“你不是吧，江云边之前本来就是校草alpha啊，你瞎了？”
“不不不，”那个人词汇匮乏，半天才吐出解释，“就是那种漂亮，我感觉他的轮廓变了点？如果他是omega，我可能会心动。”
身后的隔间门开，周迭出来的时候几个人的声音瞬间掐灭。
他神情冷淡地洗过了手，离开洗手间。
“……那是周迭吗？怎么一副我抢了他女朋友的表情，吓我一跳？”
隔壁两个人半天找不到理由，抓着头发：“或许是你夸江云边好看了？他不满意？”
猜不透。
周迭回课室的时候，大家都围在教室左下角聊天，中心人物是江云边的妹妹。
都是女生围着她说话，男生想插嘴都被赶到一边儿去，江云以是笑着应话，但手却触着江云边的桌面，指尖滑过所有书。
“妹妹看着跟江哥差不多大？”
“高三，我只比我哥小半个小时。”
班长愣了下：“你们是双胞胎？”
“嗯。异卵双胞胎。”
周迭回到座位的时候，江云以就微微往前倾了些，似乎不太乐意靠近。
学委看到了，笑着道：“没事，周哥一点都不凶。”
周迭翻出课本，随手翻到一页：“嗯，别害怕。”
江云以低笑：“我不怕，我哥罩我呢。”
江云边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叠节目表：“你们自己分一下。”
然后才到江云以隔壁，看着自己椅子上的外套：“冷不冷？”
江云以摇头。
许湛回来了，看到江云以时张开双手：“妹，我的妹——”
江云边骂骂咧咧地把他踹开：“少套近乎。”
许湛哭着缩到最后：“看，宠妹狂魔。”
中午买的东西陆续到班里，学委拆了盒真心话大冒险跃跃欲试：“要玩吗！好久没玩这个了！”
赞同的声音接二连三，很快就堆了几张桌子，江云边没什么兴趣。
江云以倒是很期待，他便点了点她的椅子：“一起去玩。”
江云边拿了许湛的椅子坐在妹妹跟周迭中间，帮他们倒饮料准备牌。
玩的是最基本的击鼓传花，班长挑了段三十秒的音频，然后就开始传一个蝴蝶结。
高梓宁先拿到蝴蝶结，欠了吧唧地对着学委张牙舞爪：“来呀来呀，反正三十秒，我抓满二十五秒再松手~”
学委被他气得不行：“你别玩这种刺激的！快给我！”
高梓宁接着自己身高的优势站起来，一脸嘚瑟：“来呀，你抢呀。”
江云边目睹全程，表示十分无语：“他单身不是没理由的。”
许湛、班长、何如、杨佑表示赞同。
最后学委还是抢到了手，立刻传给下一位，经过五秒的生死时速后，蝴蝶结停在了班长手里。
她选真心话，被迫暴出了自己小学的暗恋对象。
接着蝴蝶结再传，倒霉之星眷顾高梓宁，学委想也不想替他抽了一张大冒险。
“出去学三声响彻云霄的狗叫，go！”
高梓宁当场不认：“不行，这不是我抽的，你们……”
许湛：“咦，怎么有人真心话大冒险都玩不起。”
何如：“咦，刚刚欺负人家女孩子可得劲，现在怂了。”
两个人说着还给江云边疯狂打眼色，江云边笑了下，勉为其难跟着：“咦。”
高梓宁：“……”
高梓宁外套一敞，一脸“老子今天陪你们玩到底”走到门口，中气十足地：“汪汪汪。”
第三次蝴蝶结落在周迭手里，他抽的真心话。
班长抽了一张卡片，认真地念道：“如果要跟现场的一个人分享信息素，你选谁？”
涉及信息素，那么这个问题就很意味深长了。
如果回答问题的是omega，这相当于变相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