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边很少喝酒,有些心事是他要在肚子里藏好的,害怕自己酒后吐真言抓着人倒苦水。
但其实真正喝醉了之后他是很安静的那种,周迭把人抱在怀里,用外套轻轻拢着。
酒馆的老板出来,情绪莫测地看着两个小孩:“你们……”
周迭的指尖轻轻没入江云边的后脑勺,揉着他松软的头发:“给您添麻烦了。”
“倒没有。”老板打量了他一眼,随后低笑:“小情侣总这么吵架,担心他就要把人好好留住话说清楚,不要让他生闷气自己出来喝酒。”
不过这男孩看着也是好脾气,对小醉鬼也是挺宠的,怎么就吵架了呢?
知道是被误会了,周迭也不辩解:“好,姐姐说的对。”
这声姐姐把老板叫甜了,她笑着进去给拿了条毯子:“带他回去吧。”
毯子被周迭用来裹着江云边,半个后脑勺和上半身都在拢在里面,然后在跟前打了个不太像样的蝴蝶结。
周迭牵着人走了好些路,江云边迷迷糊糊走累了,忽然蹲在地上。
周迭感受到牵着的小朋友的懒劲儿,回头时才发现包着江云边的毯子是红色的。
他没忍住笑:“小红帽,再往前走两步,车马上就到了。”
江云边在地上哼唧了好一会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太软了,周迭俯身前倾,把人抱到怀里。
江云边就靠在他的怀里,两人之间那点寒意早就被暖干净。
周迭垂眸看着他慢慢发红的耳朵,声音很轻:“要回宿舍吗?”
江云边好久才吸了吸鼻子,让他确认这人没有睡着:“想去江边吹风。”
大冬天的去江边吹风,这事儿也只有江云边做得出来了。
坐到江边的时候,江云边似乎是一点形象也不顾忌了,拥着身上的白色外套就往地上坐,周迭都没来得及先帮他垫一垫。
江云边低声叹了细碎的音节,刚想用指尖去摁太阳穴,身侧就有人摸了摸他的眉心:“头很疼吗?”
“疼。”他阖眼皱着眉小声说。
酒喝了会诚实一点,周迭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些,裹紧了毯子:“信息素,要吗?”
江云边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缓解了不少,半天才泄气般吐出一个字:“要。”
雪松的味道轻轻漾在鼻尖,情绪或者是酒精导致的胀痛被缓缓安抚,江云边昏昏欲睡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处境里。
只觉得靠着的这个人很温暖,很舒服。
周迭从来没做过大冬天夜晚在江边等日出的事情,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这种天气抱着江云边吹风。
不上不下的,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埋怨。
alpha的睫毛很长,垂下的时候像是蝴蝶静置的翅膀,周迭想用手碰又怕打扰他睡觉。
一个晚上又吹冷风又喝酒,他已经把自己折磨得够呛了。
最后,指尖还是落在了江云边的脸侧,轻轻地用冬日吹冷得指肚去摸他的脸。
不肿了,但还红着。
周迭沁着凉意的瞳光映着海面,视线落得很远。
真有人舍得对这张脸动手啊。
“江云边。”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大概是睡着了。
周迭低头轻轻蹭了下他的发梢,重新收拾了一遍语气:“现在说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趁人之危。”
啊,也不是完全没有吧,可能还有百分之一的心机。
他本来希望江云边喝醉了就能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忘得干净,又后知后觉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哪怕他有一点点因为感动而动摇,周迭都有那么点残忍的希望他记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说完,他安静了会儿。
又补了句:“我本来挺想当君子的,后来发现不太行。”
“要不你还是当我趁人之危吧。”
说完,周迭自己都笑了,指肚又沿着江云边的侧脸轻轻刮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了头。
alpha的唇就在眼前。
“周迭。”
被酒味浸染的薄荷香渗了出来。
周迭拉开距离。
江云边眼睛还有些涣散,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清楚跟前的人。
“你……”江云边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咳嗽了一下,风跟酒意下头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你刚刚说喜欢我?”
周迭安静地看他很久,似乎在辨别江云边的清醒程度。
有些话他本来没打算那么早说,但既然说了,被听到了,他就希望江云边能认真理解到他想表达的。
“是,不是普通朋友的喜欢,是想把你当恋人,跟你接吻的喜欢。”
“……”
脑子里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乱忽然停歇,江云边感觉一簇火从耳垂下烧了起来,沿着侧脸一直烧遍他的全身。
周迭终止了他找理由的时间,用那句喜欢你投了个干脆利落的穿心三分,把他砸得手足无措。
“你……你怎么会喜欢……”他啊了声,“信息素,是因为你被我影响了……”
“你不喜欢我可以直说,”周迭的手心支着下巴,没有看他慌乱找借口的模样,带着点置气的失落,“enigma不会被信息素左右,不要用这么老套的借口敷衍我。”
“咳。”江云边哑声之后,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咳咳咳……”
周迭的手稍稍前倾,快要碰到他的后背时又抽了回去。
“你讨厌我应该不会希望我碰你的,还好吗?”
江云边一边咳一边觉得这个人狡猾。
得寸进尺,以退为进,偏偏……自己还拿他没办法。
周迭喜欢他。
今晚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让江云边震惊了。
“江云边,”周迭隔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凑到他面前,“回答呢?”
“……什么回答,你为什么表白了不害羞啊?”这么主动,都弄得江云边搞不清楚是谁说的喜欢。
“其实很害羞,在忍着。”周迭又问,“你呢?你是想我们以后都不当朋友,保持距离,还是想消化一段时间,保持原样?”
“你这客服售后提供解决方案呢?”江云边实在是拿他没辙,一退再退,“我现在状态很不好,这种情况下我的思路跟平时不一样,所以做出什么答案我肯定都会后悔的。”
周迭耐心地看着他,眉眼显然是笑意晕染的从容。
但说出口的话是:“我这个人比较心急,我可以等你的回答,但既然说了喜欢感情就很难再藏回去了。”
江云边半天没懂他的意思:“你想干嘛?”
“想再说一遍。”
“……不行。”
“我喜欢你,认真的。”
“……”
*
回到宿舍的时候,江云边还有些思维迟钝的呆滞。
周迭帮他打了水洗脸,再看着他躺好,确认没其它问题才低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答应了周夫人要回去,并且没有打算放鸽子。
床上受照顾的大爷慢吞吞地嗯了声。
直到宿舍的门关进,江云边才蹭地坐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被女生或者omega表白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硬要算起来,认真表白的他记得没几个,反而是拒绝之后嚎啕大哭的他还依稀有点思路。
但周迭是第一个把他搅得措手不及,心慌意乱的。
以至于到现在他都难以安静下来。
周迭怎么想的?
怎么就表白了!
江云边抓着自己的头发揉了好一会儿,这才把昨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在脑海里回溯了一遍。
文艺晚会、打架、医院、喝酒、表白。
真他妈够精彩。
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浑身都疲惫不堪,接连发生的事情积压在一块儿,明明应该是让他情绪跌落到谷底,但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回自动回播——
“我喜欢你,认真的。”
周迭一定是在他大脑里嵌入了什么芯片!要么就是放了其他机器!
江云边扑腾到好几回,这才把冲了一会儿电的手机打开。
几个未接电话跟未读信息都是周迭的,江云边看得耳热,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纪莣给他发了三条信息,都问他怎么了,江云边有点心堵,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了许湛跟妹妹的信息,江云边刚想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去给许湛树洞投递自己的心情报告,后颈倏然一疼。
他抽了口冷气,翻开日历这才发现易感期提前了。
细密的痛感从腺体蔓延,江云边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在发热,撑着床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身体原来已经不堪重负了。
只是坐起来而已,眼前就已经天旋地转。
浑身都烫,还有一股随之蒸腾而起的恶心感蔓在喉间。
江云边爬下床,先去阳台吐了一回。
醉宿跟易感期约好掐点来的,他吐完之后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凭意志强撑着回到宿舍里。
他可不想明天一大早有人来敲门,发现的就是他带着一身酒气躺在阳台上。
意识被火烧火燎,江云边浑身的难受攀上新高度。
因为抑制剂的特殊性,周迭给他抑制剂只是提早两天,现在宿舍里除了阻隔剂什么都没有。
江云边翻身时呼吸都有点不顺畅,挣扎了不过十分钟,意识涣散。
再找回意识的时候,听到耳边有人在打电话。
“我给他注射抑制剂了,嗯,还有点低烧。”
“除了临时标记,还有其他能缓解的办法吗?”
“好,谢谢医生,打扰您了。”
江云边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而身侧有人在轻声说话。
腺体的炙痛感已经散去大半,他睡眼惺忪地抬起视线。
“……周迭?”
嗓音哑得厉害。
周迭挂断了电话,抬手用手背靠上他的侧脸,轻轻抚摸着:“是我,还是很难受吗?”
他的指尖温度比较低,江云边不自觉地追着蹭了下。
周迭的喉结微动,任由他继续亲昵的动作,小声靠近:“你有点低烧,医生说你现在很需要我的信息素。”
他的声音像隔了一层膜,江云边听得不是很真切,但这只手腕上信息素的香味确实让他很舒服。
“……我很难受。”
“我知道。”
“能拜托你……帮个忙吗?”
周迭安静地等着,江云边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贴着他的手说话,呼出来的潮湿气流渗在掌心。
有点痒。
“上来,让我抱一会儿。”江云边说。
周迭愣了下,直到江云边用下巴压过他的指尖,重复了一遍:“上来”之后才回神。
“别磨磨蹭蹭的……”江云边蹙着眉,指尖抓着被角,似乎鼓足勇气才松开他的手,“快点。”
周迭抿了抿唇,最后才脱下外套。
宿舍的单人床并不宽敞,周迭刚靠上来时江云边就要贴到墙边。
所幸是冬天才不觉得热,江云边本来还有仅存的理智在挣扎,但雪松味的源头靠过来时他的脑子便转不动了。
周迭刚侧过身,他便带着被子扑到怀里,手勾到他的背后。
江云边感觉自己坠入了雪松味儿的云里,浑身的皮肤都得到了安抚。
周迭眸色很深,江云边抱着他腰往肩膀上蹭时,他差点就把人按到跟前。
这是病患,不能动粗。
安静地当了抱枕许久,周迭呼出一口气。
他没法埋怨江云边,是自己让alpha变成这样的,本身就该是他承担后果。
或许要不是他放心不下赶回来,江云边就得在桌子上趴到天亮然后第二天进医院。
等江云边感觉好些时,周迭才扶着他的腰把他抱到枕头上,然后安静地靠着他,替他掖好被子。
但江云边显然不满意这个距离。
没有了接触就完全不能缓解自己的渴求,他蹭开被子:“我的抱枕呢……”
周迭无奈地笑了下。
看来是已经没把他当人了。
“你确定要我跟你一起……”周迭还是觉得那个词不合适,挑了挑,“一起躺着?”
江云边没听懂他话里的深层含义,蹙着眉:“抱枕呢!”
易感期、醉酒、生病,三大特殊时期凑在一起,江云边任性大爆发。
枕头上都是薄荷的味道,还要忍受着一个小火炉换着法子往自己身上贴。
没完没了。
江云边终于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小腿搭在他的身上,手横在他的腹部,用似梦呓般软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你怎么回来了?”
像羽毛在挠耳朵。
周迭侧过脸,江云边垂着眼睛将睡未睡。
“担心你。”他承认得坦白,“回去也睡不好,翻来覆去都是想你,就回来了。”
他以前做决定的时候都会有简单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在过程中出现岔点偏离重心。
对江云边的表白虽然还没具体构思过,但也从没想过要那么草率。
意外总是一环扣着一环。
江云边呼吸均匀,就在周迭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又听见他低低地反问:“担心我什么……”
是个问题宝宝。
“担心你情绪低落,担心你身体不舒服,担心你想着自己是alpha要怎么拒绝我。”
江云边没有回复了。
周迭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江云边是真的睡着了,即便自己伸手去摸他的眼睫毛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轻轻把搁在自己腹部的手抬起来,按到江云边身侧,随后侧过身一捞。
青春期少年的身子没有多余的赘肉,搂在怀里正好契合enigma的身形。
可刚抱上,江云边就低声唔了下,周迭指尖微微松。
随后alpha就侧过了身,用光滑的后颈对着他。
换做其他alpha,估计早就烙下标记了。
可惜他不是alpha,面前的人也不是omega。
周日的晨光升起,后知后觉的倦意攀上他的眼褶,周迭轻轻合上眼。
堪堪要睡过去时,怀里的alpha忽然抖了下,似乎做了一场不太好的梦。
周迭忍了忍,没忍住,轻轻地用嘴唇贴了一下他的颈椎骨。
江云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
他用额头低着他的背脊,小声:“不要让他疼了,晚安。”
*
江云边睁开眼的时候,浑身像是搭了好几串锁链,把他的四肢禁锢得稳稳的。
他不太高兴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垂在自己腰侧的手就轻轻地抚了抚他的手背。
有种像是小孩儿晚上做噩梦,家长拍了拍后背。
江云边愣了下,这才确认自己旁边躺了个人!
“周迭?”
他猛地坐了起来,结果视线一花,手撑在被单上缓了好一会儿。
周迭也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却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还是很难受吗?”
“没有,你为什么……”后半句话吞在嗓子里,江云边已经想起来昨天晚上细碎的片段了。
周迭回家之后又赶了回来,然后照顾了陷入发情期的自己。
还是自己拽着人家的手腕,贪恋他的信息素,半命令半要求地让他躺到身边的。
江云边还没回神,周迭却已经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好困。”
他差不多七点赶回来,现在也才早上十一点,熬了一个通宵后四个小时的睡眠显然不够。
哪怕是enigma也会累。
江云边呆在原地,感受着周迭像只大猫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呼吸洒落在他领口微斜的睡衣里……
忽然一下就推不开了。
内疚在心头蔓延,他轻轻拍了拍周迭的肩膀:“你,你再躺会儿?”
周迭没有动,只是抬起手搭在他的被子上,用隐晦的方式圈地为牢:“想要薄荷。”
想要他的信息素。
江云边叹了口气,把这只粘人的猫拎回被窝里。
周迭半睁开眼睛,发现他抓了一把头发,然后侧过身,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又出重新躺下来。
果然是半推半就,随他去了。
他藏着笑,伸手又搭在了alpha的腰上。
江云边本来有些僵硬,但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发的疯,早上还吵醒他睡觉……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哄了周迭一晚上,这人早上还一惊一乍的,他估计会买串炮仗放被窝里同归于尽。
不过是让他抱一会儿……不过分吧?
江云边拿着手机,先给妹妹发了信息。
江云以的话透着小心翼翼,在担心他的情绪如何。
冬日的被窝里,两股信息素天然契合在一起,他回了两句,困意又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有人在敲宿舍的门,江云边被闹得有点烦。
“云边儿,我进来了哦!”许湛转开钥匙。
江云边听到开门声时才猛地惊醒,把身上的被子全部堆叠在周迭身上,然后抬手捂着他的唇。
周迭睡意朦胧的眼睛带着一点点委屈,看着他。
“你别出声!”江云边压低声音警告道。
许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半个小时前敲了一次门,没有回应,以为他是出什么事了才去宿管那儿领的备用门卡。
看到江云边坐在床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应我一声啊,我还以为你喝醉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江云边这才发现床挤得厉害,他侧个身都要跟周迭的脚碰在一块儿。
“没,睡太沉了。”他含糊地应了声。
“昨晚你没事吧?”许湛靠到床边,“郑星凛他们我敷衍过去了,说妹妹身体不舒服你先送她回家。高梓宁还老内疚,以为是他的位置选的不好。”
江云边嗯了声:“都没事。”
“姜叶那边,我打听了一下,就是吃了点皮外伤,内脏没事,应该也不会找你麻烦。”
提及这个人,江云边才冷笑了声:“我又不怕他找我麻烦。”
“你们昨天打架的事情,宁高那边也传开了。”许湛摸了摸侧脸,轻声说:“今天早上闻临给我打了个电话。”
周迭视线游移到江云边的脸上。
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晚上那个姜叶也提过这个名字。
而且,许湛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江云边的手攥了一下。
大概是个有过节的人,江云边回话的语气很淡:“所以?他想表达什么?”
许湛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愿意提:“没什么。他只跟我说当年的事情他没跟姜叶讲,姜叶误会了你,他之后会解释清楚的。”
江云边没忍住笑了出声,嗓子哑了点比平时少了一层轻蔑,但还是听出了他的嘲讽。
“没必要吧,跟他不熟。”
“嗯,我之后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许湛有点心虚,其实闻临跟他说的不止这些。
但江云边一定不想听。
还想说话时,许湛的视线忽然落到床边。
“江云边。”
“嗯?”
江云边低头,看着走到自己床边的许湛,脸色带着狐疑。
“你床上还有谁?”
江云边这才发现,自己把人藏得再好,他的鞋也还在自己的床边。
他回过头,跟周迭对上视线。
周迭的表情很淡,仿佛就在等着江云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