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廕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追亡逐北的感觉了,尤其被他追逐的还是不可一世的清军的时候,这种美妙就更让他陶醉。
福山城内有大几千被清军聚拢起来的丁壮,这些人在清兵在的时候乖乖的宛如羔羊,清军放火烧粮的时候是一声都不敢吭,可当陈锦、杨遇明领着几百清兵撒丫子跑路之后,就立马变成了脱缰的野马。
有的人是撒腿就跑,唯恐慢一点了就跑不了了。
有的人则趁火打劫,清军横扫莱州登州,缴获了多少钱财那都是看得见的。
一车车的财货都堆在那里呢。
陈锦跑的时候可都来不及动上分毫,只有一些大头兵们,趁着纵火的机会,砸开箱子抓上几把塞进了自己口袋中。
然后清兵们一跑路,丁壮中就有一部分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了,疯了一样去抢金银细软。
“大哥……”
几个汉子围在秦尚行身边,他们都是青州人,清军不管是攻打益都的时候,还是拿下益都之后攻打潍县时候,都从地方上征召了大量的丁壮充作军中夫子。
秦尚行他们就是这样被抓进来的。
想想看,总数近万人的丁壮呢,清军要细致管理,就必须把之分成了一个个的小队,秦尚行体格高大健壮,于是就成了一支百人队的队头。
与同是队头的张舆、赵慎宽等交好。
现在局势大变,清军一个个慌不择路的仓皇而逃,显然官军得胜了。
丁壮们自然就也重获自由。
那么眼前的岔道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抉择呢?
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匹匹漂亮的绸缎,当然吸引去了不少人的眼球,秦尚行看着那些扑强财货的人却如是在看死人一般,“眼睛别扭了,那就是一群傻子。不知道官军已经到了城外了吗?那些财货全都是官军的战利品,他们现在去抢,那是在自寻死路。”
“你们谁要不想死,谁要想讨个好彩,就跟我去救火!”
秦尚行的这番话就如同一桶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下,瞬间就让葛东方、步国光等人清醒了。
相当官军的嘴脸, 一群人再看向那些抢夺钱财者的目光, 就再没有半点的羡艳了。
“老葛、国光, 去告诉张舆、赵慎宽一声,让他们都乖觉一些,别往官军的刀口上去撞!”
福山城内的火情就是有了秦尚行等人的带头, 这才很快就受到了控制。
等黄廕恩带人赶到时候,见此情形, 先是大喜过望, 然后又勃然大怒。
叫他高兴的当然是秦尚行、张舆、赵慎宽这些人了, 而叫他愤怒的就必然是抢夺财货的那些人了。
都不需要他动员,一千多明军就举着刀枪哇哇大叫的冲上去。
刀劈枪刺一通, 绝大部分的人就立马乖乖了。
剩余逃散的人在黄廕恩彻底占据福山城之后,也早晚能搜出来。
很快秦朗军也抵到了。
城内增多了五百精锐,黄廕恩立马就起了追杀清军的念头。
毕竟都清楚福山城内所剩的清兵有多少, 甚至他还知道里头有陈锦这条大鱼, 这可是鞑子的登莱巡抚啊, 是黄廕恩无法抵挡的诱惑。
上千登州兵很快就沿着官道向西追去, 福山城内留下五百秦朗军和二三百登州兵,后者的任务更多是搜索逃跑的零碎民夫。
黄廕恩在福山城内耽搁的时间很短, 清军根本没有逃远。而且追击的登州兵,他们的精神状态比清军可好的太多了。
对比亡命奔逃一刻都不敢停歇的清军,本来打了一仗, 之前又赶了上百里路,按道理是更加疲惫的登州兵, 却能始终保持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稳定追击。
最后先垮下来的只能是清兵。
华夏那么多人,肯定有极具长跑天赋者, 但他们出现在那清兵中的可能有多少?
很多清兵都是发狂的奔出城,结果跑不多远人就累摊下来了, 偏偏往地上一摊歇息一阵之后,叫人再起身往前跑,心理上的感觉只会越来越累。
黄廕恩都是在兵不血刃,就沿途收缴了不少的俘虏。
一路向西追击,那别提有多么的意气风发了。
而登州兵也斗志昂扬,不但是这场胜仗叫他们心气大增,更因为他们从被俘的清兵身上陆陆续续搜刮到不少银子,这也叫他们对追击兴致盎然。
直到乐极生悲!
陈锦、杨遇明与辛海勇汇合之后,辛海勇虽然被福山的周边吓的不轻,却也清楚必须把追在身后的登州兵给打掉方可赢得暂时安全。
如果他现在也选择丢下车辆辎重逃跑,那跑着跑着,眼前陈锦和杨遇明的下场,就也是他的下场。
杨遇明手下五六百兵呢,现在还能有二百人吗?
而辛海勇的手下则连五百人都不到呢。
陈锦也赞同打一仗,甚至他都认为这一仗他们必胜无疑。
手下登州兵本就是乌合之众,这一路追击来,人兵早已经疲惫,也就是接连的胜利还让他们蓄着一口劲儿。
骤然遭遇反击,岂有不败的道理?
早有就是辛海勇手里有十门大炮,他部的任务本就是运送大炮和一部分粮食去追赶主力的。
这样黄廕恩岂有不败的道理?
“不好,总爷死了,总爷死了。”
登州兵中一个声音突然喊叫起来,接着是数人大喊,搞得后方的登州兵一片混乱,黄廕恩本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回事?”行进的队伍突然之间乱了起来,黄廕恩诧异的问道。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前队的把总赵大虎死了,清军打了他一个埋伏。
那轰隆的炮声和震耳的喊杀声已经都传到他耳朵里了。
黄廕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结局显然不是他所想到的。
“将爷, 咱们快走把。”
身边的家丁看黄廕恩呆着不动了, 连忙说道。
而在黄廕恩身边的邱林和秦如海两人却理都没理黄廕恩,两人是拨转马头,转身就走。
他们一个是登州的民勇总练,另一个是曾化龙的标营参将。
登州镇的经制兵马都调去潍县了,登州城内哪还有上千人马?出战的一千四五百登州兵,就是曾化龙的标营和登州的民勇。
“邱林,秦如海,你们干什么去?”
“黄总镇,曾中丞下的命令是攻取福山,未将等正去福山。”
所以他们这是标标准准的尊从上命,黄廕恩气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
“疯子,秦朗就是个疯子。”
后队清军与登州兵之间的大反转非常的具有戏剧性,但真正的重点还是要看秦朗与李率泰主力间的交锋。
后者当然是败了。
他们在最初时候之所以能压制住秦朗的追击,顺利的脱开与秦朗军的距离,最大的原因在于和托手下的五百骑兵。
有这支冲击力强大迅猛的骑兵力量在,秦朗才不敢放胆追击,这一大原因在秦朗不想那手中才二百来人的骑兵去跟两倍还多的清军骑兵硬对硬。
但很快秦朗就想出了新的法子,他把手中的三千步兵分成了五个大队,二一二三组排列,左右各两个大队,护着中间的一个大队,二百多骑兵则凝聚成一个拳头,由他亲自带领,徘徊在五个大队之间。
所有的士兵都荷枪实弹,头三排军兵更披上了铁甲。
胶东的官道虽然摆不开多大的阵仗,但只放一个六百人的大队还是没问题的。
左右人马与官道上的大队距离很近,随时可以支援。
然后就以急行军的姿态向清军追来。
这么做实则最为依仗的还是他手中的战争雷达,有雷达在手,清军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
和托的骑兵威胁虽然不小,但如果能提前察觉,做好准备,影响也不大。
毕竟五个六百人的大队和一支三千人的大部队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光是从追击队列转化为防御阵列,就能缩短一半以上的时间。
然后排好阵列后一步步上前,反倒能逼的和托主动后撤。
清军的骑兵也冲过秦朗军的阵列,可是别说突入其中大砍大杀了,那是连阵前二十步距离都能逼近。
秦朗军是没有大炮了,但臼炮和虎蹲炮还是有的啊。
尤其是体重较轻的虎蹲炮,五十斤都不到的重量两名士兵轻轻松松的就能抬起来,放到独轮车上,转移速度更快。
臼炮也是一样。
同时独轮车还能装载一定的弹药。
可以说,它们的存在根本就不影响行军速度。
而且秦朗军吃得好底子后,即便在追击过程中一口热乎的都难吃到,但他们轻轻松松的就能扛下去了。
至少短时间内,三五天之中,他们是能坚持的。
但清军呢?
他们吃用上的水准比起秦朗军来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体力体能,那全都居于弱势中。
面对着秦朗军一刻不停的追击,他们发现即便自己有骑兵来延缓追兵的追击,但双边距离还是没有半分缩短。
到了黄昏日落时分,清军无论人马那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而精神上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李率泰只能选择立下阵脚来跟秦朗碰一碰了。
横竖天快黑了,战事一旦不利,他也能脚板抹油跑路。
结果不出意料,清军落的个惨败的下场,要不是和托领着骑兵队伍,在关键时刻发起了一场决死冲锋,抑制住了秦朗军追击的锋芒,李率泰就连摆脱秦朗军,脱离战斗都难。
但是一夜之后,所有落跑的清军都对秦朗军破口大骂。
因为整整一夜啊,秦朗军根本没有满足于黄昏时候的胜利,而是一夜时间里都对他们不依不饶的追个不停。
清军本就是败势,再加上黑夜的降临,跑着跑着制度自然就全乱了套。
可秦朗军呢?
人家打着火把,一边沿着官路追击,一边分出人马向左右包抄,但不管是追击还是包抄,人家的建制还完完整整。
那跟清军样啊。跑到天明,许多清军将领停下来一看顿时傻眼,他们身边只有寥寥数个或是十几个亲兵家丁跟随,其余人马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李率泰倒不同,他手下有包衣有汉八旗兵,这些人是比较忠诚的,或者说他们清楚,一旦李率泰有闪失,他们就是回去了也没好结果。
所以这支数百人的清兵也一直都是秦朗的追击目标。
夜色里骑兵不敢直接撒出去,天亮后的顾忌就少了很多,李轩也在秦朗身边跟了一夜,此刻得到命令后还是振作起精神,引着一二百骑兵向前奔去。
李率泰看着身后的几百残兵,眼睛里也止不住彷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波人到底能不能逃的过秦朗的追击。
要清楚,秦朗手头也是有骑兵的。
而他的骑兵,在和托选择了那次决死冲锋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几百残兵中大部分是汉八旗,一个个丢盔弃甲的,军容不整,旗帜歪斜,刚刚停下,大部分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少人甚至往地上一趟,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都以为会是一具死尸。
“哒哒……”
李率泰耳朵里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他猛地抬头看去,远远的一面火红旗帜映入眼帘。
“主子快走!”
身边的包衣架起李率泰就往马背上推,同时所有的清兵也都跟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狗一样,一个个跳起来发疯的向前逃。
比如说那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的村子。
李率泰早就从官道下来了,那夜里头的情形,再顺着官道跑,岂不是傻子啦?
“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刚坐上马背的李率泰浑身抖了一下,但头也不回的领着几个心腹包衣,就打马狂奔。
数百人的队伍成乱糟糟一团,很多人用抱头鼠窜来形容毫不为过,也有不少人直接投降。
可这却是清兵的常态。
他们不管怎么样也是从青州一路打过来的啊,体能体力绝对没有早前时候充沛。
现在又一场大败,丧尽了斗志,那初开始的拼命逃亡不过是本能。但逃着逃着,一些清军就干脆不逃了,坐在地上等着投降。
反正他们又不是旗人,甚至绝大部分人在之前都是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