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洲山岛。
天上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大片的乌云,不一会儿功夫,便将天空遮得一丝儿缝隙都不见了。
略带着一丝腥味儿的海风挟着远处的雷声吹过,霎时间,豆大的雨点儿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
长平站在窗前,见那雨越下越大,开始还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现在已经宛如瓢泼,哗啦啦的雨水打得庭院里的树叶花草绿竹东摇西摆的。
当然,时不时地也有些雨点子溅进窗子里边,打在长平脸上,冷凉冷凉的。
秦露从外间儿进来,见长平也不关那玻璃窗, 还站在窗前看雨吹风, 身上的外罩上都已经被溅的星星点点的了,立马“哎呦”一声,忙忙地跑到长平身边,拉着她往里边一步,叫道:“我的姑奶奶诶,你这是干什么?若是淋病了,可是闹着玩的?”
更别说长平现在还是有身子的人了。
长平见她着急,不觉笑道:“闷了好几日了,这雨终于是下来了,站在窗边凉快些。你急乎乎地作甚?我又不是那见不得风雨的病秧子,我身子骨好的呢。”
来岛上的这些日子,长平骑马射箭是都回了。
有身子之前,她就经常去马场骑马,身子骨自然比不得民间的健妇,可比起嫁人前可真是强上不少呢。
秦露心里都想呵呵了,“这都入秋了,屋子里难道还热了?你就是贪凉,若是病了,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长平就是贪凉, 应该是体质原因, 夏天的时候就恨不能无时无刻不抱着冷饮子喝。
但要真因为吹风纳凉而生起了病,秦露敢肯定,她爹娘一定会打劈了她的。
长平怕她真的急了,忙应说不贪凉快了,还要秦露把窗子关上,秦露这才笑了,接着又连叫外头的婢女去找了一件干衣裳给长平换了。
等一切都料理妥当了,长平怏怏的回到了内间,走到床边,捡起小箩里的小衣裳,颓废的复又丢回小箩筐里。
她想亲手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做几身衣服,可惜,长平真的做不到啊。
那双手明明很修长纤细,但拿起针线来就是笨拙的跟木头做的一样。
所以,这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没的丢人。
像今年秦岭生辰,长平就很干净利索的送上了她亲手酿造的两坛果酒。
但对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 总不能还果酒吧?
长平思来想后,觉得最是能表达自己心意的就还是小衣裳小包裹。
可惜, 她真的做不到啊。
不是被扎了多少回的问题, 如果只是被扎,而能做出好看的小东西来,那也算了。
问题是,她挨了那么多下,手恨不得都被扎肿了,可做出来的小东西,那是真不堪入目。
内间里婢女已经回来了,之前她们都被长平赶走了,因为但凡长平手指头被扎了一下,婢女们就都大惊小怪的。
搞得长平越发觉得自己蠢笨了。
索性就把人全都轰出去。
可人都走了也没能给她带来好的状态,做出的东西她自己看了都觉得丑逼,气的她站到了窗口吹凉风。
而现在,显然没人能再把婢女从她身边赶走了。
没看秦露前脚刚走,蔡姑姑后脚就赶到了吗?
对于长平的健康,这座大宅里,除了秦露母女外,怕就是蔡姑姑这些长平贴身的人最上心了。
不过对于长平做出来的针线活,就是一百个念着长平好的蔡姑姑也忍不住笑了。
这东西真就是天资问题。
长平明明那么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到了岛上之后,这当家主母的样子没多久就做的有模有样了。可唯独在这针线上边,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是惨不忍睹吧,反正针脚不平,长短不一的时候是家常便饭。
那现在箩筐里的这件小衣服,多好的料子啊,但是那做工和衣服上的绣工,着实是太差了些,拿出去都能叫人笑掉了牙。
但是看长平的样子,显然她是没准备放弃。
不过啊,这场大雨之后,长平也着实歇息了几日,因为那几天时间里她更多用来料理事务了。
郁洲山岛历经了这场大雨的洗礼倒是没什么事儿。
因为现在岛上的房屋,最初时候建起的那些简易房茅草房等等,已经全都不见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坚固的砖瓦房。
可是海州不成啊。
这两年海州即便沾着秦朗的便易,百姓民生好了不少,但偌大的海州也一样到处是穷人。
一场大雨之下,总会出现一些林林总总的问题。
这边房倒屋塌了,那边田亩被淹啦……,等等。
秦朗军上下早就把海州视为自家地盘了,海州的刘知府在岛上的地位可一点也不弱。
近来秦朗正准备着看能否把刘源弄去胶东呢。
所以海州事就是郁洲山岛的事。
赈济抚慰百姓,还有处理各种各类的事宜,拍板决定的人虽然不是长平,但秦德每每都会把一切都做好汇总,一五一十的送递到长平手中的。
不得不说,后者现今对岛上事务的参与感是越来越深入了。
所以当衢州大捷的消息送到岛上的时候,长平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她发现,自己这几日里竟然没有再担忧秦朗了,这可真是太不夫妻了。
且不说郁洲山岛和海州得到消息后是如何的欢庆热闹,长平先就来回顾自己的心理变化了。
明明之前她是一百个一千个担心秦朗安危的啊,怎么现在就不担心了?
打长江之战的时候,她整日整夜的都难以安睡,就怕万一出现个好歹。
这衢州之战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难道是因为长江之战关系着大明的安危,所以她关心秦朗。而衢州之战不直接关系到大明的存亡安定,于是就不那啥了?
长平立马摇头,她可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所以她发现自己突然对秦朗的安危不‘上心’了的最大原因,那是因为觉得秦朗必然会胜利,必然会大败阿济格!
长平有些懵了,她这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男人这么有信心啦?
阿济格转头从徽州杀入杭州的时候,手下光八旗和蒙古外藩兵马就上三万众啊。
数万清军精锐杀入浙中,当时这消息传入金陵时候,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长平别看远在郁洲山岛,可也知道的清清楚楚滴……
那时候的阿济格手下的清军,依旧是一支极其强大的武力。
长平嘴角上挂起了幸福的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对自家男人那么的有信心了,现在系统的想一想,从她们二人成婚之后起,从津门之战起,似乎她男人就没对清军鞑子吃过什么亏过。
信心就是这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然后长江之战(江宁之战)就又是一个整体的升华吧。
而现在,长平真的是满心的幸福。
自己的驸马竟然打败了清军那么多次,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乱世里,在大明江山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里,自己竟然能撞到这么一个好驸马,简直就是自己最大的幸运,最大的幸福!
也是大明朝最大的好运!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平没有注意,在她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把秦朗与大明区分的挺清楚了……
抚州。
江山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传到,然而清军却已经越过赣江,越过铜山,来到了抚州城下。
抚州城内满街都是备战的军民,制作滚木,搬运擂石,还有抬着大桶的金汁上墙等。
而除了前两日洪都送来的两千多民勇外,广信、饶州、建昌等地也陆陆续续送来了小两千壮勇,等于让城内的守城力量多出了四千人来。
但抚州上下依旧不敢有半点懈怠。现在城内所有的男丁都是分队编组,连很多的壮妇健妇都被组织了起来,夏万亨为首的抚州军民可谓是全力以赴了。
街道上一片紧张的气氛,巡逻的兵丁不断,这个时候一定要紧抓城内的秩序,务必不能有丝毫的混乱。
夏万亨为首的一干文武官员来到了抚州的南城区。这地方处于赣江支流汝水和汝水的支流临水的交汇处,所以抚州东西北三面临水,清军若是要发起攻势,就城南最为合适。
也所以,这阵子夏万亨他们就天天在城南外使力。
那被挖的低洼不平的道路,还有拦在城池前头的壕沟,以及城下深深的护城河,全都是清军进攻抚州的障碍。
但这些都只是夏万亨他们的自我心里安慰。因为这些人全都知道,清军要是真下定决心进攻抚州城,那么这些个问题全都不算是问题。
抚州有的是老百姓,清军多少人抓不过来啊?
抓到人就让他们去填坑,夏万亨他们再多的努力,再多的沟壕也白搭。
而事实上清军就是这么干的。
先头部队是闯军降将王体忠,也是鞑清新鲜出炉的临江总兵。
这人本是革左五营贺一龙的部下,贺一龙被杀,王体忠被破投降了李自成,跟随白旺坐镇荆北地区。
如果老李能一直顺风顺水,王体忠就是心里有再多的怨恨,也不敢露出分毫。
但李自成这不是败了么?
王体忠这便打起了小心思,差点就杀了顶头上司白旺而降清。
结果白旺被罗虎所救,王体忠夜间偷袭不成,便就立刻领军仓惶逃去,投降了鞑子。
之后借着革左五营的名头,借着李自成走背运的时机,是大肆的招揽闯营降兵降将,现在被李自成恨得咬牙切齿。
抚州城下的清军,除了王体忠的近万人马,还有上千八旗马步兵。
那些个顶着避雷针的家伙们一出现在抚州城南,城头上的守军们就一个个喘起了沉重的呼吸。
心理压力巨大。
你甭管阿济格军在江南被秦朗折腾的再辛苦,但在赣西,八旗依旧是无敌的代名词。
别说抚州城里的这些乌合之众,当初马进忠领着所有的精锐与南下清军在安义死磕,清军的前锋就是眼前的王体忠,还有还有上千马甲兵压阵。
马进忠部近乎两倍于彼的兵力,都被打的大败——关键时刻清军马甲兵直扑马进忠本阵,逼的马进忠仓惶退走,其部自然就落得大败了。
要不是马进忠在不远的西山上早就立下了坚固的营寨,还留下部分兵马,他部两万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万逃回洪都呢。
倒是夏万亨内心里很平静。
因为广信的李猛与之早有约定,抚州城若真是破了,李猛那边早有准备,也不会再被清军打穿整个广信府,杀入浙中去。
哪怕最终无奈的放走阿济格,守住广信府,这也是李猛的底线。
所以夏万亨就很干脆了。那就是拼尽一切的死守抚州,守住了一切都好说,守不住了,局势也坏不到叫人绝望的地步。
事实上现在的局势,鞑清虽然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可这些优势真不能叫大明这边绝望。
首先,因为阿济格调转了矛头,老李在洞庭湖一线已经站稳了脚跟,这点你只看吴三桂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岳阳拿下,那边可知道一二。
其次,张定国(李定国)兵出三峡,兵锋破归州,直指夷陵(宜昌),虽然还没有真正的震动荆襄,但显然吸引去了鞑清的一部分精力。
而且其部与老李遥相呼应,都可以确定李自成跟张献忠达成了某些协定。
这些虽然看似不严重,却极大的牵制了多铎的一部分精力,以至于多铎投入到赣西战场的兵力就有了一定的不足。
清军虽然风卷残云一样拿下了鄂北之地,但郧阳这地方还有徐启元,领着手下的王家兄弟(王光昌王光兴)是依靠地势,死抗着清军。
这事儿他们经验丰富,之前是死扛李自成,现在变成死扛我鞑清。
均州守不住了,那就退到了郧阳城去,府城也顶不住了,就把郧西之地让给汉中的李自成军,自己退去竹山房县去。
镇守汉中的李军大将贺珍还是挺能打的。
先是大败张定国,然后又攻占凤翔,攻下陇州、固原等地,杀清总兵何世元。一边与关中各地义军抓紧联系,一边接应河西南下的党守素军,然后又与刘体纯会师,可以说汉中李自成军是不可小视的。
而徐启元引着王家兄弟退守郧阳南部的竹山、房县丛山峻岭之中,屯田练兵,也摆出一副要顽抗到底的架势来。
要不然多铎也不会留重军在荆襄之地。
以至于上波自九江南下的清军稍作尝试着进攻抚州不下,就立马按兵不动,转而寻求后续援军和大批火炮前来。
这种情况下,那些忠心于大明的官员士大夫,显然不可能对局势感到绝望。
如旷昭、夏万亨等忠臣,一个个都干劲十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