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疏忽,往往使得原本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于顷刻间演变为一场一面倒的屠杀;攻方蜂聚蚁附,一个个因欲火焚身而全然不惧。守方前赴后继,在身死存亡关头尽力一搏;两军对峙,双方皆静如影、稳如山、徐如林,拔草瞻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对手可能疏忽的机会。
这些是文人墨客所要描绘的精彩故事,也是在炎炎夏日中,吟游诗人们在酒馆里一边悠闲地饮着夏日红,一边向情妇卖弄自己的才华时所需引用的良好素材。
而这些并不是兵家所要的,他们不像小说家那般海阔天空、无中生有,亦鲜有诗人们游戏人生的浪漫情怀。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要通过兵法来达成目的,为主君或国家之长远计或燃眉之急。
明知进了赌场往往就似落入无底洞,许多人依旧趋之若鹜。原因何在?仅需付出少许时间与劳务而可能于短时间内得到数月乃至数年的劳动报酬,代价至多“不过是”血本无归。
而真正的“豪赌”莫过于战争!在封邦建国制的先秦时代,一国对外发动大规模战争,至少需赌上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税收外加所欠商人的巨额债务。
军队一旦出动,后勤、军备、军饷等巨额开支会迅速榨干国家的经济。投机的商人们则会结伙买断并轰抬粮价,再将所得利润放高利贷给其他战争投机国,如此循环无止,赚了个盆满钵满。
通过战争而拓土开疆所得的利益,岂能以税收来衡量?因此,在如此重大诱惑面前,战争投机者往往“忽略”为此失败而付出的惨重代价,如赌徒纵身赌场,铤而走险。尽管他们大多心知肚明,代价也至多不过“血本无归”。同理,古往今来,很少有穷兵黩武的国家落得个好下场的。
因此,不知原理而穷兵黩武的战争投机者(多指主君)往往会鼠目寸光而误入歧途。作为他们忠实的“员工”,兵家们是“不愿”打的,即最好以不流血的方式解决问题(以最低成本来获得最高收益)。
小说中的田忌,虽说战功赫赫、鲜有败绩,却也称不上一优秀的兵家。而作为外行,他那担任外交部长的同事田婴在兵法的真正“要义”上却掌握得比他透!他高瞻远瞩,在行将干预卫地战事前便已明晓此行目的,非为趁秦西侵之际与魏决战以重新划分泗上利益归属(如此一来势必迫使强楚临时调正战略而齐兵泗上,弄巧成拙),而是将强魏暂时驱逐出泗上势力范围。如此一来,原本楚、魏、齐三强角逐的泗上之地仅余一疲楚与其抗衡(楚兵随众,却地大人稀,兵力分散,无法全力争夺泗上。而齐东频渤海,西去强魏,北燕不足以构成其害,从地缘角度来讲,争夺泗上无后顾之忧)。这便是齐威王为何没有将自己的全盘计划讲予田忌的原因。
田忌虽是当时的一流武将,在战术上鲜有出其右者,但在战略大局方面,仍显稚嫩了。一面倒的压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是正确的!
穷寇勿追、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诸如此类浅显的问题,人们往往反其道而为之。若齐打着“援卫”的“正义”旗号,势要与魏一决雌雄。如此虽可逞一时之快,然而即便战胜,在魏齐强强博弈下,亦得不偿失。更可怕的,魏若被逼急了而决定临时改变战略,保住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大河西重邑,与秦和议。再调西线大军至泗上,战局想不扭转也难。我若有幸身处局中且是个投机的商人,定愿为大魏“陛下”慷慨解囊,打死我也不会把注下在齐军上!
《孙子兵法:军形篇》上说:“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超然于胜负、功名、荣誉等世俗观念,一心只为国家之长远计,尽量避免战争,就算要打,也要将我方乃至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正所谓“围师必阙”,胜负已定,战争目的业已达到,没必要为了斩草除根而徒增双方伤亡——给别人退路,也是给自己活路”)。是为了“不战”而“战”!如此方能称得上是优秀的兵家!
战争仅仅是为解决矛盾或达到某项目的而发起的,纯粹以屠戮和征服为乐,想必只有少数心理扭曲的变态会这么干。
鸦片战争前,英军只是纯粹地想和中国做生意。你硬是闭关锁国,硬是不想和我正正当当地做生意,那么我就只好靠走私鸦片来牟取暴利——我的目的只是想做生意、想赚钱。结果林则徐冲冠一怒,逮捕非法英商并一把火焚了从各处搜缴来码在虎门那如山一样高的鸦片。英国则乐得就驴下坡,迫使清廷签定《南京条约》,仅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便取得了远东第一大国的优先贸易权,先一步占据中国这庞大市场。同样英国也清楚地很,当时的大清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尚不到一口吞并的时候。因此也见好就收,不将战争进一步扩大。
长平一役,秦已达成目的却仍坑杀已缴械投降的数十万赵卒,致使在接踵而至的邯郸之战中受挫,阴拆阳错地拉缓了一统海内的步伐。秦这种割耳记军功制,虽在极大程度上提高了士兵的战斗积极性,不仅使整个国家逐渐演变成一个恐怖的“杀人机器”,且是一种杀鸡取卵的做法!降或战?秦军的敌人既然横竖皆是一死,不如于辞世之际来个轰轰烈烈!没准途径的流浪乐师们在目睹之后会为此编些凄美诗歌来四处吟唱,借此之机流芳百世。尽管自己只是这群默默无名者的其中一员。因此被逼上绝路后,多数人会选择作困兽之斗。秦国这种军功制,即便获得胜利,自身亦元气大伤。
麻烦还不仅于此!大一统之后四海无地可征,西为未开化的青藏高原,东临大海,南面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长城以北则是苦寒之地,均非农耕民族所宜处之地。就这样无地可征、无敌可杀、无地可赏,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麻烦势必接踵而至。新旧贵族的利益冲突,地方势力渐长而逐步对中央构成威胁。为避免帝国再度陷入混乱,秦始皇将权力高度集中于中央,也阴拆阳错地加速了秦的灭亡。不给敌人(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势力)生路,畏惧如穿肠毒药,最终赢姓一族惨遭灭门!
猛兽猎食,只为果腹,非为屠戮。在猎食过程中往往会因猎物的反抗、不同地形、同类竞争等因素负伤。兵家亦然,是要通过战争来解决矛盾或达到目的,非为战斗。若不战便能如此,何乐而不为?为不战而战,是谓不战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