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正常时间轨迹里一样,叶语诺顺利的生下儿子图图。和“历史”有所不同的是,及时赶回来送她去医院的不是当年恰巧在g市的冯晋骁,而是她的丈夫冯晋庭。至于此前是她故意推了萧语珩令她跌下楼梯,还是发生了其它不为人知的事情,顾南亭尚不知晓。总之,当他赶到时,只看见地上有鲜红的血迹。那个刹那,顾南亭私心里希望那血不是萧语珩的,可她几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提醒他,接受现实。
萧语珩疼得头脸是汗,顾南亭只好把她送到距离冯家最近的市医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萧语珩的情况远比记忆中更危险。当手术灯持续不灭,当医生让他签字,提醒他万不得以时为了保住大人,或许会令萧语珩失去生育能力,在错位的时间里顺利生活了四年的顾南亭都有点懵了。
当年不是这样的!如此严重的后果,已然经历过一次的顾南亭都反应了半天。在无法联系上冯晋骁的情况下,为了救萧语珩的命,他只能签字,并恳求医生,“请务必保留她身为女子,作为母亲的权力。”
医生点头,“我们会尽力。”
尽力!有时候,是与无力划等号的。
顾南亭等在手术室外时还在想,如果是让程潇过来,让她一个女孩子如何签这个字。直到这一刻,他还在庆幸没有让程潇来。
手术当然是成功了。但萧语珩从手术室出来后,却进了特护病房。
医生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情况稳定,这一关才算过了。”
顾南亭不是医生,他不懂流个产怎么也能带来这样的危险性。可事关萧语珩的平安,他只能留在医院,等冯晋骁回来。结果先来的竟然是冯晋庭,他说:“小诺说珩珩为了扶她也摔了一跤,我赶回家发现她不在,地上的血迹……”
“摔了一跤?”或许是因为叶语诺有所迁怒,也可能是因为萧语珩尚未脱离危险,顾南亭没有心情和他多说一个字,“等冯晋骁回来,你去和他说。”
冯晋庭不放心地问:“珩珩怎么样了?”
顾南亭狠狠闭了下眼睛,才抬头:“恭喜冯总喜得贵子!”
这哪里是恭喜!冯晋庭注视他蕴满冷意的眼睛,不明所以。
“当你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你的弟弟却要承受丧子之痛。”顾南亭冷声提醒:“所以冯总,趁冯晋骁没回来,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赔他的孩子!”
冯晋庭闻言身体瞬间僵住。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顾南亭都不知道。而他再回来时,顾南亭也没有心思关心,病房里,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直到凌晨。好不容易萧语珩的情况稳定下来,天都亮了。
因为没有航班,冯晋骁连续开了十个小时的车,才从a市赶回来。到了医院,先看了萧语珩一眼,确认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直奔叶语诺所在的病房,如果不是冯晋庭拦着,他失去了理智似的要对产后的叶语诺动手。
最终挨打的当然是冯晋庭。然而,无论冯晋骁做什么,都换不回他和萧语珩的孩子了。他的悔恨只能变成对萧语珩的愧疚和心疼。
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或许唯一有所改变的是,等萧语珩醒过来,守着她的不再是顾南亭,而是她最爱的晋骁哥哥。即便有所误会,在冯晋骁已经知道她遭受了流产的痛苦后,不会任由她说分手就分手,更不会同意她放弃学业。
在流产终不能避免的情况下,不让萧语珩再经历和冯晋骁分开三年的痛苦,是时间错位唯一的改变和成全吧。对于这样的结果,顾南亭不清楚是该欣慰,还是难过。他只能对冯晋骁说:“这应该是你们的爱情最大的劫难,过了,就好了。”
然而等待他的,爱情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顾南亭要用手机时才想起来手机还没有充上电。他用冯晋骁的手机先打给程潇,始终关机。又打给乔其诺,竟然无人接听。打回公司,秘书说:“乔特助今天没来公司。”在他即将挂断前,秘书又说:“程机长执飞的航班因机械故障延误在d城两个半小时,乔特助之前在机场协调飞机的事情,但是……”
航班延误对于他们而言基本是见惯不怪的事,乔其诺却亲自赶去机场协调飞机,结合他手机始终无人接听的状态——顾南亭再没有耽误,驱车直奔中心医院。一路上,他都在祈祷,肖妃安然无恙。
顾南亭到时,顾长铭站在医院门口。车还没停稳,他的人已经跳了下来,他才跑上前叫了一声“爸”,向来和蔼温厚的顾长铭甚至没说一句话,忽然发难,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结婚十几年,萧素从来没见过丈夫发过脾气。对于他突然的反应,她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顾南亭被打得偏过脸去,他怔了几秒,才抬头,“爸?!”
儿子已到而立之年,早过了被父亲责打的年纪,顾长铭也是第一次动手打他。然而,相比程厚臣此时承受的丧妻之痛,他觉得自己的难过根本不值一提,他痛心疾首地说:“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安排程程替飞?!她妈妈……你却到现在才出现!南亭啊南亭,你知不知道,千般好不抵一次错,更何况,这次错,可能是你再做多少努力都弥补不了。”
顾南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疯了一样冲进医院。可是,连顾长铭都不被允许进入探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当顾南亭被程安的保全人员拦住,除了横冲直撞他没有任何办法。保安却因程总有令,任何人不准进入,无论如何都不放行。
逼得顾南亭几乎忍不住要动手时,被惊动的程厚臣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站在门口,以眼神示保安让顾南亭过来。
跟出来的乔其诺发现程厚臣的目光冷得不像话,几乎是本能地拉住了他的手臂,“老爹!”
却被程厚臣甩开。
顾南亭在这时行至近前,当他在面色阴沉,双眼红肿的程厚臣面前站定,说了句:“妈她……”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
震惊之余,乔其诺再次拉住程厚臣,“老爹!”
顾南亭原地站着不动,他继续说:“程程……”
“啪”——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与此同时,第二个耳光毫不客气的扇到他脸上。
顾南亭硬挨了两下,他注视着程厚臣,恳求:“爸——让我进去看看。”
程厚臣的手眼看着又抬了起来,下一秒就要再度扇上顾南亭的脸。可他不躲不闪的姿态,终究是让程厚臣下不了手,他的手在距离顾南亭的脸寸许的位置停住。片刻,他沉声说:“我不是你爸!”
当程厚臣转身就走,当顾南亭看见他抬手抹脸,他哑着嗓子说:“爸,求您让我进去!”
程厚臣却坚决不同意。
这个时候,唯一能为顾南亭说话的,唯有程潇,可她昏迷不醒。
乔其诺并不清楚顾南亭昨晚经历了什么,但他相信,他一定是被什么绊住了脱不开身,而对于肖妃离开前和程潇现在的情况,他认为顾南亭有权知道:“干妈撑到十二点,临走前她一直看着门的方向,嘴里喃喃地叫着程潇,还有你的名字。”话至此,向来坚强的男人都哽咽了,“她……没有闭上眼。”
肖妃临终前除了等着见女儿程潇,也在等他,这个被认定的程家女婿!然而,他们一个都没有来。如今的局面,遗憾的何止是程潇,还有肖妃啊。程厚臣这才对顾南亭动了气。
难怪顾长铭说:千般好不抵一次错。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获得了认可的,然而,在肖妃和程潇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顾南亭太清楚,如果程潇没有替他飞,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或者,即便程潇飞去了d城,只要昨晚他在,一旦肖妃的情况不乐观,他调专机去接程潇都来得及。可是,偏偏他不在,连手机都不通。
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提醒?顾南亭有种时间错位不是老天的恩赐,而是让他亲眼看见那些程潇所经历的痛苦的错觉。那么,是不是在正常的时间轨迹里,也是因为他,造成了程潇与肖妃的遗憾?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顾南亭根本不敢想下去。
左胸口如同被利器所刺,疼得他几近窒息。顾南亭转过身去,手撑在墙壁上,眼泪明明落在了地上,浸湿的,却是胸臆。
他的样子让乔其诺不忍心再说什么,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程潇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李哥说凭车的破损程度来看,她的肝胆很可能会受伤。可她现在除了在晕倒时吐了口血,查不出任何异样。所以顾总,别怪老爹。”
在此之前,程潇没有露面,顾南亭以为是对他的责怪。
竟然不是。
肝胆受伤!吐血!昏迷不醒!这些字眼一个接着一个跃进顾南亭脑海,在瞬间席卷了所有的理智和隐忍,他多一句都没问,转身,疾步向病房而去。
乔其诺伸手欲拦,“老爹不会让你进去的!”被他回身一拳逼退。
顾南亭面沉如水,他听不见任何的言语,不顾一切地硬闯,非见程潇不可。
最后还是顾长铭出面拦住了他。见儿子不管不顾的样子,他险些控制不住又想打他,可是,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让他怎么下得了手?顾长铭挡在病房门外,用手抵在顾南亭胸口:“替你岳父想想!南亭,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人是他!”
顾南亭眼睛都红了,无数情绪在胸臆间翻涌,涨得他像要爆炸了一样。他发狠似地甩开了保安的钳制,颓然跪在地上,双手撑在理石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挫败无助的姿势是那么的痛苦和无力。任由冷意袭向身体,他哽咽,“爸,我要见程程!让我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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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程潇,却如同在梦里,画面频繁跳跃,场景不断转换,她努力地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想辨别出眼前的人是谁,却发现越是用力越是模糊。她索性放空自己,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然后,奇迹发生了,眼前竟然渐渐清晰起来,直到完全明朗。
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像是在挽留她不要走。画面拉近,程潇听见女孩子说:“你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何必一再接近?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叫倪一心?”
程潇怔住,这个女孩子……在这时转过脸来,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程潇猛地想起来,这是十七岁那年她去航校报道前昔,倪湛去找她的画面。那年初,程潇有个偶然的机会去全国最好的航校参观,因而结识了那个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倪湛。然后她无意间发现,程厚臣竟然和他的母亲倪一心是旧识。而倪一心看程厚臣的目光让程潇意识到,这个女人对她的爸爸似乎有强烈的好感。
程厚臣事业有成,称得上g市最具实力的企业家,所以,尽管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觊觎他的女人也没断过。程潇相信他对母亲,对爱情,对家庭的忠诚,所以并未在意。
直到有一天,因为倪一心,肖妃对程厚臣大发脾气。程潇才意识到,相比从前那些试图对程厚臣投怀送抱的女人,倪一心是不同的。
所以她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他的母亲觊觎她的父亲,为了肖妃,即便确实对倪湛有过好感和崇拜,程潇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倪湛却是因为误以为自己是程厚臣和倪一心的儿子,在喜欢程潇,又无法和她在一起的矛盾中挣扎了很久。
画面在这时切换,程潇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斐耀。送花、送价值不菲的各类礼物、制造所谓的惊喜,以及专程去a市探望读航校的自己,都是斐耀曾经追求自己的手段。相比对倪湛的欣赏,程潇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程潇对此的回应是:“连做朋友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更何况是爱情?斐耀,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对你无感。”至于他的花和礼物,她都没有过过手。
斐耀却不死心,问她:“是因为倪湛?”
程潇笑了,不是默认,而是认为没必要对他解释。
为了争取她,斐耀道出实情,“我确实是倪湛的朋友,但我和你的相识不是无意,而是倪湛亲手促成。他说,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竟然有这样的隐情!程潇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没有外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淡淡地说:“你们费心了。”
画面继续变幻,接下来是程潇出国进修的一幕。她在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学员中格外显眼,不仅因为她人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比别人强的接受能力和领悟力。当她以精湛的飞行术顺利毕业,她接到了国内几大航空公司抛出的橄榄枝。
却不包括中南。
多少年了,亲密如夏至都以为,她之所以选择中南航空是因为乔其诺的关系。
答案却只在程潇心里。
昏迷中的程潇那么清楚地看见自己当年到中南面试的情景,身穿正装打领带的男人在她面前施施然坐下,以沉静端凝的嗓音说:“我是飞行面试官,顾南亭。”
改装训练,成为副驾驶,每年两次的复训,在她尚未飞满足够的航时申请机长训练时,肖妃病发。她走得那么快,让程潇措手不及。
那天,程潇作为林一成机组的副驾驶,替飞去d城。那是一次重要的航班,有贵宾在飞机上。原定是总经理顾南亭亲自飞,但因他临时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无法执飞,任务才落到林一成的机组身上。
程潇临走时,肖妃的情况看似很好,完全没有要走的征兆。可是,她才在d城落地,肖妃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所幸抢救及时,肖妃熬过了那个夜晚。
就在程厚臣都以为程潇来得及赶回来时,飞机却出现机械故障,航班被迫延误了两个小时之久。当程潇在g市机场落地,分秒必争地赶到医院,肖妃已经没有了呼吸。程潇没有见到肖妃最后一面,更没来得及实现带她飞一次林江河的承诺。
那一天的程潇跪在病房里,痛哭失声。
所以,在正常的时间轨迹里,她已经经历了一次这样的遗憾的。而那天顾南亭之所以未能按原定计划执飞,就是为了赶去救流产的萧语珩。错位的时间里,肖妃撑了更长的时间,这一现象是不是导致萧语珩流产时间延后的原因,无人得知。
当一切记忆复苏,昏迷中的程潇的眼角不断有泪溢出来,而她的人,却持续醒不过来。程厚臣以为要连同女儿一并失去,所以在未来的三天里,即便顾南亭始终守在病房外,却坚持不肯让他进来。
顾南亭却还不知道,病床上的程潇此时已经和自己一样,是经历了时间错位,同样比别人多出七年记忆的程潇。而在正常的时间轨迹里,程潇因替飞未能见肖妃最后一面的终身遗憾,同样与他有关。
原本谁都没有错,只因事事无常,难以预料。但是,当不幸发生,总有人要承担些什么。
比如程潇,她始终自责于不该对飞行过于执着。在肖妃去世后的几年里,她始终在想,如果那天接到飞行任务时她请假,根本不会影响全局。她却偏偏逞强,侥幸地以为只是一个晚上,肖妃不会离开她。
比如顾南亭,他多希望那天接到萧语珩的求助电话时不要顾虑太多,而是直接让乔其诺协助程潇去处理,或是索性让父亲顾长铭出面,也不会让程潇抱憾终身。
谁都没错,谁都也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