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命遇到你亦是足矣,你可知我其实一直在等待,等一个人来救我。”
乔娘的手攀上郁垒的腰身,安心地依靠在他的胸膛:“我太累了。”
“生而为人,辛苦了。”
郁垒笔直地站着,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抱着,两个人再不言语。
过了许久,乔娘才直起身子,微笑着道:“郁垒,离这儿不远处有一片林子,那林里夏日之时的果儿尤其好吃,酸甜可口,我今日不知怎的突然贪嘴,想吃上几颗。”
“你等着,我采来给你。”
言罢,郁垒利落的向外走去…
“郁垒!”
乔娘在他身后唤着他的名字,
郁垒回身望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这一去便是很久,直至天黑郁垒也没能找到这片果林,只好灰心丧气地回来,在门口处正碰见公子赦。
“赦上仙怎的一个人回来?不是去请女娲后人了?”
“瑾萱姑娘说乔娘的大限便是今日,她在轮回之眼等着迎接夏离大人的真身归位。”
郁垒心下一颤,恍然大悟,疾步跑进阁楼里,踏入乔娘的房间,映入眼帘的,只有三尺白绫……
郁垒小心翼翼地将乔娘抱下来,一直抱着,缓步走到屋后安葬了她。
她站在屋后的竹林边,喃喃自语:“我陪你九世,送了你九次,果然只有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眼泪顺着郁垒高挺的鼻梁流下,他的声音有些许哽咽:“现在我才觉得,长生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可以,我倒愿意随了笙歌一起了断这一生,倒也算圆满。”
“乔娘本该随着母亲难产那个雨夜悄然夭折,却被你的第九世接替,历尽疾苦,我什么都帮不上,释怀怨恨,是我送她最后一程。”
郁垒听到院落里传来响动,快步赶了过去,只见夏离一身赤色锦袍,长发高束,面庞清冷,负手而立。
她果然还是她啊,未曾变过。
郁垒向一侧甩开衣摆,单膝跪地,双手置于额前道:“属下恭迎夏离大人归位。”
“起来吧。”
夏离凤目轻轻扫过郁垒,并未正眼相看。
公子赦望着夏离,心里顿时五味陈杂,一直想问的话却凝结在喉头,开不了口。
“夫君有话便说。”
夏离早看出来公子赦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好,我且问你,我服下无梦丹一事你可知晓?”
夏离面色一沉,随即略微颔首:“知晓。”
“你为何不告诉我?”
“你已被无梦丹困住心智,告诉你又有何用?我一直在寻破解之法。不过,看来你已经自行破解了。”
“你明明知道我心悦文律,还要趁我心智不清之时与我结为真正夫妻,靠着手段得来的感情你不觉得恶心吗?”
郁垒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喝道:“公子赦你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退下!”
夏离的声音不怒自威。
郁垒的喉结动了动,只得退回一边。
夏离望着公子赦,语气平稳,字句清晰:“是你说看着我心生欢喜,亦是你说心悦于我,还是你说要与我结为夫妻,你口口声声说此生绝不负我。”
“我是被你迷了心智,蒙住了双眼,我真正爱的人就在我身边却不自知,是你骗我!”
“那你现在可清醒了?可曾看清我了?”
“你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无比无辜的样貌,你从来没错过么?你从来没有过私心么?我问你!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何人!”
“你是掌管封仙册的上仙公子赦。”
“还有呢?你不是说我是相柳的转世!是与不是?”
“是。”
“那为何相柳的真身还在垢海炼狱下封印着!他还是他,从未消失过!那我算什么!我难道不是因为你一己私心的牺牲品嘛!”
这几句话听得郁垒心惊肉跳,低垂着头甚至不敢直视夏离,原来公子赦大有来历。
“你是公子赦,与相柳何干?”
夏离的眼角抽动,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日。
“好一句与相柳何干!恢复记忆以来,我的内心无一日不是在顶替相柳活着!我承载着他的记忆与痛苦,替他活了这许多时日!你现在说我和他没关系?”
“你…其实你是相柳的一抹善魂。”
“对!我只是他的一抹魂魄,他若是不在这世间倒也罢了,可如今他还活着!那我与他的一根肋骨,与他的一根手指有何区别!我不该有生命!不该有思想!因为我不过是他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强行把我分离出来,给我身体,给我感情,给我所思所想,遂了你自己的心愿!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公子赦双目猩红,激动之下唤出熔岩剑来…
“因为你的一腔执念却要我来受这莫大的痛苦!夏离!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该是谁!”
公子赦提剑刺向夏离,剑尖刺进夏离的肩膀内侧…
霎时,仿若连空气都凝结了,无比安静,公子赦似乎在剑身刺出去的一瞬间也冷静下来,站在一旁的郁垒更是大惊失色,不敢贸然上前…
夏离疾速凑近公子赦,任由整个剑身穿透她的身体,她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近得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看见那对儿乌黑的瞳仁。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怨恨,愤怒,惶恐,甚至还有一丝心疼,许多情绪缠绕纠结在一起,他没想到夏离会不加闪躲地挨上这一剑,更没想到夏离会闪身过来,任由剑身穿透她的身体。
他看见她的眸子里无比寒冷,想必她的心也是如针砭刺痛。
公子赦垂着的手腕上,一根红线闪闪发光,忽而断裂成两半,飘落入地,消失不见。
夏离手腕上的红线也闪了一闪,随之黯淡无光,悄然飘落。
“公子赦,你我夫妻二人,至此,恩断义绝。”
夏离抬手一掌打向公子赦胸前,公子赦握着剑被气流弹出数米远…
剑身离开夏离的身体,伤口处喷溅出血液,夏离惯性使然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捂着伤口向阁楼里走去……
郁垒慌忙跟在身后,扶着夏离在房间里坐下,掏出随身带着的药粉为夏离处理伤口。
郁垒发现,自从失了第一根雀翎以后,夏离伤口的愈合速度明显变慢。
“我该如何称呼你?”夏离突然开口,语气充满讽刺。
“嗯?”郁垒低眸认真地给伤口上药,一时未能理解夏离话中含义。
“哥哥?夫君?父亲?先生?叔父?还是主人?”
郁垒慌忙单膝跪地,语气颤抖:“请夏离大人责罚。”
“回昆仑山去吧。”
“我已经失去大人九次了,是否这一次能让我自行选择。”
郁垒缓缓站起身,眼眶通红。
“这条路的尽头唯有死路一条。”
夏离也站起身,逼近郁垒。
郁垒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语气郑重:
“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