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离略微俯身,一双素手抚在台子上,那是稚殊曾经叩头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抹血迹。
郁垒赶忙开口解释着:“稚殊曾在此叩首,说愧对大人的恩情。”
“她还说什么了?”
夏离直起身体,负手而立,语气平静。
“她说,此生历于世间,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未能报夏离大人的恩情。”
“还有呢?”
“还有…她求大人放九夭归隐山林,做一个逍遥散仙,再不问世事。”
夏离许久未作声,食指微微颤动两下,才道:“她说让九夭誓死追随于我,从此忠心辅佐我,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郁垒瞬间震惊,他猛然抬眸望向夏离,夏离也正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突然相接,犹如电光火石,各怀心思。
郁垒的眸子里是疑惑,惊讶,可当他望见夏离锋利且威胁的眼神时,顿时恍然大悟,心底澄亮明了。
他明白,夏离是要他如此转告九夭,夏离心中清楚,什么封仙册,什么位列仙班,都难以牵制住九夭,他一定会遵从稚殊遗愿,从此,归隐山林。
唯一能让九夭替她卖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稚殊的临终之托。
“大人…”
郁垒轻唤出口,声音带着劝阻,甚至带着哀求。
“九夭如今凭借.吸.食.女.子.阴元,虽身体临危,可功力反而因祸得福得以长进,你去人间寻他,以你的修为不足以把他带回来。”
郁垒心怀希望说道:“我相信大人会与我一同前去,对吧?”
“不为我所用的人,救他有何意义?”
夏离神情冷漠,不容质疑,她料定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郁垒。
“如若你不救他,稚殊便白死了。”
“那是她的选择。”
“稚殊可是大人最亲近的人,对待众生大人尚且仁爱,对待她,又如何舍得?”
“九夭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郁垒君手里啊,就在你一念之间。”
“我恳求大人能随了稚殊临终之愿。”
“我希望你能明白,世事无常,皆无圆满。”
夏离朱唇轻启,清冷的字句清晰地说出口,郁垒知道夏离打定的主意,没人能够动摇,顺从是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属下告退。”
郁垒转身离开,神情满是落寞与无奈,他终究是负了稚殊的临终所托。
夏离看着郁垒离开,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坐在台子上,她的裙摆铺在台边,顺到地上,目光恍若穿过层层时光。
夏离缓缓垂下眸子,唇齿间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弱,她自己却听得真切。
她怎会不知那小丫头的心思,怎会不知那小丫头的痛楚,她皆了然于胸。
心口隐隐约约感到酸涩,呼吸亦是不顺畅,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不好过,却没来由的让她舒服上几分。
她仿佛看见百年前的陵光殿,朱红色的柱子,气宇轩昂的大殿,巍峨的云雾泉,亭台楼阁,清池水榭,穿过长廊,风卷着碎云飘进,零星带着沾染着灰尘的朱槿花瓣,香炉里焚着味道淡雅的薄香,白色雾气缭绕,卷裹着帷幔而上。
门口的纱帘随风飘拂,流苏轻灵作响。
云端下的昆仑山巅影影绰绰,迷迷蒙蒙。
那小丫头时常坐在树杈上,将自己躲在巨大的树叶中,无比阴凉与惬意,每天唯一需要做的正经事便是把小肚子撑得圆圆鼓鼓。
但凡有人踏入陵光殿的地界,手上必然得提着‘孝敬’给那小丫头的新鲜玩意,不然她可是横眉冷对,极尽挑唆。
甭管是仙界星君,还是神界德高望重的人物,她都是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躲在树上不肯下来,连行礼都不肯敷衍。
初时,还会有人向夏离告状,可后来发现夏离原是个护短的,每次都纵容的眼含笑意地看着那小丫头胡作非为,便索性都放弃了。
那小丫头总是像尾巴一样跟着她,陪着她,她想着这丫头终其一生必然是平安欢乐,无忧无虑,任性恣意,随心而活。
夏离从炼铁池台边站起身,一甩衣摆,灰尘从附着的衣摆上飘散,飘在半空中,一个个细小的颗粒,在火焰的蒸腾下,久久不曾散去。
炼铁池里是千年不熄的圣火,烈火灼身,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痛么?想必就算是痛,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吧。
夏离背着身,不想再看那一池火焰,她记忆里某些真切的身影,此刻如风吹沙堆一般消散了,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夏离一挥衣摆,抬步而去,那一众鬼差仍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整个血池炼狱静得可怕,甚至隐约间还能听到深处里炼铁池中的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
“都起吧。”
夏离留下这句话,走出了血池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