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寝殿中,郁垒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子上,碗底的白瓷与木质桌子之间碰撞出声音。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你瞒不过我。”
郁垒探过她的脉象后,抬起眼眸望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直直看透到她内心里去。
夏离轻咳几声,随着咳嗽的震颤,手臂的伤口又渗出鲜血来。
郁垒急忙拿出新炼制的药粉去给她止血,他的手在触碰到她衣服的一刻开始颤抖,心里像是陷进去一块泥土,透不过气来,刺激得鼻子发酸。
“无妨。”夏离看出他的担心,开口劝慰着。
“为何故意不让自己的伤好起来?为何执意独自去夷水之畔?”
“我……”
“不要骗我!”未等夏离回答,郁垒便红着眼睛压抑着喊出这句。
“我不会骗你,也无需向你解释,请郁垒君记得自己的身份。”
夏离抽回自己的手腕,直视着郁垒,眼神如平常那般,不带波澜,不带情绪,仿若他和其它众生无甚差别。
郁垒低垂下眸子,闪躲开她的眼神。
苍茫雪山他可踏在脚下,百年孤独他可独自忍受,忘川刺骨他单枪匹马,换心反噬他一力承担,人间疾苦他亦不曾怕过,他唯独害怕她这样的眼神。
他的手紧紧握住桌上那只瓷碗,骨节泛白,他将那碗药递到夏离跟前,没有再去看她,只是轻声道:“大人,药凉了。”
夏离只一挥手,那瓷碗便顺着力道从他手掌间脱离,滑落,伴着一声闷响碎成几片,汤药在倾洒在地上的一瞬间渗入地缝中。
郁垒的目光和那只碗一起,飘到半空中,随即落在地上,他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走过去蹲下身,将瓷片一个一个捡起,托在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汤药的温度。
夏离食指与中指并拢,略一施法,只见郁垒手中的瓷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地上的水渍也消失了,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这个世间,如若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和从没来过有何区别?
郁垒仍旧蹲着身子,保持着方才托着瓷片的姿势,抬眸去看夏离。
门没有关,伫立在门外的鬼差眼神闪躲,不知到底是该看还是不该看,一时间进退两难。
“何事?说。”
郁垒的声音拯救了那个鬼差,他如临大赦,赶忙道:“禀阁主,九夭君醒了。”
郁垒一下子站起身,匆忙着抬步便走…
夏离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
郁垒的睫毛眨了几下,却仍旧遮掩不住眼底的哀伤。
他推开卧房的门,只见九夭在床榻边坐着,脸色仍旧不好看。
“九夭君。”
郁垒唤着他,声音极其轻微,怕吓着他似的。
“是你救了我?”
九夭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神里闪烁着光芒,那是重获新生的希望,欢快着语气道:“以后郁垒君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不是我。”
“嗯?”
郁垒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觉得这样直白地告诉他,总是太残忍了些,这不仅仅是分离,而是永别。
“是稚殊救了你。”
被凶兽犼附身之前的记忆,九夭都能清楚记得,而附身后的虽是浑浑噩噩,却也隐约记得些。
他记得稚殊为了救他而献.身,记得那些情意绵绵的.夜晚。
“那小鹤人呢?我要好好感谢她。”
九夭眼里的温柔似乎要溢出来了,他想紧紧将她拥进怀里,他想娶她为妻,他想生生世世与她一起度过,一起虚度这漫漫时光,他想守护她。
想一起看着那阳光从早晨的朦朦胧胧一点一点变得热烈,到午后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温度照在身上,照在脚上,照在一切物体上,留下光晕,留下刺眼的笑容。
她该是喜欢迎着光微笑的,阳光晃了她的眼,她便眯起眼睛,一直是笑着的,也或是被他惹生气,踩着松软的叶子来追他,气鼓鼓的。
到傍晚,阳光便渐渐暗下去,连温度也缓缓撤退,像水一般凉爽,荡漾在周身,拉长了每一件事物的影子,然后彩霞四射,余辉万千,天边的云沾染着傍晚的昏黄形成鱼鳞一般的样子。
他想和她走遍万里河山,不论她想在哪里,他都愿意陪着她。
“九夭……”郁垒几次想要说出口,明明话语已经到了舌尖上,可却是生生地说不出来。
“怎么了?稚殊人呢?”
“她从未离开过,就在你身边。”
郁垒望着九夭的神色不自觉流露出怜悯。
九夭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扫视了一圈整个卧房,并没发现稚殊的身影,不禁又望向郁垒道:“郁垒君是何意?稚殊到底在哪呀?我很想见她。”
“九夭君可听过换心咒?”
“换心咒?”
“是,换心咒乃是冥府秘术,心有执念之人可在炼铁池中炼化出赤丹,此丹如同人之心脏,可起死回生。”
九夭的眸子一颤,似乎懂得了什么,却仍旧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猜到的结果,仍旧带着一抹期望去拽住郁垒的胳膊道:“此话何意?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稚殊在哪?嗯?郁垒君,你告诉我,稚殊在哪?”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恳求。他希冀着郁垒能给他一个回答,仿若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松手便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郁垒心里清楚,聪明如九夭,怎么会仍不明白,他是想要一个回答,郁垒不忍心碾灭他最后的可怜的希望,此生的唯一的希望。
以后万万年,他都不会再有希望了。这一刻,是他无尽生命中最后的感受到希望,感受到激动,感受到心怀侥幸,热切恳求着奇迹,感受内心无穷变化汹涌着的滋味。
从这刻以后,他剩的,只有,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郁垒望着他,一言不发,任由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越发用力。
“你说话啊!告诉我!稚殊在哪?”
九夭君几乎是咆哮着的撕扯着郁垒,可他大病初愈,尚未恢复完全,受不住情绪剧烈变化的刺激,瞬间昏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