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不大,市区人口六十多万,楼不是很高,街上的车也很少堵,但是风景非常好。江州城向东,有大片的滩涂。在滩涂上,有几种国家珍稀动物的保护区。再过去一点,便是大海。市区里的主干道都以栽种的植物命名,有梧桐大道、银杏大道、桂花大道......夏末秋初,是江州最美的季节,树叶泛黄,满城飘荡着桂花香。如果有兴致,骑车半个小时去郊区,那儿有大片大片的梨园,可以欣赏秋景,也可以采撷果子。
检察院就座落在银杏大道上,左边是公安局,右边是法院,市政府在对面。午餐时分,所有的人都涌向政府食堂,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吃完饭出来,大家会慢走一会助于消化,一抬头,便见树枝上挂着一串串银杏果。
钟荩给花蓓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还觉得没能把江州的美完全写出来。到江州工作才两个月,她已经喜欢上这座小城。在邮件的结尾,她说:蓓,找个假期,来江州吧,我陪你去看海。
花蓓真的来了,还带了位男士,在国庆长假的时候。
钟荩去火车站接她。假日的缘故,火车站比平时人多了点,路边卖小吃的摊贩增加了不少,有些钟荩也没吃过。钟荩边走边想着等花蓓到了一起尝尝。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从路口冲出一辆摩托车,那车还带着音乐,是首蹦迪斯的舞曲,分贝高得耳膜都震疼了。染了一头红发的开车少年,和着节拍摇头晃脑,像磕了药。
当钟荩看到摩托车时,早已闪躲不及,她本能地放声尖叫。
行人惊恐地看过来,似乎一场惨祸即将上演。
钟荩缓缓地闭上眼,耳边嗡嗡的风声。再次睁开时,她的腰间搁了一双长臂,一张英武俊朗的面容闯入眼帘。
“你还好吧?”
钟荩艰难地转动眼珠,举起手指,还是五只。“我......还好!”她陡地看到衣袖上一大块血渍,“啊......”她再次放声尖叫。
“那是我的血,不小心沾到你衣服上了。”
叫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他的小臂果真一片腥红。是疾驰中的摩托车后视镜刮的,少年也摔倒了,趴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叫唤,血流得不少,筋骨到是完好。只有钟荩一点事都没有。
“他抱着你转了个身,就像演武打片,动作快得我们都没看清楚。小伙子,你是警察吗?”卖山东煎饼的大妈笑咪咪地问。
钟荩惊魂未定,脚像钉在原地。
他笑笑,向大妈找了两张餐巾纸把手臂擦了擦,皮蹭破了一大块,伤口有点吓人。
“要去医院包扎下,不然会得破伤风。”大妈又说道。
他摇摇头,“没事,我皮粗肉厚,这点不算什么。”他跑过去帮少年把摩托车扶起,察看了下,车灯摔碎了,挡风板裂了条缝。
少年嘴巴里骂骂咧咧的,他瞪了一眼,少年迅速噤声,抢过车,跌跌撞撞走了。他四处巡睃了一遍,“哦,在这呢!”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已经不成形的镜架,自嘲地笑笑,“好像你要下岗喽!”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钟荩总算恢复了神智,她忙不迭地道谢,要陪他去医院给手臂上点药,再去眼镜店配一幅新眼镜。
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都说过没关系啦。眼镜是平光的,我随便买一幅就可以。”
钟荩纳闷地打量着他,不近视却戴幅眼镜,装斯文?
他没解释,“下次过马路要小心点。”他摆摆手,走向站台。走了几步,听到后面有动静,回过头,深邃的黑眸与钟荩慌乱的清眸挤在了一起。
钟荩朝他笑笑,有羞赧,也有歉意。
已是日暮时分,这时的夕阳打在她一头秀发上,镀出一个温暖的弧线。不知打哪个方向吹过来的风,微微掀动她的衣裙。
“走吧,我真的没事。”
钟荩踢着脚边的石块,挺不自在,“我......不是跟踪你,我要接个同学。你......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么,我想表达一下我的感谢。”
“你已经表达过了,我也接受了。”知道她也来接人,他放慢了脚步,与她同行。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话冒出口,钟荩才觉得唐突,忙又加了一句,“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同学和她朋友。”
墨黑的双眸,哗地亮起两簇星光,亮得钟荩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一秒之间,那星光,像把利剑,干净俐落地刺穿心口。于是,一秒,便定格成永久。
“我晚上要陪一位大学的学弟,谢谢。”
钟荩无措地看着长长的轨道,双手铰在一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他很高大,清瘦却不显单薄,举起手臂时,能清晰辨出一块块肌肉。他的衣着偏休闲,洁净的领口能看出他有着很好的生活习惯。笑起来时,散发出从容、沉稳的温和。当他不言不语,单单站着,那气势就令人畏惧。但他的少言,却带着一股斯文的的气息,隐隐散发的温润感,将他的威寒给圆融了许多。
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气氛就不自然,突然而至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尴尬。在这尴尬中,列车的汽鸣声及时响起。
她和他一起抬起头。
金灿灿的霞光从西方一路流溢下来,柔柔地铺满了整个站台,微风习习,树叶轻曳,霞光如湖水,柔柔泛起波浪。
心蓦地感到静美、轻盈。
当花蓓和一个剪着寸头的男子亲昵地从火车上下来,她举起手,他也举起了手。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就是一坨猴子屎---猿粪。花蓓倚着男友,看看两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笑:有一点。哦,忘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凌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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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如刚煮出来的咖啡,散发出一缕苦涩的香味。
钟荩闭上眼,心口起伏得厉害。如果实在抑制不住,她只允许自己回忆一点。仿佛过去是一块美味的点心,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又仿佛是在看恐怖片,只敢瞄几眼,不然心脏会承受不住。
有时,她会觉得那是一场梦。但是梦里的场景却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像窗外的树,窗外的车和路。
“好了,稿子发了。”花蓓啪地合上笔记本,“虽然没什么吸引眼球的,但总算抢了个先。说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这里是花蓓租的单身公寓,方仪和钟书楷都去上班了,钟荩回家也是一个人,花蓓就把钟荩带了回来。
“我想喝粥。”肚子很饿,却又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要吃饭、吃肉,去上海餐厅,点个四菜一汤,听我的。”花蓓凶巴巴地瞪过来,绝对没得商量。
钟荩苦笑,“那你干吗还问我?”
“我这是礼貌上的待客之道,你还当了真。好好躺着,我马上回来。”花蓓拿出钱包,抓了一大把零钞往外走。关门时,回了下头,“我有没有告诉你,他最近出了本书,关于犯罪心理学方面的。”
“我现在知道了。”花蓓这丫头,也不知给她冲个热水袋,钟荩按着小腹,直叹气。
“那些专业的东东,我也不知写得怎样。奶奶的,好与不好关我们什么事。”很响的关门声。
下次要提醒花蓓不能讲粗话,有损文艺青年的气质。
花蓓谈了多少男友,钟荩记不清楚,她只记得剪着寸头的那位警察,可惜两人没成功。
“当时感觉挺好,你侬我侬的,一时不见直冒冷汗,生怕被别人抢了。可是处久了,越看越感到后怕,要是以后长长的一辈子天天面对这么一张脸,不傻也疯了。于是,就分了。”
花蓓用几句话,总结了她的那份只维持了半年的恋情。以后钟荩再提起,她一脸茫然:“你说谁?我真和他谈过,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钟荩真羡慕花蓓的健忘。
爱,要么相守,要么相忘。
不能相守又不能相忘的爱,是最最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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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提审戚博远,钟荩放在早晨九点。阳光不错,隔着铁栅栏,静静地看,树梢间隐隐泛出娇嫩的绿。和她同去的书记员是个长相喜感的男生,端正的面孔,带笑的眉眼。他深吸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钟检,这是春天的味道!”
冷风中隐约飘来春天的味道
宣告着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
天空中的云堆聚成你的微笑
告诉我幸福快来了
但愿属于她的幸福也已在路上,钟荩轻笑:“我们进去吧!”
戚博远仍穿着在杭城的那身衣服,两天没刮胡子,看上去有点憔悴,但精神还不错。钟荩和他打招呼时,他微笑颔首。
钟荩轻抚着桌上的卷宗,思索着怎样开口提问。这件案子发生在2月24日的中午,戚博远在书房用一把水果刀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现场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水果刀穿过一件毛衣、一件内衫,没入心脏部位,就一刀,戚博远的妻子当场毙命。那一刀,力度之狠、位置之准,仿佛演练过数遍。这是让景天一和牧涛最觉得蹊跷的地方,用景天一的话讲,戚博远是一介文弱书生,应该没那份力气也没那个胆量。
事实却摆在那里,所有的疑问只能等戚博远来解释了。
戚博远先说的话,他抱怨睡的床太硬、被子不很干净、同室的人呼声太大、厕所里的臭味太重,这些都影响了他的睡眠。
书记员差点笑喷,看守所要是像酒店,谁不愿意来?
钟荩同情地笑笑,其实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有抱怨,只不过没人敢言。她打开卷宗,目光落在作案现场拍摄的照片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慢慢睁开。
“戚工,”她没有直呼他的名字,“2月24日那天......”
“你送我的围巾被警官没收了,不知能不能还给我。”戚博远打断了她,“我已经停药几天,身体很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钟荩皱着眉,她有种预感,提审不会太顺利。戚博远要么真的是不谙世事的书生,除了专业,其他方面都是弱智;要么是这人太有心计,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人老了,各方面的功能都会退步,一些常用药罢了。我和常律师提过,他说今天给我送的。”
“你没通知你女儿?”
“女儿?哦,她怀孕了,行动不方便,我委托常律师的。”
这位常律师可真尽职,钟荩心中哼了声,她合上了卷宗,等戚博远继续发挥。没想到戚博远绕了一个大圈,却接上了她的话。“24号那天,我在公司开会。”
“会议是早晨九点到十一点,关于刚上线的动车组运营中出现的情况汇报。会议结束后呢?”钟荩谨慎地放慢语速,不那么咄咄逼人,她不愿戚博远反感。
“司机送我回家,我下午要坐飞机去杭城。”
景天一找司机了解过情况,戚博远在公司吃过午饭回去的,那时是十二点。司机在楼下等了近一个小时,戚博远才下来。
心跳自然加速,额头的筋一根根突出,钟荩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你爱人在家?”
“是的!”戚博远回答很快。
“你们为什么事争执了起来?”
戚博远摇头,“我们结婚二十年,从来没争执过。”
所以才奇怪呀!
戚博远几乎是绯闻绝缘体。虽然一把年纪,但是仍然可以用“清俊”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再加上社会地位高,有年轻女子青睐很正常。在公司里,他温和、亲切,很受人尊重。在邻居眼中,他彬彬有礼,是好父亲、好老公。
“那么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戚博远像跌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说道:“好像没有。我进书房打印发言材料,她给我切了点水果,送进书房。”
钟荩放缓了呼吸,“水果是在书房切的?”
“哈哈,姑娘你不常做家务吧,水果当然是在厨房切的。”戚博远笑了,有一份长者对晚辈娇宠的意味。
“你吃了吗?”
“司机在楼下等着,我有点着急。她用水果刀戳了一块苹果递给我。”
钟荩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水果刀切好不是应该搁在厨房里吗?水果一般不都是用牙签戳?”
戚博远挑挑眉,“不是人人都墨守成规。”
钟荩不再盯这个问题,继续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景队长不是都一一查清了?”
啊!钟荩瞪大眼,“你杀了你妻子?”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时会希望戚博远否认,这件案子其实另有隐情。
戚博远没有否认。他接过水果刀,吃下苹果,然后返手就把刀刺向了妻子。
“你刺向她时,她没有躲开?”
“她在看着电脑,没有注意。”
钟荩定定地看着戚博远,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诉说一个将要执行的生产计划,她却听得毛骨悚然。
戚博远杀了妻子之后,收拾好行李,在电梯里遇到一位邻居,还相互问候。上车时,他为让司机久等还说了抱歉。他的行为、举止,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你......爱你妻子吗?”她问了一个和案子无关的问题。
戚博远回答:“我爱的人在我心中,但我对婚姻忠诚。”
人的心,都是深深的海洋。
他没有隐瞒,什么都交待得很清楚。法医签定过了,水果刀上的指纹是他的,家里没有第三者的脚印。这真的是个一点趣味都没有的简单案子,起诉材料整理好,就等着开庭了。
可是钟荩就觉得不对劲,顺利得处处不对劲。戚博远不是一个职业杀手,不该表现得这么淡定。
“他心理上不会有问题吧?”她问牧涛。
牧涛在看她的提审记录,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他的电脑里有什么?”
“呃?”钟荩想了下,“他说是发言材料。”
“其他呢?”
钟荩摇头。
牧涛指着记录里的一行字,“他的这句证词有疑点,要好好推敲。他吃水果时,她妻子在看电脑,似乎是这个让他起了杀心。你去找景队长,让他陪你去戚博远家查看下电脑,找个懂计算机的专业人员一同去。”
钟荩直流汗,这个记录她看了好多遍,都没注意这一点。
吃完午饭,钟荩就急急去刑警大队找景天一。下台阶时,看到停在看守所门口的那辆银色凌志潇洒地驶进了检察院。汽车响了两声喇叭,常昊戴着墨镜从里面跨了出来。
钟荩不想和他打招呼,假装没看见,常昊却没让她得逞。
“听说钟检早晨提审我的当事人了?”春天风大,他那头卷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感觉就像头上顶了只大鸟窝。
钟荩心想那个票夹里的美女怎么不提醒他戴顶帽子或者剪个光头呢,这样子很有碍市容。
“哦!”她没有深谈的愿望,“资料室在四楼,你可以爬楼梯,也可以坐电梯。”辩护律师自人民检察院对案件审查起诉之日起,可以查阅、摘抄、复制案件的诉讼文书、技术性签定材料。她给他指了路,算是很礼貌了。
“别说钟检对《刑事诉讼法》还真是了解得不少。”常昊摘下墨镜,咂咂嘴巴,“不过,那些签定材料什么的,我用不着。”
钟荩又不淡定了,腹诽道:口气这么大,那你来这干啥?
常昊像是听懂了她的腹语,“我就来打听下什么时候能开庭。我手里案子多,不能日日耗在这,我要安排我的日程。”
“那你跑错地了,这儿是检察院,不是法院。”
“法院说还没收到你们的起诉材料。你们能快点吗,我的当事人年纪大了,在看守所里多呆一天,健康就得不到保障。”
钟荩深呼吸,再深呼吸。虽然中肯地讲,他的长相还不算太坏,但他那嚣张的个性、嚣张的名字、嚣张的头发、嚣张的目光,就足够令人讨厌了。从此刻起,除了在法庭上,她不想再和他讲一句话,她发誓。
常昊却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如果你们不能给我答复,我就考虑取保候审了!”他叼着香烟的姿势招摇又夸张。
这句话成功地让钟荩把脸又转了过来,她没有听错吧,大脑袋进水了?法律规定,取保候审不适用于死刑犯。
“不相信?”
她抿紧唇,保持沉默。
“成功的律师就是在人人以为的事实中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扭曲乾坤,把不可能变成可能。钟检是第一次接案子?”
“第一次接案子,不代表我就是个白痴。”疯了,火气呼呼地往上蹿。
“我从没有这样认为,钟检对《刑法》《诉讼法》最起码烂熟于心。”常昊用非常诚挚的语气夸奖道。
钟荩用尽力气才克制住不把手中的公文包砸向他的冲动,她必须控制住,真正的较量要放在法庭上,而不是浪费力气在这口舌之争。
她淡淡地点了下头,越过他,去大门外打车。当出租车停下来时,银色凌志像风一般刮过,然后招摇地没入车流之中。
她翻了个白眼,车如其主,也是目空一切的嚣张。
景天一不在刑警大队,值班警员说景队和队员们今天都去厅里听讲座了,她又往公安厅跑。找到大会议室,门关得严严实实。她不知里面什么情况,不敢冒味地敲门,在门外转圈。恰巧有人出来,她请人家叫一下景天一。景天一探出个头,人没出来,却把她往里一拽。
“讲座很精彩,马上就结束了,你也进来听听。”他压低音量,和她坐在最后一排。
钟荩挺局促,幸好几百号人的会议室里挤得满满的,没有人注意到她。
“关于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讲座今天就到这里,同志们有什么问题或想法,请提问。”
钟荩僵成了一根石柱。
这样清清冷冷却听起来不冰冷的声音,多么多么的耳熟。
她慢慢地抬起头,讲台后方站着个穿深青色西服的男人,用食指的指节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微笑俯视着下面。
“其实他不近视,戴眼镜是为了遮住他眼中凛冽的寒光。这样的人,天生是犯罪分子的克星。陈毅任外交部长的时候,出访国外,周总理允许他戴墨镜,不然,他凝视你时,令人不寒而栗,就是这个道理。他之前是特警,办过好多大案。有一次出任务,他失手打死了重要的犯人。后来,他就弃武从文了,把他多年的办案经验,结合心理学,写了本书。现在各省都邀请他来给刑警开关于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讲座。看到没有,他右手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就是某次任务时留下的,听说对方是个女特工,哈哈......不知真假。把你吓着了?”景天一蹙眉。
女检察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呼吸像有点困难。
“那到没有,我......只是想不到景队也这么八卦。”那个男人是够寒,冷寒得她四肢冰凉,像站在数九寒冬的北风中。
“我还是先去外面等。”犯罪心理学里列举的事例都是人性扭曲得非常可怕的,听得人后脊梁冷风嗖嗖,钟荩坐不住,特别想赶快离开这里。
景天一看看她,“那咱们一块出去吧,反正后面还有几场,我再补听好了。”
外面阴云密布,来时好端端的阳光跑得无影无踪,天地间飘起了密密的雨丝,风刮得更猛了。
“啪、啪、啪”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
“天啦,是冰雹。”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可不是吗,黄豆大的冰雹雨点般砸下来,随着风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些落在车上,回声令人心里直发毛。
“妈的,2012提前到了?”景天一低咒着,和钟荩又退回大厅里,“咱们看来还得再留一会了。”
钟荩叹气,苦笑笑。
“你这么急找我是戚博远案子有什么疑点?”景天一手伸进口袋,摸到烟,捏了捏,看看钟荩,还是忍痛放弃了。
“我想请景队陪我去趟戚博远家。”
“现场已经清理过了,那儿现在封着。”
“我不是看现场,我想看看戚博远的电脑。”
景天一皱皱眉,“钟检,这事有点麻烦。戚博远是远方公司的总工程师,他的电脑里有些东西是商业秘密,想看,首先得远方同意,其次,看的时候,必须远方有人在场。你干吗要看电脑,那个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钟荩回道:“要看过之后,才能确定有没有关系。景队,今天看来是去不成了。这样吧,我向远方公司交涉下,然后再来找你。
景天一点头,“行。”
“景队,吴处找你!”楼梯口探出一张稚嫩的面孔,跑得急,有些气喘。
是刚进来的大学生吧!钟荩记得自己刚进检察院时,也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影印材料。那只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仿佛已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去一下,你找个地方坐会,我送你回去。”景天一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
钟荩挥挥手。
冰雹只下了不到十分钟,雨却越来越大。一颗颗冰雹被雨水不知冲到哪里去了,眼前飞舞的是漫天残冬未凋尽的树叶。
钟荩目测着从大楼到门岗的距离,如果用跑的话,要几分钟、被淋湿的程度有多大?
一辆灰色的商务车从停车场徐徐开过来,然后停在大厅外。
钟荩往边上让了让,果然不一会,就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笑声、寒暄声,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早有人撑起了伞,抢先下台阶等着。
商务车的车门拉开。
礼节性的道别,坐定,俊目就在这时看到了台阶上的身影。好半天,他试着闭了闭眼,以为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清秀的身影仍然立在那里,神情有点焦躁,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冷雨。
车门就那样敞着,送行的人在等,司机也在等。
“钟荩......”连续说了几小时的话,嗓子有些发哑。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却又轻如呢喃,消匿在淅沥的雨中。
景天一还刑警队长呢,真是拖拉,钟荩鄙视地哼了声,不等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雨中,再加速度。一分半钟,钟荩拭去脸上的雨水,朝值班室的警员笑道,“请借我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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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手机响,凌瀚不知自己还会失神多久。
抱歉地朝众人笑笑,车门重新拉上。
他把手机贴近耳边,卫蓝的声音有些不安:“凌瀚,你怎么还没回酒店?”
“这边下雨了,路上有点堵。你什么时候过来?”
卫蓝松了口气,“我估计要后天。房子找得怎样?”
“等你到,就可以搬进去了。”
“讲座反响好么?”
“还不错。”
“嗯,我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
合上手机,他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看不到钟荩的身影了。
天色昏暗得像暮色提前降临,街边匆匆疾行的行人个个忧心忡忡。坏天气总是让人心情不能自由地舒展。
他想给花蓓打个电话,只按了几个数字,就放弃了。
这两年,关于钟荩的消息,乏陈可具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了。每次和花蓓通电话,他却还是要问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有罪恶感?”花蓓的一张嘴像刀子,向来不饶人。“我不是神父,没义务听你忏悔。但是,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钟荩没有你,她一样会过得非常好。这次,她在省院公开招聘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直接调入侦督科,美女检察官,知道有多风光了吧!”
这是最近一次和花蓓联系时,花蓓含讥带讽说了这么一通。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钟荩看上去确实不错。
她似乎和他们初识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丽、文静。其实这只是她的外相,挨近了,会发现她非常活泼、娇憨,偶尔还有一点孩子气。
车窗外的雨丝缠绵细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高楼耸立,立交桥上的交通灯红黄绿不断变幻,他的思绪飘散开去。
接到大学学弟电话,他有一点意外。他是属于省人才库被下派到江州工作的,不会呆很久,也就没通知朋友和同学。
学弟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了,联系到他,说和女友国庆来看海。他替他们订酒店,学弟说不要,我和你挤挤,她和她同学挤挤。
他找了辆车去车站接人,就在那遇到了钟荩。
后面几天,他开车带他们去海堤上绕了一圈,游览了几个保护区,晚上就在海边吃海鲜。
学弟和花蓓正热恋,旁若无人地表现恩爱甜蜜,他和钟荩反到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比钟荩早来江州一年,为了不至于太沉默,他一直和她聊些江州的典故、历史、特产。钟荩说道:这个长假,你好像是他们请过来特地陪我的。
她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揶揄,有些自嘲,甚至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她是省城长大的女孩,读的是名校,家境甚优,所以她的笑容明亮、澄净。
终于挨到花蓓和学弟要离开了,他们在江州的一家川菜馆替他们送行。
水煮鱼片端上来时,钟荩夹了一筷,然后眉头颤了颤,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他看见她一脸痛苦地一口一口地生咽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点饿。
一碗饭吃下去,她又喝了一碟醋,再也没动筷。
学弟和花蓓上了火车后,钟荩说她还有别的事,不搭他的车走。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他早看出来了,她不小心吞了根鱼刺。
不要,不要,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快上来,他催促道。她吞口水的样子,他看着都痛苦。
那样子很丑,我......我两边都有一颗蛀牙......像两个黑洞。不得已,她头一埋,老实坦白。
他笑了,中国人有几个没蛀牙。
她不太情愿地由他陪了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下,脸一沉,看看脸苦成一团的她,朝他吼道,看上去也不是笨的人,怎么尽做蠢事,喝醋、吞饭,这种陋习,你们也信?看看,她喉咙都出血、红肿了。
她嘴巴被撑着,说不了话,愧疚地看着他。
他笑笑,知道她难堪,转过脸等着。
是根极细极长的鱼刺,戳在上颚上,又恰巧横在嗓子口,医生用摄子摄出来时,喊他看。
回来的路上,她羞窘得一直没说话。
很是奇怪,学弟和花蓓没来之前,他和她的单位挨着,两人在同一个食堂吃午餐,却一直没碰到过。现在一认识,经常就遇上了。
局里的同事见他和她打了几次招呼,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他在追她,他说没这回事,同事笑着说,你要是不追,那我追去了。
这句话,他听得很不舒服。
五月到十月,是江州的汛期。那一年,气候很异常,都十一月了,还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江州城挨着海,就涨潮那一阵,海边的闸门一关,江州城就进水了。银杏大道是城里最低的地段,水一直漫到膝盖。单位里给每人发了一双长筒靴。
有天傍晚,他值班,去食堂吃晚饭,在马路边看见她。她低头在整理着裤管,长靴有点大,裤管塞进去,走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她艰难地迈着步,重心有点不稳,手里的伞东倒西歪。
他就迟疑了一下,就向她走过去了。
水什么时候能退啊,难受死了!她小声对他抱怨。
我扶你。他把手递给她。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她怯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接,两个人都有点慌乱。
水太大了,她走得非常缓慢,鼻梁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天色越来越暗,他抬起头看看,低声道:我背你吧。
她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发懵。
来吧,这样快点。他弯下身子,就去拉她的手。她僵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环住他的肩,往上一跃。
啊,掉了!长靴从腿上滑了下去,掉进了水中,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以为她是说她要掉了,忙用力地把她往上抱了抱。属于女子独有的绵软和清香就这么狩不及防地漫向他的每寸肌肤。
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地加速。
她埋在他脖颈,羞成了一株成熟的蕃茄。
手中的伞一斜,将两人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雨,落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