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得保持好状态,接下来可都是你的重头戏。”
陆阳撇了眼凑过来看刚刚那片段的周森,在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了周森。
刚刚那场戏,周森竟然满头大汗。
那种状态不是因为体力的消耗,也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是因为他整个人都进入了那种状态,进入了那种人戏合一的状态。他流的汗,是因为内耗, 是因为他佯装出来的暴怒,和被质问时声厉色茬的傲慢。
当镜头开启的时候,他就一直都在戏里,没有出来过。
周森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这么多的汗,他有些恍惚,接过了纸巾正想要擦一擦自己身上的汗,那纸巾却被人截胡了。
“我来吧,你们聊。”
苏婧雯在一旁从陆阳手里接过了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周森额头、身上的汗珠,防止汗将周森的妆弄糊了,她擦得很仔细,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周森身上。
这可让陆阳酸了一脸,感觉自己被强行塞了满满一嘴的狗粮。
“算了算了,不聊了,没什么好聊的,我当个副导演也得天天吃狗粮,太生草了。”
陆阳吐槽着,摆着手走开了,留下了一脸懵的苏婧雯和一脸无奈的周森。
“不管他,过一会他就回来了。”
周森轻轻地揉了揉苏婧雯的小脑袋。
这曾经的冰山御姐, 现在都已经退化成了小可爱了。
果不其然, 陆阳溜了个弯就拐了回来,还是正事要紧。
苏婧雯也很懂事的没有继续在这里晃悠,不然陆阳可能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后半段拍摄的话,镜头更多给特写吧。”
周森似乎是考虑了很久,跟陆阳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陆阳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你之前的镜头不也是基本都会给特写吗?”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不只是我。”
这是周森考虑再三的决定。
给特写,其实对于演员的表演功底有着很大的考验,如果一个演员的表演能力、肢体语言、台词功底,有一项不到位的话,给特写的时候可能就会有一种违和感。
平日里的影视剧,虽然也会经常给演员特写,但却大多数看不出来什么演技,只能看出来这个演员好像面瘫,或者是这个演员好浮夸。
其实真不太能怪演员,他们只是菜而已。
特写就是容易放大人的表情,一举一动都会镜头详细地记录着。
除了周森这种影坛顶级演技的存在,还真没有多少人敢保证自己面对特写镜头的时候, 能够表现得完美。
“所有人?你确定?”
陆阳皱起了眉头,虽然说现在剧组里大部分人的表现都挺好的,状态也都很不错。
但是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能完美地把握得好特写镜头的表现的。
“嗯, 我确定。”
周森看了看外面那些在各处休息的演员們,他坚定地说道。
“这部电影是所有人的电影,想要做到最好,就必须要百花齐放,而不只是一枝独秀。如果不给他们多一些特写的话,那我们组建这个剧组的时候,用这么实力派的演员阵容,不就浪费了吗?”
周森稍微抬了抬头,示意陆阳看看这些演员。
“你就说,像金老师,他对长镜头特写的驾驭,我都不敢讲能比他好。还有我师兄秋山,那更是影帝级的。沈清秋,现在状态也起来了,就今天拍的那个特写镜头,你自己也说挺好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一把本领,虽然有一些是新人演员,但就在这种阵容里他们都能够稳定表现,你不觉得他们已经值得那些特写镜头了吗?”
周森转过头来,看向了陆阳,他和陆阳对视着,他希望用自己的眼神看穿陆阳的内心。
“有时候,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拍特写的时候,他们大多都是和我搭戏的,虽然我不在镜头里,但我还是会尽力调动他们的状态,懂了吧。”
周森拍了拍陆阳的肩膀,陆阳也明白了周森的意思。
这意思,是周森打算在镜头只给到别人特写的时候,他还是会在旁边带着别人入戏,让这次演员能够有更好的状态面对镜头。
很少有人会这么做,陆阳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先例。
但这个剧组说起来,也是周森的,既然他要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
毕竟累的也是周森自己。
周森这么一折腾,接下来,不管他到底在不在镜头里,他基本上整个人都是处于入戏状态了。
有时候工作人员叫他周导,陆阳叫他名字,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别人一喊他程勇,他就回过神来了。
倒不是入戏太深,而是周森太忙了。
他的出戏入戏就像是一个开关,频繁地使用开关可能会让开关坏了,不如稍微保持着,只有重要的时候再关闭开关就可以了。
“好,来了。”
周森听到了有工作人员在喊他,请他过去准备开始拍摄,招呼了一声,跟身边的章宇讲完了最后一部分的戏,才转身小跑朝着片场过去。
章宇看着周森的背影,暗暗赞叹道。
“周导这也太拼了,以前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能成功,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不仅是演技好,还有这种态度。”
“你不会以为他就这样而已吧?再看看,多学学。”
他身旁的周一围一脸得意地看着章宇。
“你这口气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他似的。”
章宇不屑地看了身边的周一围一眼,把他搭到自己肩膀的手打掉。
周一围并不怎么在意,他只是双眼放光地看着那道走向了片场的背影,絮絮叨叨地说道。
“从看了他的《绣春刀》之后,我就觉得他是我这辈子的偶像了。”
周一围当时看到了周森所饰演的丁修,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角色,他觉得那个角色跟自己的骚气性格其实还是蛮契合的,他就喜欢这种骚骚的角色。只不过周森的展现,让周一围看到了自己做不到的高度,这也让他更加热爱演戏,更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
就像是周森这样。
“我可是画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研究他的影视剧,学习他的表演方法,你看,我现在能坐在这跟你聊天,那可都是呕心沥血学来的。”
“行了,别逼逼赖赖的,快准备过去看看周导怎么演接下来的戏吧。”
“这还用你说?他的每一场戏我可都不会错过,这都是最好的实战教学。”
周一围稍微抬高了点声调,那气势,似乎他就是周森手下头号战将,意气风发。
他们两嘴上说得厉害,其实还是畏畏缩缩地凑到了片场旁去看,在这个剧组里,他们两总觉得自己不敢大声说话,你自己瞧瞧这到底是什么配置啊?他们甚至都觉得自己能够进这个剧组是靠的狗屎运。
周森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亲手招进来的两个年龄比自己要大上不少的男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学习的榜样和偶像了。
他现在更专注在找到自己的状态。
程勇这个角色,其实是比他之前所饰演的那些角色要更加的复杂一些。
不单单是为人,而是真实感。其实程勇这个角色的真实感和戏剧性的杂糅,是周森目前为止所饰演的角色里最为丰富的。
那种善与恶的结合,那种戏剧性和真实性的结合,都充满了一种极度饱满的感觉。
这种饱满的感觉,其实不单单是只有表演能够做到的。
这必须要亲身经历过人世间最为平凡的生活,熟谙平凡人生活的模式和规则,才能够一丝不差地完全展现出来的。
周森明显不太能算是平凡人,他也还没有经历过人到中年的阶段。
但是......他有挂啊!
在梦境世界里,周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程勇的人生和选择,他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融入其中。
但这一次的状态和以前稍微有些不同。
如果说之前,周森进入梦境世界,他是没有办法主导的,只是被动地接受了一段记忆和情绪之后,靠着那种近乎是人的本能来表演。那现在的周森,他在梦境世界中可能是清醒的,不管是做什么动作,还是说什么话,亦或者是为人处事的方式和方法,他都是能有一定的掌控力的。
虽然也不是完全掌控。
但是却更多的像是他开始在这梦境世界里下副本一样,一遍一遍地找到那种真正的程勇所拥有的感觉和状态。
这是好事,因为周森发现自己对于自己情绪和精神的把握,也愈发地稳定,对于入戏出戏也不再停留在了使用的阶段,而是到了熟练融合的阶段。
换个说法,如果说以前的周森是直接掏出一个梦境人格进行表演,那随着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经历得越来越多,现在那些人格都已经被他所吸收,最终慢慢地沉淀成了演技。
这是他的成长,也是演员的成长之路。
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影帝了。
不是别人册封的,而是世界为他加冕的。
随着陆阳熟练的喊声,镜头紧紧地锁定了周森,记录着他的嬉笑怒骂,他的情绪流转。
周森把程勇这个角色真正地演活了。
正常来说,在片场里面看着演员演戏的工作人员人员,在看到周围的环境和设备之后,一般都会直接出戏,并不会被带动到那种情绪之中。
可这个常理在周森的身上并不适用。
他拥有着太强太强的情绪渲染能力了,他的表演甚至能够让一旁看透世事、只想围观的金世杰老师都为之动容。
周森一演戏,整个剧组的人就跟着他开始情绪波动,起起落落,摇摇摆摆,像是一艘在狂涛骇浪之上摇摆的大船,船上站满了他们,而周森就是这艘船。
陆阳已经确信了周森所说的,他会带着整个剧组的演员都达到一个最好的状态进行拍摄。
他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这部电影或许承载的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的拍摄完成,而是应该承载着更为伟大和具有历史高度的使命。
在后半段的拍摄中,周森彻底地将程勇的人性平凡,人性中神圣一面的觉醒,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在刘思慧家里,面对着门口刘思慧女儿那双平静的双眼。
到吕受益老婆的一饮而尽和跪地痛哭,直到吕受益看向儿子眼神中逐渐褪去的色彩。
直到黄毛在大货车冲击下冰冷无息的身体,和看到那茶几下压着的前往凯里的车票。
程勇终究是被残酷的命运追击而上。
他曾经靠着运气获得的一切,曾经他可以得到而不付出的一切,现在都要付出代价。
可这太苦了,苦到极致了。
但程勇仍然愿意付出一切,他在机场决绝,告别了过往的生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向命运回击。
他要为了那些和吕受益一样的人,和时间赛跑,和法制为敌。
其实当他被警察抓住的时候,被那样凶狠地扑倒在地,周森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和后悔。无论是眼神、动作,还是神态,他都是那么多冷静和坦然。
就像是他已经在梦里做好了万万千千次的准备了。
被逮捕,是必然的,来得这么快,也是必然的。
只不过他已经超越了命运,胜过了一切,他的眼神看着道路的尽头,自己已经把药送到了,病人们拿到了救命的药,自己完成了最后的愿望,那这一切就是成功的。
自己也将无怨无悔。
就像是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你踏马知道假药贩子要被判多少年吗?
之前的程勇并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他还是这么做了。
而周森也在看到病人被驱赶着重新回到了这个巷道之后,像疯魔了一般想要挣脱枷锁,挣脱束缚,他想要反抗。
因为他想要渡人,让自己的泥菩萨之身溶在水里去渡人,却无法看见自己所渡之人的上岸。
他已经受不了这些人间的苦难了,他不愿再看见病人被贫穷和病痛折磨。
当他觉得自己没有完成自己的救赎时,他被警车送进了法庭,他也看到了病人们对他作为的回馈。
那是目送,那是默然,但也是他们把口罩再度拉下,给予自己最大的信任和敬意。
他热泪盈眶,哪怕入狱,他也觉得圆满了。
他不是药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一个明悟了人性中最为神圣光辉和最为阴暗恶毒两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