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个故事:秋鸣
炎热的夏日,只剩下一个尾巴。
神木玉子一手扶着草帽的帽檐,一手提着行李箱,在田间小路上快步地走着。在小路的尽头,老宅子的形状被阳光勾画着,温暖地映在神木玉子的眼中。
这是她幼年时居住过的地方,上了小学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了。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还能嗅到旧时光的味道。
现在是她的姑母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的儿子早夭,因此十分喜欢孩子。她曾多次邀请玉子回乡下玩,但是都被玉子推脱掉了。
这是大学三年级的暑假,玉子的姑母在放假前又专门打电话来询问,再拒绝的话就未免不近人情了。
玉子到的时候,姑母正一个人在仓库里整理旧物。见玉子来了,连忙不好意思地边擦手边迎了上来,圆圆的脸笑成欢喜的一团。
“哎呀,玉子都长这么大了!”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姑母指着仓库里堆积的旧物说道:“家里很多东西都用不上了,所以都搬到仓库里。真是乱得很哪,让你见笑了。”
顺着姑母指的方向看过去,玉子看到了一只丹波壶。碧绿的底座,乳白的壶身,纤细的墨色花纹精巧地点缀在上面,壶身上落满了灰。
“这只壶……”
玉子走过去把壶端在手里。
以前每逢夏末秋初,金钟儿鸣叫的时候,玉子都会和一帮小伙伴儿一起在院子里捉金钟儿,养在这只丹波壶里。金钟儿的叫声是“铛铛”的,带有类似于金属的质感,清脆悦耳。
玉子把那只装载了童年记忆的丹波壶擦拭干净,放在了楼上自己的卧室中。
这天吃过晚饭之后,随着夜色的降临,外面的金钟儿也终于开始鸣叫了。
院中樱树的细嫩枝叶映着天边渐次变幻的暮色,随风摆动。风带来了植物清香的气息,正是夏天夜里的味道。
玉子坐在门廊上,托着腮聆听外面金钟的叫声,突然一时兴起,想去捉几只玩玩。
这些翠绿色的小昆虫,长着像西瓜子一样的外形,在草丛中灵巧地蹦来蹦去,玉子稍微有一点动静,它们就机灵地跳起老高,遁入草叶的掩映下,再也看不见了。
在草丛中徒劳地寻觅了十多分钟,却一只金钟儿也没抓到。
玉子满头大汗地直起腰来,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童咯咯的笑声,快活得很,像在看玉子的笑话。
“谁家的小孩?”玉子一边抱怨着一边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玉子正疑惑着,姑母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在矮桌上,招呼她去吃。
“呦,不是捉金钟儿去了吧?”
“唔,可是一只也没捉到。”
“是么?玉子小时候捉金钟儿可是很厉害的喔,邻居家的小孩总是跑过来问你要。”
“是嘛?”玉子可不记得自己有过那么辉煌的童年,说起童年玩伴儿来,记忆也模糊得很了,不过一提起金钟儿,好像有个名字就挂在嘴边。
“是呀,而且你从来都不给他们,你说那是个什么一郎帮你捉的,不能随便给别人。真是好玩儿。”
“一郎?对了,他还好吗?”
提到这个名字,玉子一下想了起来。小时候的确是有过一个叫一郎的玩伴儿,依稀记得他是个捕金钟儿很厉害的男孩。
“嗳?你说什么呀?”姑母的神色有几分怪异。“附近根本就没有叫一郎的孩子嘛。”
这天夜里玉子睡在幼年时睡过的卧房中,夏末秋初潮湿的寒气,到了夜里才从地板缝间渗出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玉子把被褥裹紧了,想起晚上吃西瓜时姑母说的话,不禁有些奇怪。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刚开始是很小心的,后来渐渐大了起来,就在隔了一面墙的院子里,噼里啪啦地来回跑动着,伴随着金钟儿的鸣叫。
不像是姑母,倒像是个调皮的小孩子。
玉子心里有点慌,坐了起来,紧紧盯着窗子,侧耳倾听窗外的脚步声。
这么一听,那脚步声就立刻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玉子壮起胆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子向外看过去。
外面是漆黑的夜,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划出几道悠冉的光之轨迹,浓重的夜露将空气染得又凉又潮,金钟儿铛铛的叫声清晰地划破夜色。
玉子吸了口冷气,心里忽的慌了以来,忙关上了窗子。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早晨玉子醒来,发现自己昨天放在床头的丹波壶不见了。
问起姑母,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这一整天,或许是心理作用,玉子总感觉这座房子中有小孩子在跑动。
若无若无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男童笑声。老式的房子,木地板的接缝总是突然吱吱呀呀地响起来。向有声音的地方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玉子的卧房外是一条幽暗的走廊,空荡荡的向两侧延伸着,光线暗下来时,尽头是可疑的深色,到了夜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那片黑暗中冲出来似的。
玉子决定早一点回家,于是就对姑母说了,却没提房子里的怪声。
“在乡下住得不习惯吗?不过下次放了假也过来住几天嘛。”姑母自己的孩子早夭,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怪孤单。
“唔。”玉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她一下。“姑母自己住在这里,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不怕的喔。”姑母温和地笑了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这屋子里有一个什么,在守护着我似的。”
守护吗?
玉子怔了怔。
“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种事吧。”姑母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再过几天就可以走了,这天夜里玉子这么安慰着自己。
窗外又传来奇怪的脚步声。
金钟儿的鸣叫比前几天夜里更响亮了。
被这金钟儿大合唱吵得睡不着觉,玉子忽的站起身拉开了窗子,带着几分怨气向发出脚步声的方向望过去。
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像个孩子。
合上了窗子,玉子恨恨地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思绪在脑子里激烈地冲撞着,迷迷糊糊地,脑中便闪过很多纷乱的影像。
这天夜里,玉子梦见了小时候。
那时一群小伙伴儿一起捉金钟儿,只有玉子笨手笨脚,半天也捉不到一只。
调皮的男孩子就对她炫耀起手中的金钟来,把她恼得直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识了一郎这个小伙伴。他似乎是突然出现在玉子的面前,没有由来,没有父母。关于他的记忆像几片无根的落花,乘着一阵飘忽的风,突兀地落在玉子的肩头。
“我叫神木玉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也姓神木喔,不过名字不能告诉你。”
“真小气!”
“那……你叫我一郎好了。”
一郎很会捉金钟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大步走过去的时候,金钟儿却像完全没察觉一般。直到被他抓在手里,那小东西才开始铛铛地鸣叫起来。
“你是怎么抓的?教教我。”玉子总是在旁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你可是学不会的。”一郎却只是憨厚地笑笑。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一郎捧着一只装了好多金钟儿的丹波壶,笑呵呵地递到玉子手中。迷幻的阳光落在男孩清秀稚嫩的脸上,两只酒窝的阴影便显得更深了。
“喏,给你玩。”
他说。
梦境伴随着金钟儿的鸣叫而结尾。
玉子睁开眼睛时,恍惚的还不能从十分具有真实感的梦境中摆脱出来。铛铛的金钟儿鸣叫声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屋子里有点冷,玉子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翻身时手搭在床头柜上,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玉子睁开眼睛,看到前几天失踪的丹波壶,正好端端地放在床头,轻纱般的阳光柔软地洒在上面。
一把翠绿的马齿苋插在壶中,幽幽地散发着植物的馨香气息,壶中的金钟儿铛铛地鸣叫正欢,带有某种金属质感的鸣声,清脆地划过窗外透亮而高远的天空。
卧室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风卷进一片落叶。
玉子吸了吸鼻子,嗅到了初秋的气息。
幽灵屋
老宅子里经常出现的幽灵,保佑家宅安康的“屋神”。可能是曾经在屋子里住过的人死后化成,也可能是屋子里有灵气的旧物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