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么?”
男人在这时从树影里走了出去。
他来到她的面前,脱掉头上的鸭舌帽,短寸头下的那张即便历尽千帆也仍然俊美如斯的脸庞,跟她记忆中的模样好像一样,可又有很大的不同。
战南笙迎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对不起。”
闻言,蒋少男就垂眸打量着月色下的年轻女孩。
她一身暖粉色束腰长袖连衣裙,墨发被风吹得翻飞,比四年前还要绝色俊美的小脸在月色中格外美好。
只是,她看他的目光再无年少时那般天真而又炽诚了。
他无声地看了会儿战南笙,波澜不惊地开口道:“你是挺对不起我的。”
话落,战南笙的手指紧了紧。
蒋少男的话还在继续:“战南笙,我们试试吧。”
顿了下,补充道,
“先别着急拒绝。等我把话说完。这些年,我人虽在里面蹲着,但外面关于你的事却一样都没有错过。如果,你觉得对我有愧,也想彻底从慕西洲对你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那就跟我试一试。”
战南笙掀眸,看着蒋少男那张斧凿般的英挺脸庞,喃喃的调子里有几分迷茫,“试一试么?”
蒋少男:“还是说,你只是嘴上说想跟慕西洲一刀两断,其实内心深处仍然渴望能跟他破镜重圆?”
“……我……我没有。”
蒋少男眼底一闪而过嘲讽,淡声道:“你有。”
顿了下,
“笙笙,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蹲大牢的这几年,什么本事没学会,就学到了一眼能看穿‘是人是鬼’的本事。你好好想想,你跟慕西洲真的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吗?”
话落,战南笙在心里就有了答案。
答案是没有。
无论是何种原因,她都接受不了慕西洲跟别的女人有染,甚至还有孩子。
更何况,即便慕西洲跟别的女人没有关系,她也无法原谅他对她造成的伤害。
战南笙没说话。
蒋少男的话还在继续:
“老实说,我挺恨你对我的绝情绝义。我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狠心女人。我对你掏心掏肺,恨不能把身上的肋骨打断了给你熬汤喝……”
说到这,嗓音嘶哑而冷冽,
“整整四年,我坐了整整四年的牢,你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我想不明白,你能给我一个原因吗?”
战南笙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眼底有湿意,只是眼泪没有滚出眼眶。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同蒋少男对视了几秒后,说道:
“当年那次绑架事件,爆出燕无琼‘是被你强暴’后,燕家人发了狠的想要置你于死地。我跪到燕无邪的面前,求他对你网开一面……燕无邪说,杀人诛心,你毁了他妹妹,他就要毁了你的求生欲。他觉得,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欲望,
所以,燕无邪说,与其让你将牢底坐穿,倒不如狠狠地将你折磨得体无完肤。所以,他不仅要求我不许去监狱探视你,更要求我对你说了那番杀人诛心的狠话。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对你网开一面。后来,你被判了八年……”
蒋少男在这时低低闷闷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他这辈子唯一低声下气求过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一如当年风华绝代的女人了。
当年,他入狱的那天,他在电话里对她苦苦哀求——笙笙,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来见见我?
她对他只说了两个字:永不。
那一刻,他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后来,他入狱的第二年,就传来她跟慕西洲闪婚的消息。
算起来,这几年,他的确是被她的冷血无情给折磨得体无完肤。
他应该报复她的,报复她的无情无义。
但,他出狱后,听说了她的事,原来她过得并不好,他好像就没那么不甘或者是痛恨了。
蒋少男沉默了许久,察觉到有人朝他们这边走近,他视线越过战南笙的头顶,一下就眯起了眼。
慕西洲?
蒋少男浓黑的眉头微挑,掌心一下就握住了战南笙纤细的腰肢,做了打从第一眼看到战南笙他就想要做的事。
他将战南笙一把扣入怀里后,就将她整个人摁压在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上,俯首在战南笙一脸震怒中吻上她的眉心,压低嗓音,
“慕西洲和他的新婚娇妻朝这边走了过来,你难道不想彻底摆脱他吗?好好表现,嗯?”
此话一出,战南笙那个抗拒的动作就像是被定了符咒,一下就僵在了空气当中。
蒋少男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色并不好看。
他眼底一闪而过幽深以及复杂,他勾住战南笙的腰肢就将她半拥在怀里,带着她一起转过身来。
几目相撞,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各不相同,但空气中火药味却十足。
最先开口打破这份僵持的是沈婉清。
月色下的沈婉清,一身白色连衣裙,温婉的样子格外端庄。
她目光分别在战南笙和蒋少男身上停留了两秒后,对身旁的慕西洲淡声道:
“阿洲,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战小姐跟蒋少叙旧了。”
慕西洲脸色很白,俊脸阴沉的太阳穴的青筋都跟着突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蒋少男那只掐握战南笙的手,凤眸冷冽地眯起,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蒋少男,淡声道:“听霍九枭说,你提前出狱了,这几年,你受了不少委屈。”
蒋少男扯唇,波澜不惊的口吻:“委不委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已经出来了。”
顿了下,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今晚我就不跟你叙旧了,改天等你康复出院了,我设局单独请你好好聚一聚。”
他说完,就勾着身体明显僵硬的战南笙欲要离开时,慕西洲冷声开口道:
“蒋少男,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蒋少男在他话音落下后,就无比讽刺地看着他,道:“什么规矩?”
慕西洲眯深眼:“你不想再进去,就不要碰我碰过的女人。”
几乎是话音落下后,蒋少男就撤回了落在战南笙腰肢上的手,抡起拳头就朝慕西洲的面颊上打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沈婉清挡在了蒋少男的拳风之下,阻止道:
“蒋大少爷,请你理智点,别为了争风吃醋这点小事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葬送在监狱里。”
说到这,她就把目光落在了战南笙的身上,茶里茶气的道:
“战大小姐,我真的都不知道要该说你什么好了。男人们,为了你,一个个的都恨不能打得头破血流,你作为当事人,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吗?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所有男人都爱为你打架?
你口口声声地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从不跟任何男人搞暧昧。可我眼底看到的却是,你真是养了一池塘的龙鱼,每一条都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你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不是一般的高明呢。”
面对沈婉清赤裸裸的挑拨,战南笙答非所问:“谁允许你们这对狗男女来我们战公馆兴风作浪的,滚——”
沈婉清很满意战南笙这个反应,战南笙越是恼羞成怒,才越能激起慕西洲对战南笙的厌恶。
因此,沈婉清在战南笙话音落下后,就变本加厉地冷笑道:
“是我求阿洲来的。我听闻战公馆来了一位女神医,想着她医术那么高明,想请她给阿洲开一个养肝护心的方子帮他尽早康复身体。”
顿了下,
“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想请那位女神医给我把把脉,看看我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也好提前为孩子准备未来的婴儿用品。你以为,我们难道是专程来看你跟蒋少开启第二春的?”
话落,战南笙就舔了舔唇角,开口道:“是吗?”
沈婉清淡笑道:“不然呢?战大小姐,该不会以为,阿洲至今对你还余情未了吧?”
战南笙在她话音落下后,就把目光从她脸上撤开,落在了脸色无比阴沉的慕西洲脸上,说道:
“既然慕总早就跟我恩断义绝,又为何在我的地盘上对我现任追求者如此厚颜无耻地叫嚣?什么叫不要碰我碰过的女人?我都跟慕总彻底的一刀两断了,
难道还要给慕总你守身如玉一辈子都不找男人嫁了吗?慕总,你究竟是哪来的立场,又是哪来的威风说出这种话的?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我战南笙就能再婚,你也没有资格干预。”
这番话,对慕西洲来说,就好比一把锥心刺骨的刀,绞得他整颗心脏都血肉模糊了。
他薄唇抿了又抿,冷声对身旁的沈婉清道:“我们走吧。”
战南笙:“走哪去啊?不是说来求医的?来都来了,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慕西洲呼吸瞬间就浓促到了极致,胸口一团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他猩红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了会儿战南笙,竟然也能平静下来,对答如流,“也好。”
五分钟后,四人先后走进战公馆东苑的会客大厅。
一群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打桌球的打桌球,氛围十分热闹。
但,因为战南笙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空气中瞬间就像是寒流过境了一般,冷飕飕的。
战时南跟战长生一人一手的烟,看到跟在战南笙身后的慕西洲时,纷纷眯起了眸。
比起战长生脸上明显的不悦,战时南对欲要发怒赶人的战长生道:“人是我叫人放进来的。”
战长生冷脸看着战时南,沉声道:“理由?”
战时南将手上的台球杆随意地立在了脚边,波澜不惊的口吻:
“慕总把横弯影视城那个项目给了我,我不能不给他这个老总的脸。”
顿了下,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重要的是,他带着新婚娇妻大驾光临,一看就是来给咱们妹妹添堵的,你难道不想借此机会,好好给咱们的妹妹出个头吗?省得有些人,以为爬上了少主夫人的位置就得意的目中无人,不把咱们战家放在眼底,为所欲为。”
说到这,薄唇就上翘了一度,冲沈婉清的方向昂了昂下巴,
“是吧,慕太太?”
话音落下,不等战长生语,秦少衍就咬着烟从暗处走到了最前头来。
他骨相生的邪气,整个模样是俊美中透着一股阴柔,看人的目光在笑,可那笑容却叫人不寒而栗。
他在战时南话音落下后,就对沈婉清冷冷讥讽道:
“原来你就是三了我表妹感情的沈小姐啊?真是不知道慕总看上了你哪点。就你这张脸,还没有我家丫鬟好看。这身材嚒?上长下短,还罗圈腿,慕总是怎么下得了口跟你做的?要是给我,我肯定不要。”
这话攻击性以及侮辱性都强,正常女人都受不了。
何况,一直是被众星捧月般的沈婉清,气得当下就发怒时,慕西洲开口说话了,他道:
“秦氏一族,难怪会一代不如一代。秦家到了你这一代,也就只剩下倒斗盗墓的本事了。秦少衍,她是好是坏,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跟你有关吗?”
秦少衍被讽刺也不气,他唇上溢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说道:
“我就算靠倒斗盗墓为生,也比你这种靠女人以及牺牲色相上位的小人强吧?”
眼看火药味十足,沈婉清很快就把矛头转移到了战南笙的身上,要笑不笑的口吻:
“战南笙,这才是你邀请我们来的真正目的吧?在你的主会场,你的几个哥哥都在,分明就是想让他们给你出头,故意给我和阿洲难堪,对吗?”
战南笙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她,道:
“我邀请你们?慕太太,你怎么那么会颠倒黑白呢?不是你自己说,听闻我们家来了位女神医,求着你丈夫来我们家求医的?”
沈婉清一下就被战南笙的话给噎住了。
战南笙的话还在继续:
“慕太太,慕总,就因为我表哥说了句大实话,你们至于那么大的反应吗?慕太太确实身材比例失调,上身长,下身短,还罗圈腿。至于慕总,也确实靠出卖色相靠女人换来如今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我表哥,只是说了两句大实话,两位何必脸红脖子粗的?”
战南笙话音落下后,沈婉清就下意识地去看慕西洲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慕西洲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色,很平静。
慕西洲不替她说话,沈婉清只觉被当众羞辱,尊严瞬间扫地,气得牙齿都在颤抖。
她双目很快就湿润了起来,看着慕西洲道:
“阿洲,你是觉得我不够难堪,还是觉得你自己不够难堪?我们走吧。”
慕西洲非但不走,还拉过一把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落座后,就掀眸看向战南笙,道:
“瞧不起?靠女人得来的权势也是权势。你的亲生父亲——顾长霖顾大帅,当初靠的也是这样的手段得到了别人穷尽几辈子也得不到的权贵。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目的,很羞耻吗?愚者才会舟车劳顿地损兵折将,我只是选择了那条最便捷的路。”
顿了下,讳莫如深的口吻,
“还是说,你对于我弃了你而选择能助我上位的沈婉清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是无法释然?”
战南笙被他的话一下就激起了脾气,但她矢口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她道:
“是。我就是耿耿于怀。你一边哄着我让我等你,一边又搭着沈婉清助你一臂之力。我被你逼得退无可退躲到北洋省,你一路追到北洋省跟我说,你病情恶化可能活不长。
你想要这样权势遮天的富贵是为了给我撑起一片天,我信了。但,你是怎么做的?你转身就跟沈婉清结婚生子,把我耍得团团转,我就不该有一点脾气了还是不该耿耿于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眼眶都红了。
慕西洲被她通红的眼睛看得心头就像是被人掐去了一角。
明明很疼,也明明心软了,可一想到先前撞见她跟蒋少男那样亲密互动,他整个人还是无法遏制的阴狠起来。
他几乎是战南笙话音落下后,就似笑非笑般地说道:
“说得好像就跟我欠了你似的。战南笙,你如今连下家都找好了,何必做出这副委屈不已又悲痛欲绝的样子呢?完全没这个必要。从始至终,我慕西洲都不欠你。”
顿了下,补充道,“我待你,够仁至义尽了。”
他说完,一直隐忍着没说话的蒋少男在这时咬了下后牙槽,一个健步上前后,就一把提紧了慕西洲的衣领。
战南笙在他拳头就要招呼到慕西洲的面颊上时,低吼了一声,“够了。”
她这样吼完,就将满胸腔的委屈全都咽了回去。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慕西洲那张毫无波澜的俊脸,“带着你的女人,滚——”
慕西洲唇角微末的勾了勾。
他抬手推开蒋少男揪住他衣领的手,并对蒋少男冷冷低笑道:“少男,我不要的破鞋,你稀罕,让给你了。”
此话一出,蒋少男的拳头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朝慕西洲身上招呼了过去。
慕西洲如今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的一拳。
一拳,就被打的摔在了地上,半晌都没有爬起来。
除了心急如焚的沈婉清,没有一个人去搀扶他。
蒋少男怒意正浓,区区一拳根本就不解恨。
他在沈婉清一声尖叫中,又给了慕西洲两拳,就在第三拳下去时,已经看不下去的霍九枭截住了蒋少男那个拳头。
蒋少男已经打红了眼,对霍九枭昂了昂下巴,“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
霍九枭铁青着俊脸,道:
“这狗逼东西,嘴欠,确实欠抽。但若是照你这么打下去,他不死也得残。少男,你要想好,为了逞一时之快把你和你们整个蒋家的未来命运都搭进去,值不值。”
蒋少男喉头剧烈的耸动了一下,想起自己那个被慕西洲拉下马的父亲蒋为民,终于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收起了拳头,转过身,走到了战南笙的面前:“这次,死心了吗?”
战南笙闭上了眼,盖住眼底酸涩难当的泪意,缓声开口道:“死心了。”
伴随这句话落下,原本还被揍趴下的慕西洲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大力,几秒间就迅速站了起来,并随手捞起旁边的一把实木椅子朝蒋少男后脑勺狠狠的劈了下去。
事情总是惊人的相似!
千钧一发之际,战南笙下意识的推开了立在她面前的蒋少男,然后慕西洲那把实木椅就笔直的朝她身上砸落了下来。
饶是慕西洲反应过来且迅速撤回了力道,但那把实木椅,至少有一半砸在了战南笙的肩膀上。
伴随战南笙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她整个人都摔进了反应过来的蒋少男怀里。
几秒间而已,她就因为某种巨大的痛苦而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如纸。
不知道是哪个阔少带来的女伴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尖叫,“血——,她流了好多的血……”
伴随道嗓音落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战南笙身下的裙子被一滩鲜红的血染红。
这一刻,慕西洲眼瞳蓦然凝缩到了极致,他想到了什么。
上一次,她为莫如故挨了那么一下,也是这样多的血。
那一次,他痛失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便那个孩子是宫外孕,但也是一条生命。
慕西洲呼吸紊乱而急促起来。
他试图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浑身都哆嗦得厉害。
半晌,他才艰难的嘶吼一声,“叫……叫医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无比震惊,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还是闻讯赶过来的李念第一时间给战南笙扎了一针,道:“她怀孕了,送医院,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伴随这道嗓音落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只有沈婉清恨的面目狰狞。
……
半小时后,京城医院。
战南笙被推进手术室时,慕西洲对着手术室的门,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整个人就颓废地靠墙滑坐在了地上。
沈婉清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想了想,道:
“阿洲,我相信战小姐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你……还是先回病房让医生给你看看伤口,我们等下再过来,好吗?”
沈婉清说这话时,人就半蹲在了慕西洲的面前。
可她刚刚蹲下,慕西洲就换了一张阴狠的面孔。
他眼底是阴冷绰绰的狠毒目光,嗓音冷冽而凌厉,“别招我烦,离我远点,否则,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