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许寒来家的气氛十分凝重。
空旷的客厅在郭玉走后本就失去了吵闹声,如今又新添上几抹低沉。
林翕回来后就径直去了卫生间,刘浩担心地跟到门口,被门板阻隔,又坐回沙发上,看着被他一路拿回来的玩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一阵看看表,发现林翕进去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刘浩啧了一声,捂住胸口道:“寒哥,我算是知道我前几天有多畜生了。”
这才进去一小时呢,他就担心得不行,也不知道当初三天林翕是怎么过来的。而且他当时可比林翕的默不作声狠多了,还这不吃那不吃的。
也就万幸下午的时候他见许寒来和林翕都走了,家里实在空旷旷得不行,忍不住追出去后好歹还帮上林翕一点儿了。否则如果林翕晚上回来,他还继续之前那德性,后边再得知发生了什么,非得把自己锤地上去不可。
“难得。”许寒来把林翕的鞋拿去主卧刷好了,这会儿刚拿出来:“对自己认知这么明确,不容易。”
这要换平时,刘浩铁定得和许寒来犟上几句,可他今天却一点心情都没有,回想起林翕前不久的样子,把抱枕往怀里一塞,痛心疾首道:“哎哟哥,你说,我这前脚才说不能让小林子难过呢,后脚他就在马路上哭得跟个花洒似的,你说说,我,我这是不是有点扫把星体质啊?”
许寒来从阳台回来,应了句:“可能吧。”
“我没!我那不是还没烧香拜佛吗,不算的!”刘浩又不承认了,朝他连飞了两个抱枕,都被许寒来躲过了,刘浩也懒得恼,只继续在沙发上抓抓头,喃喃道:“……也不知道林子家到底怎么回事。”
许寒来瞥他一眼:“这种问题一会别问。”
“我知道,但不管他家怎么回事,咱两作为哥,首要目标都得是让林子高兴起来对吧。”刘浩一边说,一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我可得好好想想,小林子平时最喜欢什么?”
许寒来人已经进了厨房,准备给林翕热奶喝,这次没应他。
沙发上的刘浩苦思冥想半晌,突然高高竖起一根手指:“我想到了。”
许寒来回头:“嗯?”
“他喜欢写作业!”
于是,当林翕进卫生间两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后终于推门而出时,刘浩一个冲刺加单膝跪地,捧着一沓作业本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抬起头时眼底充满了虔诚:“林子,写作业不?”
林翕:“……?”
厨房里的许寒来笑着把奶倒进了锅里。
林翕之前之所以会在卫生间里待那么长时间是为了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
回家之前他的状态已经足够差了,林翕不希望晚上继续让他的不开心影响到其他人。
而两个半小时的调整时间也已经很够了。
其实仔细想想,林美玲的想法和选择林翕潜意识里早有所料,所以之前才会那么排斥回家。而真正面对了,明白之后要怎么做了,内心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被林美玲丢下过不止一次,在林美玲心里,他从来都不是最优选,这些事林翕早就知道,如今不过是将这个意识再加固一次而已。
而真正让林翕感到惊讶的,应该是他和林美玲之间有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以及那么深刻的彼此认知,在面对这些可以预料的场景时,他心里竟然还会那么难过。
不过事已至此,信他都写好了,林翕也不愿意再多想,临出门前就决定了,之后要把意识和精力尽可能地放在其他方向,让这件事快快从心里消退下去。
……然后刚好一开门就撞上了刘浩和他带来的作业本。
这简直就像瞌睡碰上枕头,虽然发生的场景有点搞笑,但林翕也相当受用地接受了。
还不忘说:“谢谢浩哥,写。”
然后就擦着头发低着脑袋拿着练题本去厨房里做了起来––这边的座椅高度会比客厅茶几那边要舒服不少,所以林翕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养成了在厨房里写作业的习惯。
他在卫生间里花费的冷静时间已经足够多了,这会儿看题目的头脑极其清楚,面不改色一下就做完了两道选择。
第三道有点难,但林翕绷着小脸在草稿本上一通龙飞凤舞,还是得出了正确答案。
他笔锋落得挺用力,把旁边的刘浩吓得直咽口水。
他也不敢直接去问林翕,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到厨房里给林翕热了奶,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两颗蛋的许寒来身边:“寒哥,你说,我把小林子最喜欢的作业本给他了,他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没有很开心呢?”
许寒来闻言回头瞥了眼。
他一眼就看见了林翕又放着不管的头发,眯了眯眼,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倒是没立刻去管,转而道:“写得不是挺认真的?非得跳起来才叫开心?”
“哎,也不是非得跳起来,但以前小郭子不是也说了,这做题是有成就感的,他都写完三道了,怎么着也应该笑一笑吧?”刘浩摸摸下巴,一脸讳莫如深:“我看还是我昏了头,这种时候就不应该给小林子作业本,应该带他去打游戏的。”
许寒来一锅铲把他拍开:“没考过试?个个写完题都笑,那场景你考完试回家不做噩梦的?站旁边点,我热油。”
刘浩乖乖往旁边挪:“哦。”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确实没见过谁写两题就笑一下的。
见许寒来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刘浩想了想,还是挪回了林翕身边。他听了许寒来的劝,倒没打扰林翕做题,而是去不知道哪翻了把扇子出来,敞开了给林翕扇风。
林翕在客厅空调低温,以及没干的头发下,被一把风直接扇出了鸡皮疙瘩。他错愕地抬起头来,刚刚好对上刘浩那张带着些许讨好,憨笑起来的脸。
林翕:“……”
刘浩没能殷勤多久就被回头看情况的许寒来赶去了卫生间。
大雨里来回,他们身上都不干净,许寒来在等林翕的过程中已经去主卧洗过了,三个人里也就刘浩回家后因为一直担心林翕静不下心来没洗澡。
他骂骂咧咧地被赶走之后,客厅里倒是安静了一会。
许寒来把做好的溏心蛋和热好的牛奶放在了林翕面前,看了他在刘浩的手动风扇下主动开始擦,如今已经基本干了的头发一眼:“觉得冷干嘛不让他别扇了?”
刘浩粗心,是没法通过林翕擦头发的动作判断出他觉得冷的,搞不好觉得他就只是想擦而已。
林翕被深色毛绒绒的毛巾裹了脑袋,额前的碎发还有点乱,抬头看学长一眼,笑笑道:“浩哥也是好心。”
他抬头一看刘浩那副想让他开心点又不知道能干什么的表情,一下就心软没好意思说,毕竟是他惹人担心在先。而且把头发擦干点后,空调加风扇也显得没那么冷了。
索性就没说。
许寒来没说什么,转身去把室温调高了一点,回来时对林翕示意了一下桌面上的盘子:“饿不饿?吃点?”
“你们吃了吗?”林翕一边接过牛奶一边问。
“下午吃过了,都还不饿。”许寒来坐回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林翕哦了一声。
卫生间里的刘浩应该是放水开始洗了,在里边还不忘大声吼句:“小林子你听哥给你唱歌啊!”
然后哇哇哇地就开始扯嗓子要大河往东边流,把外边刚吃了一小块溏心蛋的林翕逗得忍俊不禁。
他想了想,坐在位置上说:“其实,今天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和浩哥呢。”
他和李仁德跑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大马路上的车不多,林翕还得给他两撑伞,最后是许寒来和刘浩找到的出租,又陪他一块去医院挂号交费。
刘浩跑上跑下最勤了,虽然他粗心老忘这忘那的,但真正有急事发生的时候,有朋友愿意在身边奔波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学长也是,李仁德的沟通问题在紧急情况下是很麻烦的,根本来不及写字。林翕当时的状态也很低迷,又要听医生的话又要看李仁德的手语,有时脑子会转不过来,他就自觉在旁边替林翕听着,不好的地方给他出声提醒。
医院的走廊里偶尔有人急急经过,而林翕始终都被许寒来拉着站在他身体内侧的方向。
每每回想起这些,林翕还是很开心的。
人不能总看坏的方面,好事也得看一看的。和上一辈子相比,他这次多了多少诚心的朋友啊?
想起这个,就要忍不住眯眼笑一笑。
许寒来支着脑袋看他把圆圆红肿的眼睛强行眯成一条线,勾起唇角想了想,提建议道:“那要不要考虑回头找家店给我和刘浩做个锦旗?”
林翕一愣,然后笑起来:“我觉得可以,还得特别感谢学长给我做饭之恩,以及浩哥给我……”
“唱歌之恩?”许寒来接,然后扬起眉角瞥了里边一眼:“他刚是不是跑调了?”
林翕小声笑起来,又咬了口蛋,偷偷道:“没在调上过。”
两人乐成一团,刘浩还在里边继续唱。
满城是真的不下雨了,盘子里的蛋吃着吃着,林翕往外边瞅了一眼,顺道看见了夜空下空旷的客厅。
他想了想,突然歪歪头道:“哎,学长,我现在好像格外懂得为什么玉哥走的时候浩哥反应那么大了。”
那时候虽然也能理解,但和这会儿不一样,这会儿是感同身受。
因为这样的朋友,这样的氛围,是真的很来之不易,过了这一次,下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或者会不会来。
想到这,林翕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着星星挺幼稚地小声道:“要是咱们几个真的能一直在一块,永远都不散就好了。”
许寒来支着脑袋看偷偷许愿的小孩,黑发下的唇角一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