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周六,满城一中高一高二统一入学及返校,高三开始第一周周末补习。
空旷了两个月的一中校园终于彻底热闹起来。
为了不打扰高三生,高一高二的返校时间和高三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时间统一。
十点多的八月底,林翕穿着校服慢吞吞走进校园,顺着指引,在阳光下像上一世一样来到操场左侧面,看见那里早就挤满了高二新生。
大概是没想到学校会在返校的时候就这样直接分班,大部分学生还很不适应,下意识和认识的人站在一起。看分班表时互报信息的声音里有紧张也有惊喜。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妈呀我果然没考好,被分去四班了……哎呀,这岂不是不能和唐唐在一个班了?”
“没事的没事的,二班和四班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咱们下课还能见面呢,放心啊。”
偶尔还会传出一两声争执。
“顺子哥在五班啊,可以可以,牛逼!我来看看我……等等,我,我怎么在七班?七班?!”
“七班怎么了兄弟?你把舌头捋直了给我讲讲?”
“就是!不喜欢自己搬桌子外边呆去呗!”
……
林翕只是走到人群五米之外就已经能清楚听见他们的讨论声了,然而这个位置距离分班表还很远。他想了想,也没就这样挤去人群中央,而是往旁边找了片树荫站着。
打算等铃响他们散了以后自己再上前去看。
应该不会找太久。
毕竟一个暑假的学习下来林翕对自己考试时的水平可以说是相当有数了,再加上他很了解一中的分班体系,他们这一届是一三五七八为理,二四六为文。
––在一中,文科班数量总会比理科少。这是因为一中本身就是理科较为强势的学校,初升高时的考试学校便会侧重这方面,导致理科倾向的学生从一开始就比文科倾向的要多,有时甚至会多上两个班。
如今的林翕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期末考的理科成绩和郭玉那种优等生之间的差别,所以无缘一三两班是肯定的,但有主科成绩在,也不至于去八班,所以基本只要看看五七两班的分班结果就可以。
接近正午,艳阳高照,林翕站在树荫下,面上的表情有点儿清寡,看上去和周遭热热闹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好似和其他人都不在同一副画面里。
偶尔路过的学生都不会看他。
倒是林翕自己在人群中偶尔能瞥见高一五班以及上一世高二文科班后遇见的同学们。
就比如刚刚听见的“唐唐”,全名唐茜,一直是他们这一届文科班的种子选手。林翕高三的时候进入文科一班,成绩曾经和唐茜在月考中上下打过不少次。
不过当时的林翕是闷着头学习的类型,对外界信息从不关心,所以并不知道唐茜高一时在哪个班。还是这会儿听见有人叫她才想起,目光往那边转了转。
不过周遭人群太挤,那一块早就没了唐茜的影子,反倒是看见了蒋莉莉和姚紫荆他们。
比起上一世已经隔了许多年未见的高二、高三的同学,林翕一直对高一五班的同学们感情深一些。因为他受到学长帮助,感觉到同学们主动给予他的温暖就是从五班这开始的,再加上重来一次的种种相处。
不过即便如此,林翕在看见姚紫荆她们时,也没生出主动打招呼的念头。
他现在的情绪太平静了。
前天在学长家大病一场后,他第二天昏睡了几乎一整天,连第二次点滴都没去打。然而今早醒来时,他的病却奇迹般地好了。
不烧了,体温一切正常。
这场病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轻飘飘地带走了两天时间,而那之后唯一给林翕留下的就是……他今早醒来之后感觉自己变得很迟钝。
情绪和反应不如以前那么快了,而且也不太能记得这两天高烧时发生的事,甚至对高烧之前发生的事都时有记忆不清楚的地方。
好像一台被迫重启的老年机。
这种迟钝感导致林翕如今站在这生机勃勃的校园里都生不起什么兴致,素来温润得像小动物般的眼睛看上去也寡淡无味。
连头顶的夏季骄阳好像都照不进他的身体。
在林翕慢半拍的意识里,他几乎好像被眼前的世界隔绝了一般,看什么都好像隔着屏幕。
直到他顺着一句熟悉的“让一让,让一让,各位让一让啊!”转头,看见和刘浩分开,在阳光下绕过人流朝他这边走的学长。
对方很高,清冷的气场在一堆学生之间格外显眼。
明明那么远,可林翕却好像已经能嗅到他身上的薄荷香味,一双浅色的眼睛在树荫下微微眯起,眼眸深处先是顿了顿,紧接着本能地溢出喜欢。
……他想起来了。
前天高烧一宿,昨天昏睡一整天,过程中他几乎每一次迷迷糊糊睁眼都可以看见学长,其中甚至包括他今天早上起床后。
然而昨天是周五,今天是高三生需要补课的周六,如此看来学长为了他应该是都没有去。
记忆的齿轮一点点在林翕脑海中转动,他能记清楚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多。
他刚刚其实是和学长一起来到学校的,进校门之后也是学长让他去左侧等着,自己进了教学楼,然后没多久又回来了。
和刘浩一起。
“我去,小玉子牛逼啊,这一班第一行的大名,晃眼死了。”熟悉的大喇叭声直接盖过其他所有高二生传来:“我来找找我们家小林子……哎,咱一中这废事的单双数分班啥时候能改改,呆了两年都看不懂到底有啥用……让让,麻烦各位让让,看完自己的就往外撤撤啊,外边那么多人没看到呢,一个个非得把自己亲朋好友都看光回去当报喜鸟是不是?”
太阳下,林翕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醒了?”许寒来看见他表情松动,自己也笑了笑,走到林翕身边,顺手拆了块巧克力送到他嘴边,说:“补点糖原。”
他送得太快,林翕也没看清楚,下意识就张嘴接了。
天热,巧克力不硬,很快就在舌尖上化开,然后。
林翕:“……”
他的五官整个皱起,差点没把在那入口即化的丝滑巧克力直接吐出来:“黑巧?!”
他连忙伸手去拿书包里的水瓶,匆匆忙忙灌了好几口水才让舌尖上的苦意褪去一些,狰狞的眉眼低头缓了许久,抬头一看,发现学长正站在树荫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
黑色的头发上透着树叶缝隙折射下来的光芒,神色看着比之前松散了一些。
说:“早该给你吃点这种东西。”
林翕顿了顿,随即在逐渐清明的大脑下反应过来学长这句话的意思。
这两天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好几次,每一次学长都会给他吃点儿东西,但林翕只管吃,几乎一点反馈都不会给,今早也是一样。
就算学长主动和他说话,林翕也是不会回应的,好像宕机了一般。
刚刚为黑巧震惊的神情可以说是他这几天做出的最大表情了,像个活生生的人。
回忆一遍,知道自己是让人担心了,林翕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伸手摸了摸头:“我前几天可能烧糊涂了。”
心情比之前多彩了一些,人看着也就鲜活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林翕的笑容看上去也依旧透着病后的疲惫。
最近总是和小孩呆在一起,这两天更是密集相处,所以许寒来刚开始的感觉不大。还是方才小别片刻,再从教学楼那边出来时,看见林翕穿着和上学期一模一样的校服他才意识到。
一次高烧,林翕好像长高了不少。
一个人站在树荫下时的样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是那种身板瘦弱,又小又有点幼态,好像发育不良的样子,整个人高挑了许多,肩骨在衣袖下变得明显。虽然看着还是瘦,但一场大病消磨了不少他脸颊上的软肉,五官变得更清秀了,甚至隐隐透出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感。
修长的脖颈下,喉结好像也变得比之前明显了一点。
没有表情看着其他人的样子,从气场到外貌几乎要叫人认不出,还是看见他来了,五官逐渐软化,以及这会儿停顿两秒又忍不住偷看他一眼的模样里透着熟悉。
“谢谢学长之前照顾我。”林翕主动往许寒来那边靠了半步,小声说:“你昨天是不是请假了?”
许寒来:“嗯。”
林翕看着更不好意思了:“谢谢你啊。”
这才越来越像他认识的那个小孩。
赶在林翕一脸纠结地把更生分的话酝酿出来之前,许寒来率先道:“不去看看自己的分班结果?”
林翕朝人群中瞥了一眼,发现刘浩站在三班的分班表前不信邪地上下看了无数遍,终于乐呵起来:“我大概知道在哪个班。”
而且他现在对分班结果没有那么感兴趣了,好像无论去五班还是去七班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这倒不是一个暑假的学习让林翕飘了,而是……
学长说他想学天文。
记忆在林翕脑海中终于恢复完全,虽然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但至少这个关键节点没丢。
学长说他想学天文,以及林翕思考过一阵后,得出的“这一世和上一世很可能完全不同”的结论,还有他对这一世的学长到底还需不需要他拯救的质疑。
这一系列的原因让首都大学这个原有目标在林翕心中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但如今的他好像也不太会去思考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的缘由了,好像这一场大病抹平了他所有的疑惑,只留下了学长一定会学天文的结果。
“我草我草,我找到了,五班,五班小林子!挺好挺好!”转头,分班表前的刘浩像只报喜鸟似的跑来。
身后的大树在艳阳下掉落一片叶子,落到林翕脚边,边缘有些微微泛黄。
他低头看了眼,突然想起,九月快来了。
新的季节即将带着新的学期为他揭开人生下一段旅程。
而他站在这里,却对前路感到十足的迷茫。
如果学长会去南城学习天文,那么他这趟重来是为了什么?
许寒来偏头看了小孩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大病初愈,不许想那么多。”
然后半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我请假很不容易的。”
他掌心下的林翕闻言抬起脑袋,那双脸上还是带着疲惫感,好像一场大病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这会儿被学长轻轻摸着脑袋,才眯起眼睛来,眸光里透出一点灵动。
“好。”
“谢谢学长。”
总归学长还在他身边,他也还在这里,其他就慢慢来吧。
林翕想。
风吹过一中校园,林翕嗅着空气里那一点点淡雅的薄荷香味,放弃思考,而后整个人终于变得有生气了一些。
阳光由上往下落,也终于照进了他浅色的眼睛里。
将他和周围青春洋溢的画面重新融为一体。
再有认识的同学路过也会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