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张薄被
医院的走廊上，辛愿被医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己的丈夫不看好！心脏不好还让他去抽血！抽完血也不给他吃点东西，让他跑出去吹冷风！不是作死的嘛！”医生是上了年纪的人，最看不得小年轻糟蹋身体，越说越气愤，眼镜都气歪了才回过神来扶一扶，“你看你看，这血糖快成负数了！都怀孕了还敢献血，豹子借你的胆子？？”
被骂得抬不起头的辛愿仿佛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倏地抬起头：“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还不服气啦是吧，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辛愿急忙解释，语无伦次地说，“我是说…您，您刚刚说，他，怀孕了？？”
“不是吗？”气得有些发懵的医生翻了翻病历，“哦，好像是你要求的做个b超检查一下他身体的嘛，是有胎心啊，快三周了。啊，就是这样的嘛，怀孕本来就容易低血糖，你还让他去抽血，不昏过去才有鬼，一尸两命也不奇怪……喂，你跑什么跑，去哪里哦？？”
辛愿边跑边喊：“医生对不起我错了，但是我现在就要去陪他再见再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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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住在了普通病房，没有什么隐私，每张病床之间只有一片帘子隔着，辛愿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的时候，他的帘子是敞开的，邻床的几个老太太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虽然知道不太礼貌，辛愿还是气鼓鼓地把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
唐砚之还没有醒，但是睡得不是很安稳，睫毛一直颤，喉咙中不时逸出一些无意义的呢喃。
辛愿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全身上下的细胞仿佛都在疯狂跳动，血液也滚烫得惊人，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手脚发僵，想抱他想亲他想跟他说很多很多话，最终还是化为满腔的心疼和怜惜，只轻轻地抚摸着他苍白冰凉的脸。
然后她捂着脸，像个神经病一样又哭又笑了好一阵，才觉得自己勉强冷静了一些，可是心跳得还是很快，手还是有些抖。
他不能再饿着肚子这样昏睡，得起来吃些东西。
辛愿将手探进薄被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着，同时用大拇指反复摩挲他的手心。
唐砚之手指颤了颤，睫毛跟着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她，他唇角一弯，笑容格外温柔：“小愿。”
辛愿心里一动，忍不住俯身吻了吻他的眼角，又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想摇头，摇了没两下大概是头晕，蹙着眉头不敢再动，轻轻说了声没有。
辛愿叹了口气：“起来吃点东西吧，慢慢的。”
虽然已经挂了半瓶葡萄糖，他还是虚弱得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辛愿一手扶着他身体，一手不断揉着他胸口，生怕他起得太急上不来气。
他刚刚坐稳，喘了一会儿就着急地说：“叔叔……”
“暂时没事了。”她宽慰地对他笑了笑。
他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又很心疼：“还是…很担心叔叔，对吗？”
辛愿难过地叹了口气：「嗯……毕竟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能配型成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
「嗯，先喝点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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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乖乖坐着，看着辛愿低头搅拌着热粥，眉目低垂的温柔模样，苍白的嘴角掀起了满足而幸福的弧度。
辛愿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这人傻乎乎地冲自己笑，身体却蜷缩着不时发颤，连忙扯了另一条薄被来裹住他。
病房里的温度其实十分舒服了，只是他体弱又失血，才会觉得冷。辛愿想到这里，又将被子裹得紧了些，摸摸他的脸颊还是一片冰凉，心疼得五官都要扭曲了：“还是很冷吗？”
唐砚之又摇头，攥着被角仿佛是攥着什么宝贝一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小愿，粥凉好了我…我自己可以吃的，你先…你先去陪叔叔……”
提到辛父，他敛了敛笑意，歉疚地道：“对不起…血抽得…不多，可能是、是有些感冒，才会这样。你快…过去，不要…不要麻烦了……”
“你……”辛愿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差点就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想了想却还是先忍住了，他醒的时间还不够久，她怕她突然这么刺激他一下他又会昏过去，便掏出了手机。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
好久都没有看见他开心的样子了…真的太久了，他虽然常常都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从来都进不到弯弯的眼睛里去，他真的很开心的时候，眼睛不会那么弯，但是牙齿会露出来，尤其是那两颗洁白显眼的小兔牙。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
这么傻……应该不知道吧。辛愿腹诽着，差点偷偷笑出声来，便抿嘴忍住，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没想到，他一看完，脸色就迅速地苍白下去，着急地把身体撑起来，努力地道歉解释：“对不起，小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那样了，你不要…不要生气好吗？”
他急得快要喘不上气，辛愿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赶紧先抱着他顺顺胸口。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开心，我也没有生气，你不要紧张。」
他拼命摇头，脸色依旧苍白，气都喘不匀还是断断续续地解释：“对不起…叔叔病得…那么厉害，我…我不应该、不应该这样。”
辛愿听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怜惜地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不时小心的亲吻着。
「我爸爸的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刚才还醒过来和我说话呢。」
唐砚之不敢说话，辛愿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吓坏了的耳朵耷拉的小白兔。
「你自己开心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要想那么多，好吗？」
唐砚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很小声地说：“那小愿…快去陪叔叔…说话吧……”
「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唐砚之怔怔地垂眸，并没有立刻回应，不断绞着棉被的手指泄露了他极度的不安全感。
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十指相扣地执起来，静静地等着，终于等到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对她小心翼翼地笑着，轻声说：“你…等我。”
辛愿还以为他是让她等他说，但是看到他脸上那种让人心疼的满足的笑容，她才迟钝地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出去的时候，外面…很冷，我…我很想你……”他很紧张，笑容掺进几分苍白，“回、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他想起了大学的时候，她感冒了，他给她买了清粥小菜，他赶到她宿舍楼下的时候，她刚好从楼里跑出来，一看到他，她就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胸膛都被暖流涨满，涌起甜蜜的幸福感。
想着的人刚刚好出现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他开心了很久很久，以后每每想起那一刻，他还是会很开心，梦里也常常会回到那里去。
而就在今天，那一刻好像回来了。
“谢谢你…小愿。”他说着，声音轻得像羽絮，轻缓温柔地飘在辛愿的心尖上。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最多的是酸涩。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事情，就能让他开心成这样，她究竟…凭什么。
「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等你。」她慢慢地打字，每一个字都像立誓一样虔诚地打着。
他又笑了，笑出两颗洁白莹润的小兔牙。
辛愿心底一片柔软，忍不住抱了抱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过低的体温，想起他昏倒时的样子，那样无力地倒下去，他都已经怀孕了，如果她当时不在，或者没有及时扶住他的话，孩子是不是又会……
她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将他抱得更紧。
“对不起……”她低声说着，在他怀里安静地趴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对他说，「还有一件更开心的事情。」
他好奇地看着她：“什么？”
“……”辛愿忽然有些紧张，她小心地把手探进棉被里，抚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吞咽了几下口水，很慢很慢地说，“你……有宝宝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她的口型，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都听不见了，只有身体开始发颤。
过了半晌，颤抖得一塌糊涂的声音才从他喉咙里艰难地发了出来：“我…我有…孩子了？”
辛愿用力地点点头，却发现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喜悦，而是慌乱。
忽然，她的衣袖被他用力地扯住了。
“小愿…小愿，”他语无伦次地唤着她的名字，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勉力讨好地笑着，满眼的恳求，“不要…打掉他，好不好？把他…把他留下来，我可以…自己抚养，不会…拖累你的……”
辛愿没有想到，他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求她不要打掉孩子？
她连忙解释：「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你打掉他？」
唐砚之一脸的不敢置信，白着脸结结巴巴声如蚊呐地说：“你、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吗？”
辛愿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以为你不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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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辛愿再三追问，唐砚之终于说出他们发生关系的那天下午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他醒来以后就进了厨房，看到她睡着在灶台旁边，灶台上小火热着一锅粥，旁边放着一盒避孕药。
说到这里的时候，辛愿隐隐约约觉得她的小白兔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赶紧表示她了解，小白兔吸了吸鼻子，继续说，然后他就把避孕药放回她包里去了。
辛愿哭笑不得：「你放回我包里做什么？”」
害她以为自己下完药后已经把作案现场收拾干净了，他又是那种反应，她还以为他有多排斥她呢。
唐砚之被她问得有些懵，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我…我总不能扔掉…你还要…用的……”
「后来我给你的那片避孕药，你没吃吗？」
“我没、没吞下去，就吐了……”他心虚地低头，不敢看她。
「所以，你就觉得我不想要孩子？」
唐砚之点头，小心翼翼地，然后又说：“对不起……”
辛愿叹了口气：「怎么会呢…我只是不想你来生，你才刚刚好一点，就又要那么辛苦。」
想到接踵而来的各种妊娠反应，还有他一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辛愿愁得想哭。
“没事的…我已经…好很多了，过段时间会、会更好的，一定会…更好的。”他笑着，眼睛亮亮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
辛愿鼻尖一酸，忍不住抱住了他。
“谢谢你…小愿，谢谢你……”她听到他在他耳边微微啜泣着，哽咽地说着谢谢，“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小愿…”
辛愿抱着他，也哭了。
这个傻瓜。
给了她一个孩子，却这么感激地对她说谢谢。
他撑着那么虚弱的身体去给自己的父亲献血，都来不及休息一会儿，就又跑到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给一家人买饭，她只不过在医院门口等了他一会儿，他就那么开心地跟她说谢谢。
对别人总是这么细心又这么体贴的他，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