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十七岁的盛夏也只存在了片刻,因为温宁远的不告而别,随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的到来,也无声无息地告别了。
01
清明过后,智才中学的春季校运会在苏雁梨的千呼万唤中闪亮登场了。
作为高二(4)班的体育扛把子,苏雁梨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活跃于田径场。她家是开武馆的,苏雁梨从小耳濡目染,练出一身健美的肌肉线条,班级荣誉和杨建新的奖金几乎全由她一人肩负。
“跳远、长跑、短跑……铅球?哇,你这是要上天啊?”楚晚拿着苏雁梨的报名表啧啧称奇,“这么多项目,能吃得消吗?”
“小看我们习武中人?”苏雁梨冲她一抱拳,然后做了一个健美选手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一脸骄傲,“姐姐可是去年在狂跑一千米之后,还打破了学校铅球纪录的人。”
校运会开始报名以后,大家在微信群里相互交流了一下。来福报了跳高,夏收报了跳远,楚晚也报了长跑,每天傍晚放学都会跟苏雁梨一起去跑步。林月桢因为腿伤的缘故,安静做个观众。裴瑾睿什么也没报,预备蹲在不见天日的画室里“爆肝”。
“你报了什么?”林月桢在群里问温宁远。
温宁远的文字里洋溢着自豪的情绪:“我报了啦啦队!我会在边上为你们加油呐喊的!”
“……”
校运会是学校商业街各家店最喜欢的活动日。往往这个时候,学校会停课三天,除了往返于各个赛场观看比赛之外,奶茶店、小吃店和超市也是学生们最常光顾的地方。趁着这个机会,各家店都推出了各式各样的“观赛必备零食”,抬高价格售卖。
校运会前一夜,杨建新宣布只上一节晚自习,余下的两节给大家看电影,引来一片欢呼。
楚晚想去学校商店买些零食为第二天做准备,拉着苏雁梨在教学楼一楼的商店转了一圈,又到商业街转了一圈后,什么也没买,气冲冲地回来了。
“抢钱啊!不能因为智才的学生有钱,就能对他们为所欲为啊!”楚晚边走边吐槽。
一袋普通的爆米花换了个精美包装后居然能卖到二十块,明明在外面两块钱就能买到一大袋。还有各种平日里没有卖的进口零食,价格更是一个比一个离谱,可仍然有一群女生拎着购物篮疯狂扫货,让她瞠目结舌。
苏雁梨已经习惯了:“每次学校举办什么大型活动时,这些商家都会立马推出新品,各种涨价,磨刀霍霍向韭菜。”
“明知道被坑,可为什么还会有人买呢?是笨蛋吗?”楚晚不解。
“用肉眼看,两块钱的爆米花卖二十块确实是翻了十倍的暴利。”苏雁梨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是,你觉得,智才的学生会在乎多出来的十八块钱吗?”
“……”
“你瞧,这不就是乐于被收割的韭菜苗苗吗?”苏雁梨指了指她身后。
楚晚回头一看,温宁远和来福各提着四大袋零食,兴高采烈地从旁边的商店走了出来。
温宁远很快乐:“学校商店这次卖的零食好便宜啊,还进了好多新的进口零食!”
“这就是你一口气把全班同学的零食都承包下来的原因吗?”来福问。
一个推着板车的店员跟在他们身后从店里出来,板车上堆满了一箱箱的进口零食。店员边推板车边询问他们:“同学,这些零食都送到高三双语(2)班是吗?”
楚晚:“……”
她觉得自己才是笨蛋。
遇到两个女孩,温宁远好像很开心,非要送楚晚和苏雁梨一人两大袋进口零食。
“觉得好吃的话,明天再来我这里拿。”温宁远帮她们把零食拎到教室门口,又问楚晚,“两袋够吗?要不再拿两箱吧?”
“好啦,我又不是猪。”楚晚笑着把他赶走了。
回到教室里,电影正好刚播了个开头,讲的是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楚晚和苏雁梨借着微弱的光,摸索着回到座位上,一边吧唧吧唧地吃零食,一边看电影。
电影播到一半,拯救世界的英雄和女主角因险情被迫分离,上演离别一吻。
教室里嘘声一片,有捂眼睛的,有面不改色的,也有趁机起哄的,教室里洋溢着青春欢快的气息,电影也只是为之润色。
年轻人看得多,真正试过的,却是少之又少。
楚晚不自觉地吃着温宁远送的零食,等电影结束时发现自己居然吃得差不多了。她一边默默嫌弃自己,一边盘算着回家后买一些更划算好吃的零食。
02
次日早晨,校运会开幕式结束后,各项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女子1000米长跑比赛在下午举行,经过抽签,楚晚和苏雁梨都被分到了第二小组。
千米长跑是楚晚本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报名的,相比擅长运动的苏雁梨来说,她就是一个全程陪跑的炮灰。
楚晚扛了两大袋平价小零食来学校,赛前贿赂了二十包咪咪虾条给“苏老师”,请她言传身教地示范怎么完美起跑。
“重心太低了,骨盆不要前倾……你这是什么姿势?能不能跑起来都难说。”苏雁梨痛心疾首,绕着楚晚走了两圈才冷静下来,“放弃起跑姿势吧,摆一个自己喜欢的就行。智才运动会不是奥运会,长跑也不是短跑,只要你跑得动,没人看你起跑的样子。”
温宁远看着呢,楚晚在心里默默反驳。
“不用担心温宁远,就算你爬到终点,他都会为你鼓掌呐喊的。”苏雁梨一脸看穿的表情,自信非凡,“而你,只要跟在我后面,看着我拿下第一就好。”
楚晚:“后面那句话可以不用说。”
“还有这虾条真好吃——”苏雁梨凑近楚晚。
“我买了很多啦,你随便吃。”楚晚拆开一包,笑着往她嘴里塞。
上午苏雁梨没有比赛项目,于是两个女孩一起抱着零食去看来福跳高。
温宁远没有偷懒,而是很认真地负责着“啦啦队”的工作,他挥舞着彩条,站在边上为来福唱着加油歌。
他一开口,刚刚起跳的来福脚下一滑,压着横杆一起摔到了软垫上。
出师未捷身先死。
裁判老师吹起口哨,宣判出局。
周围观众一片嘘声。
苏雁梨:“这……”
来福愤怒极了,他从软垫上爬起来,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溜了溜了。”肇事者赶紧拿着彩条奔向远方,来福哇哇叫着冲上去,两人打成一团。
苏雁梨转过头,认真地对楚晚说:“我希望下午温公子不要来给我们加油。”
很快到了下午,女子长跑开赛了,第一组比赛之后就轮到了第二组。
楚晚换了一身运动服,做完热身运动以后,随着小组成员们一起站在起跑线上,紧张得心怦怦跳。
等待起跑枪响的过程格外漫长,楚晚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世界的一角传来温宁远的声音。
楚晚抬头望去,温宁远站在终点处摇着手臂冲她呐喊——
“楚晚,加油——”
他站在人群中,好像在发光。
“砰——”
枪声一响,楚晚立刻蹿了出去。
她离温宁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他面前冲过,向第二次的见面挑战。
第二次离温宁远越来越近,楚晚看见温宁远笑着朝她招手。
步伐紧紧咬着前面的一个女生,楚晚大口喘着气,努力调整着呼吸。
“楚晚,加油!”苏雁梨从楚晚身后蹿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便向前跑远了。
从身后?
楚晚惊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苏雁梨从起跑、加速到均速跑控制得都很完美,楚晚从没有超过她。这时的苏雁梨从背后蹿出,只能说明她现在比楚晚多跑了一圈,已经接近终点。
她甚至已经开始冲刺。
苏雁梨毫无悬念地冲向终点,引来一阵欢呼声。
畏惧了,畏惧了。楚晚目瞪口呆,差点就泄气了。
再次从温宁远面前跑过,还有最后一圈,楚晚感觉自己的体力开始不支,呼吸渐渐粗重。
虽然早早听说了校运会,也跟着苏雁梨一起做了数次长跑训练,但几次的训练都没有这一次跑得如此快速。
看到温宁远的笑脸,楚晚觉得自己还能跑得再快一点。
楚晚一边奔跑一边感受着内心的兵荒马乱,虽然说心静方能致极,如果内心平静,也许还能淡定地冲向终点。
可是现在她半边脑子想着温宁远对自己的笑容和鼓励,半边脑子经历着从无所畏惧到看见苏雁梨速度后的畏惧,心里纷乱,以至于脚步都要凌乱起来。
都怪苏雁梨!
基于完美的私心,楚晚决定把锅全扣到苏雁梨头上。
楚晚心猿意马又拼尽全力地向终点跑去。
还有一百米,就能跑到温宁远的面前了。
终点处,观众们兴奋地等待着自己支持的同学。
听说是楚晚的比赛,裴瑾睿任凭自己被夏收拉出画室。
“楚晚!楚晚!”温宁远在人群中上蹿下跳,来福摁都摁不住。苏雁梨已经歇息好了,和众人在终点处等待楚晚,为她加油。
从结果上看,楚晚跑得并不慢,除去苏雁梨过于变态的第一,她紧紧地跟在第二名的身后,即使跑得有些摇摇晃晃,速度依旧不减。
她气喘吁吁地冲过来了,面色发白。
察觉到楚晚的不对劲,温宁远也不跳了,和苏雁梨他们挤到人群前盯着楚晚,看着她冲过终点线——
“楚晚,第三名!”裁判大声宣布。
跑过终点的楚晚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苏雁梨冲了出去。
裴瑾睿冲了出去。
温宁远也冲了出去。
大家全都围了上去。
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楚晚。
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楚晚疑惑极了。
她抬头看去,温宁远半抱着她,正把她慢慢扶直:“当心!”
“能走吗?跑完步走两步……”苏雁梨在她耳边说话。
就算能走她也不会说自己能走啊!温宁远正抱着自己呢!
“咳!”
一旁的杨建新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楚晚一个激灵,从温宁远的手臂中挣脱出来,脊椎骨直愣愣地一挺,瞬间站直了。
但不出几秒,她的膝盖又软了下去。
裴瑾睿从她身后撑起她:“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去看台?”
从面子角度,楚晚很想说没关系,然而脱力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在杨建新面前的直立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能量。
为了班级荣誉和自己的奖金,杨建新是来给班里的头号种子苏雁梨加油的,没想到喜上加喜,楚晚也跑出了一个好成绩。裴瑾睿向杨建新说明了情况,杨建新摆摆手:“行吧,别抱到半路摔了。”
得到杨建新的恩准,温宁远开心地上前抱起楚晚,裴瑾睿愣了一下,随即帮助楚晚调整了姿势:“别压麻了。”
楚晚以被公主抱的姿势躺在温宁远怀里,突然觉得温宁远胸前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正硌着她的胳膊。
她低下头一看,是一块校牌。
是楚晚送给他的那块。
温宁远把楚晚的校牌别在了校服拉链内侧。
如果不翻开他的外套,根本就不会发现。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温宁远一使劲,把怀里的楚晚像麻袋似的扛到了肩头上:“坐稳啦!”
原本正想趁机伸手环住他脖子的楚晚一个天旋地转,变成了脸朝下的姿势:“?”
众人:“?”
被扛回看台的路上,楚晚喜获大量的注目礼。
起初她还有些难为情,最后被看得麻木了,死鱼般地一瘫,在温宁远肩膀上安静做具尸体。
来福和苏雁梨快要笑死了。
温宁远真是一个画风清奇的神人,连抱女孩子的方式都这么特别。
裴瑾睿跟在他们后面,多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阻温宁远换了个姿势,由扛改为背。
于是楚晚趴在温宁远背上,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脑袋,感受着自己胸腔中的疯狂跃动。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回到看台,苏雁梨找到自己和楚晚的背包,堆到楚晚身上,常年运动的她在这方面十分讲究:“我的包里有苏打水,你喝一点补充盐分,还有一个小泡沫轴,可以用来放松肌肉……”
温宁远抗议:“你这是往我身上堆!”
“你可以的,加油。”苏雁梨回以微笑鼓励。
她又从楚晚背包里拿出一小包虾条,对楚晚说:“你亲爱的勇士要上战场了,需要美食鼓励。”
“只要你能赢,吃二十包都行。”趴在温宁远背上的楚晚虚弱地送上祝福。
裴瑾睿在跟着他们回看台后就回画室去了,夏收也跟着没了踪影。
温宁远放下楚晚,扶着她坐下。
终于坐下来,楚晚遵循苏雁梨的嘱咐喝掉了苏打水,拿着泡沫滚轴毫无章法地滚了几下,回魂后,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小包心爱的咪咪虾条。
温宁远很快被香味吸引:“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香?”
“苏梨子说的美食?”来福嗅到味道凑过来。
楚晚被两人眼巴巴的样子逗笑了,从零食袋子里掏出整整两大袋:“我有很多!送给你们!”
来福撕开一小包“哗啦啦”倒进嘴里,边闭着眼咀嚼,边露出销魂的表情:“极致的调味——咸味与鲜味相互融合,点缀在美丽虾条上,一口咬下去,啊——香脆的同时带有俏皮的磨牙感,给人以快乐与童趣。”
温宁远捧哏:“即使是食用香精的味道,也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幸福。”
太夸张了,楚晚笑着听他们胡吹八扯。
“人间珍宝。”温宁远吃完一包,试探性地询问楚晚,“这东西我从没见过,是不是很贵?”
没见过是因为你没去过平价超市的零食区,楚晚哭笑不得。
“不贵,十四元八角可以买六十小袋。”
温宁远和来福发出惊叹的声音,纷纷抱紧了怀中获赠的整袋咪咪虾条。
03
校运会的第一天在一片欢笑声和呐喊声中结束了。
放学的时候,苏雁梨说自己有事,需要先走一步。今天林月桢没有来学校,楚晚正准备回家,忽然收到了裴瑾睿的短信,对方让她到画室来一趟。
楚晚骑着共享单车去了综合楼,画室的门是紧闭的,她疑惑地敲了敲门,发现门没有锁,便顺势推开了。
画室里,所有人都在,包括原本应该在家的林月桢和突然消失的苏雁梨。
看见楚晚进来,原本在说话的众人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盯着楚晚。
“你们——”楚晚愣愣地看着他们。
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一,二,三——”苏雁梨的声音响起。
大家突然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一首神奇的生日歌,第一轮的中文除了温宁远和来福,大家唱得很整齐,到了第二轮就什么语种都出来了,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
好在生日歌并不长,大家群魔乱舞地展示了歌喉后,又给楚晚送上了整齐的祝福:“楚晚生日快乐!”
“谢谢大家……”
这才明白过来的楚晚又感动又想笑。
上初中以后,楚晚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了,对生日蛋糕和生日歌之类的仪式也没有什么要求。那时家里还拮据,母亲会在生日买一个小蛋糕,插上数字蜡烛送给楚晚,楚晚乐得接受,却从不宣扬自己的生日。
那么,是哪个浑蛋宣扬了她的生日——
楚晚犀利地看向林月桢。
林月桢摆摆手,表示主意不是自己出的,然后指向苏雁梨。
“经我多方面求证,今天就是你又老一岁的日子。”苏雁梨冲楚晚眨眨眼,抛出一个飞吻。
“噫!”楚晚笑着抬手拍走飞吻。
大家在楚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咪咪地准备了礼物。
苏雁梨送了她一个漂亮的包,包里装了一盒巧克力和一只小熊玩偶:“巧克力超好吃的哦!”
裴瑾睿送了她一幅亲手画的肖像:“生日美丽。”
夏收送了她一双运动鞋:“据说最近韩剧里面的女主角都穿这个。”
来福送了她一个蓝蝴蝶标本,据说他原本是打算送一个餐厅里装饰用的鹿头标本,后来被批判一番后才决定选个小的。
温宁远送给她一个星空投影仪,说是打开后能在天花板看见绚烂的星空。
“十七岁啦,楚小晚,生日快乐。”他笑着对楚晚说。
楚晚抱紧礼物盒子,用力点头,心里满满的感动。
从林月桢口中得知父母已经在家中准备了晚餐,大家便没有留她们一起吃晚饭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地把她们送上了车。
回到家里,林叔叔和张茹准备了丰富的晚餐和一个漂亮的冰激凌蛋糕,一家四口共度了一个其乐融融的生日。早上醒来时,楚晚在卧室门口发现三个礼盒。
她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捧回屋里。
校运会总共举行了两天半,这三天学校不仅停课,连晚自习也一并停了,放学生们回去休息。但因为第三天只举行半天,下午放假,所以晚上照常上自习。
上午的颁奖仪式一结束,楚晚和林月桢就回了家,飞速吃完午饭后,各自回屋蒙头大睡。
下午四点左右,在床上躺尸的楚晚收到了温宁远的消息。
温宁远:楚小晚,今天晚饭时间有空吗?
楚晚:啊,我和苏梨子约好在商业街的烤鱼店吃饭,庆祝她打破学校纪录。
温宁远:大概什么时候吃完?
楚晚:应该六点半左右吧,怎么啦?
温宁远:啊,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本来想约你吃晚饭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最近温宁远总是约她吃饭——他到底是怎么了?
楚晚在心里无声尖叫,她差点就要打电话给苏雁梨取消今晚的晚饭邀约了。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温宁远:如果方便的话,下晚自习以后可以在紫荆花园见面吗?
楚晚:好的!晚上见!
楚晚决定再也不要隐藏了。
她喜欢温宁远,正大光明地喜欢,她不愿意再在矛盾的情感中煎熬。
她要对林月桢坦白。
楚晚跳下床,穿拖鞋,飞快地跑进林月桢的房间里,把陷在床褥中的林月桢拽起来狂摇:“快醒醒!我跟你说个要紧事!”
林月桢揉着眼睛,睡眼蒙眬,满脸问号。
“温宁远今晚约了我,说有话要说……”
林月桢一脸莫名其妙:“就为这个,你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楚晚深吸一口气:“我喜欢温宁远。”
林月桢:“然后呢?”
林月桢意外的平静让楚晚猝不及防,按照原先设想的,林月桢应该讽刺她一番才对啊。
楚晚挠了挠头:“我觉得他约我,我赴约的话,怎么也得跟你说一声吧,毕竟……”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虽然说楚晚一直坚守着什么感情自由论,最近对温宁远的感情也不再那么遮遮掩掩了,可横刀夺爱的负罪感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她决定说出来,然后——
大不了就是公平竞争嘛。
她也未必会输给林月桢啊。
林月桢往下一滑,重新倒回被子里,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去,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楚晚见林月桢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欢天喜地,来不及多想林月桢的转变,马上如释重负地溜了。
终于说出口了。
一直以来的矛盾和愧疚,终于少了那么一些!
楚晚期待了一整个晚自习。
放学后,她来不及跟苏雁梨道别,就背着书包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冲到了紫荆花园。
温宁远已经到了,站在路灯下,拎着什么东西在等她。
“怎么还拎着这个?”楚晚看着温宁远手里提着的一大袋吃了一半的咪咪虾条,“不让室友帮你带回宿舍吗?”
温宁远做了一个见鬼的表情:“你知道我们宿舍的外号吗?狗舍。这点零食落到他们手里,五分钟之内我不出现的话,连包装袋都不会剩。”
“狗舍?”楚晚突然想到“来福”这个名字,莫名想笑,“你室友们都有哪些外号?”
“来福、二狗和旺财。”
“噗!”楚晚喷,“你们宿舍是四人间吧?你叫啥?招财?进宝?”
温宁远一脸深沉:“我是狗舍主人,他们都叫我‘爸爸’。”
“……”
据说每个男生宿舍都会出现一群互称对方为自己儿子的“爸爸”。
“对啦,你找我什么事?”楚晚问。
男生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想约你散步,最近紫荆花开了呀。”
啊?
大晚上的,散什么步?
学校里的紫荆花开了,高大的紫荆花树种植在道路两侧,满树艳丽的紫色花朵观赏起来颇为动人,路上也铺满了不少飘落的花瓣。夜风微凉,穿过树林,发出唰唰的响声。路灯很暗,微弱的灯光映着脚下的道路。
楚晚和温宁远并着肩,慢悠悠地走在夜晚的紫荆花树下。
逛了一圈。
气氛有些紧张。
又逛了一圈。
就在楚晚觉得气氛尴尬得很可怕时,温宁远终于开了口:
“其实我——”
楚晚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忽然怦怦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话只说了一半,一道强光突然打到他们脸上,温宁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强制中断了。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光束,并侧身挡在了楚晚面前。
“喂!那边那两个同学!你们在做什么!”远远有人在喊。
楚晚也举起手臂遮在面前,眯着眼睛从温宁远身后探出头,远处几道人影正在朝这边靠近。
“别看!”温宁远遮住了她的脸。
楚晚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来福慌慌张张地从旁边跑过来低声喊道:“教师夜巡队来了!赶紧跑!”
温宁远吐槽:“不是让你望风吗?”
“我们学校那么大,小路又多,谁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来福冲上来猛推他们两个肩膀一把,“你俩傻了吧唧愣着干啥,快跑啊!”
楚晚人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迈开步伐跟男生们狂奔出去了。
身后的老师穷追不舍,手电筒到处乱照:“前面的同学!站住!不要再跑啦!”
“老温,想想办法啊!”来福边跑边喊。
“先躲起来再说!”温宁远边跑眼睛边滴溜溜地转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歪主意。
楚晚觉得更不好了。
一分钟后,老师们在前面的凉亭里发现了一对穿着校服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的学生。
这——怎么看都像早恋的小情侣啊!
他们坐在石凳上,背对着老师,其中一个人娇弱地把头倚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老师们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猪羊——向他俩。
教导主任握着手电筒走上去,厉声问:“这两位同学,你们躲在这么黑的地方干什么?为什么坐得这么近——”
最后一个“近”字因为惊讶而拖长声音,走调走得像拉破音的小提琴。
甜蜜依偎在一起的温宁远和来福回过头,蒙蒙地看着身后举着手电筒的一群老师。
教导主任:“……”
夜巡队众老师:“……”
温宁远和来福:“晚上好?”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片刻后,温宁远举起手中吃到一半的咪咪虾条,打破了此刻诡异的寂静:“呃……老师,要来一点吗?”
教导主任一脸黑线:“温宁远,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零食超好吃!我从来没吃过,怕班上的同学跟我抢,所以偷偷躲到这里……吃独食?”温宁远有理有据,一边解释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虾条,语气逼真得自己都要相信了。
“真的,又便宜又好吃,魔力堪比辣条!60小包仅售14.8元!超划算!”来福拎起摆在脚边的一整袋咪咪虾条,疯狂点头附议。
教导主任:“……”这俩孩子怕不是傻了吧?进口零食吃腻了,捧着五毛钱两袋的小零食当宝贝了?
但他仍然一脸狐疑:“那你们靠得那么近是想干吗?”
来福举手:“报告老师,温宁远是我们班啦啦队队长,今天啦啦操跳累了,所以靠着我休息会儿。”
温宁远配合地站起来,娘兮兮地踮起脚尖做了一个芭蕾舞中提裙摆的动作。
教导主任:“……”
众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教导主任摆了摆手:“行了,吃完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大晚上的别瞎逛。”
临走前,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温宁远:“有什么好东西,下次记得跟同学们一起分享啊。”
温宁远笑得像朵花:“好的,老师!”
待老师走远,一直躲在灌木丛后凝神屏气的楚晚终于狼狈地爬了出来,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吐槽:“不是吧,这也行!”
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服,真的服,老奶奶过马路她都不“扶”,就服温宁远和来福。
来福一边哗啦啦往嘴里倒虾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行了,咱们也别久待了,要是他们再杀回来,只能是我跟温公子一人一个脑袋靠着楚晚的肩膀啦。”
“你想得美。”温宁远呸完他,又转过头,笑着问楚晚,“不早了,我们送你到校门口吧,一会儿你打车回去吧,别坐公交车了。”
“好……”楚晚点头,心里惦记的却是刚才温宁远说到一半却被打断的话。
他刚才,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一路上来福一直叽叽喳喳,和温宁远打打闹闹,不时又转到楚晚边上,嚷嚷着要给楚晚转账,托楚晚替他带些小零食,活脱脱一个上百瓦的大灯泡。楚晚几次想问温宁远,却又碍着来福在场,没问出口,就这么一直拖到了校门口。
温宁远帮楚晚叫了车,等她上车后,帮她关上车门,冲她挥挥手:“到家记得给我回条消息啊,楚小晚。”
“好,拜拜。”楚晚觉得有点丧,跟他挥手,又跟他身后的来福道别,“来福明天见。”
04
回到家时,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林月桢已经洗了澡,换好睡衣,拿着一袋橙汁正准备上楼。
楚晚跟在她身后一起上去,林月桢边走边问:“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楚晚垂头丧气地摆摆手,“还差点被教导主任当早恋情侣逮了。”
走到房间门口,楚晚正准备进去,却发现林月桢仍然站在一旁,便奇怪地问:“怎么了?”
林月桢握着袋装橙汁,思考片刻,问:“我在想,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喜欢温宁远?”
楚晚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
林月桢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仿佛瞬间露出了龟裂的痕迹。
“你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楚晚愣愣地看着林月桢,不明白她在抽什么风,但已经用表情回答了“是啊”。
“虽然上次我受伤时你让他送我回来,我就在怀疑这个问题了,但我还是想问清楚。”林月桢龟裂的表情仿佛又掉了几块渣,她握紧了手中的袋装饮料,“是不是我之前在画室跟你说的话让你误会了什么?”
“你当时的意思……不就是在告诉我你喜欢温宁远吗?”楚晚呆了。
林月桢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我不是,我没有,我求求你别这样想”的无奈与嫌弃:“虽然那是我赌气时说的话,但我可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喜欢他啊!”
林月桢此刻心里惊呆了——虽然当时说气话时心里感到暗爽,但没想到楚晚好像一直都当真了。问题是,温宁远在她心里一直是个“邻居家的傻大哥”,她对温宁远的嫌弃之情明显更多于友情啊!
她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当时的态度居然会给楚晚带来这么大的阴影;她也没想到楚晚还真是个蠢蛋中的蛋中蛋,还傻傻地相信着她的气话。
此时的楚晚也觉得自己像是被滚滚天雷击中了天灵盖:“你真不喜欢他?真是气我才说那种话的?”
什么“你们不是一路人”,什么“温宁远你就不要想了”,什么“我们是青梅竹马”,虽然现在听起来似乎还是很有道理,但当时怎么听都像是吃醋的表现啊!
就是这些话让楚晚耿耿于怀,想要靠近温宁远,却又总是在忌惮着。现在,林月桢突然告诉自己,她根本就不喜欢温宁远?
林月桢一脸“求求你相信我”的嫌弃表情:“以后你千万别再做什么撮合我跟他的蠢事了。你知道那天晚上他像个破喇叭一样叭叭叭地唱了一路歌吗?当时我觉得我伤口的血流得更汹涌了,差点我就要死了。”
楚晚:“……”
“姐姐,我只是个初中生啊,我的话不能乱信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绝对不敢再随便乱哔哔了,我真对地主家的傻儿子没兴趣。”
楚晚:“……”
“你放心喜欢他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俩的智商还是很般配的。”
楚晚:“……”
虽然林月桢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楚晚的心居然激动到差点飞了起来,原先那些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爱慕心情的愧疚感终于一扫而空。
天哪!
原来之前那些都是她误会了!
林月桢根本就不喜欢温宁远,她再也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地抱着愧疚感了!
她要回去给温宁远发消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晚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她冲上前抱住林月桢的脑袋,狠狠地冲她脑门“啵”了一口,然后飞奔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关门时带来的风拂过林月桢的脸,她龟裂的表情终于碎裂了一地,手中一直紧握的橙汁也终于被捏爆了,少女很少爆发的怒吼响彻了整座屋子:
“楚晚!温宁远!你们这两个傻子——”
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楚晚母亲和林叔叔听到这声走调的怒吼,忍不住抖了抖,彼此互换了个担忧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望向楼上。
林月桢也“哐”的一声摔上房门。
世界又回归了虚静。
回到房间,兴奋得难以自控的楚晚趴在床上打滚,兴高采烈地给温宁远发消息。
楚晚:我已经安全到家啦!
温宁远:好的,早点休息^_^!
把天聊死了。
楚晚郁闷地回了个“晚安”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百无聊赖地瘫倒在床上放空。
过了一会儿,她又“啊啊啊啊啊”地叫着一骨碌坐起来,疯狂地捶枕头,然后拿起手机,鼓起勇气又发了一条消息。
楚晚:那个……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呀?
话只听了一半,够让人挠心挠肺的,该不会是托她帮忙买路边摊的三无小食品这种蠢话吧?
楚晚发誓,如果温宁远真的托她买三无小食品,她绝对打爆来福的狗头。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并没有新的消息显示。
到底是什么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疯了!
楚晚哀号着,拎起枕头,又暴揍了一顿。
过了一会儿,温宁远回复了她。
温宁远:总觉得在微信上说不太方便……明天见面后再告诉你吧^_^。
……
啊!
疯了!
“^_^”你个大头鬼哦!
一个晚上连接遭受两个暴击,楚晚终于承受不住了。她把手机扔到床尾,彻底倒下了。
第二天,楚晚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来到学校,一个上午都在打瞌睡。但奇怪的是,温宁远没有给她发消息,她主动发消息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复。
呃……这就尴尬了。
一直拖到晚自习课间,楚晚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他们教室把来福揪了出来:“温宁远呢?”
“温宁远?”来福一脸莫名其妙,“他昨天半夜突然被他家里人接走了,也没来得及跟我们说,好像家里有什么急事吧?今天一天都没回来。”
楚晚愣了一下:“哦……这样啊。”
居然落跑了。
这样的话,温宁远明天应该会回来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晚悻悻地回去了。
第三天,温宁远也没有来学校。
第四天,温宁远也没有来学校。
第五天,温宁远还是没有来学校。
连续往楼上跑了一周,楚晚都没有看见温宁远的身影,微信也没有得到回复。
反倒是最后一次往他们班教室跑时,来福挠着脑袋对她说:“楚晚啊,我跟你说一件事啊……我昨天没写作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我们老班在跟别的老师说温宁远转学的事情。”
“转学?”楚晚呆住,“都要高考了,转到哪儿?”
先别说转学这种荒诞的事情了,再说回来温宁远也不参加高考啊。
“这我也不清楚,他连我的微信都不回,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来福一脸为难,“我觉得他最近应该都不会来学校了,你就先别到我们班找他了。我保证,一有消息,我马上就通知你。”
楚晚没办法,只好失魂落魄地回了教室,在微信群上问,谁也不知道温宁远怎么了,连林月桢都没听说任何风吹草动,林月桢立刻私聊她。
林月桢:晚上回家我打个电话问我妈,她应该会知道,你先别急啊。
楚晚:好。
晚上回家后,林月桢跟她妈妈通了电话,得到的消息并不乐观。她妈妈最近一直在照料半岁大的孩子,与温家没有太多联系,但还是帮林月桢了解到了温家的近况。
“据说温宁远家的公司出了点事情,但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总之这件事似乎有一段时间了。”林月桢把这个不好的消息转告给楚晚,“现在连我妈都联系不上温家了,电话根本打不通,还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
楚晚有点蒙,对林月桢带给她的消息感到不知所措。
“我一定会尽力去打听的,如果温家出事了,温宁远肯定也要被牵连的。”林月桢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后背,“别着急,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等待消息了。”
楚晚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只能选择听林月桢的,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这种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但是,温宁远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
温宁远消失后的三个月里,楚晚给温宁远发了193条消息。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揉着眼睛打开微信,看看温宁远有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但是,温宁远一条消息也没有回过她。不仅如此,他的朋友圈也删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别说微信,连短信也不回。楚晚尝试着问来福要了他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却已经停机了。
楚晚仍然每天坚持给他发微信。
楚晚:在吗?
楚晚:你去哪儿了?
楚晚:好久没看见你了。今天问了来福才知道你已经不在学校了。
楚晚:还好吗?
楚晚:在哪儿呢?
楚晚:为什么不回答我?
楚晚:还好吗?
楚晚:发生什么事了?
楚晚:你什么时候回来?
……
最后一条消息:温宁远,我很想念你。
他没有回。
楚晚很想念他。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睛又闭上,再深呼吸了一次。
不能哭。
不能哭……
那些和温宁远相处的为数不多却怦然心动的场面,那些每天晚上睡前会被她翻出来回味一遍的糖,第一次脸红,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倾慕,此时此刻,却全都变成了锥心之痛。
她好想温宁远。
想念温宁远在一群男生中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想念温宁远各种没脑子的傻气举动,想念温宁远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的眼睛,想念温宁远倚靠在教室外走廊栏杆上等她下课的模样。
想念温宁远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对着她的胸口做丘比特射箭的动作。
想念温宁远校服外套的余温。
明明知道不可能,楚晚却贪恋着温宁远的温暖,心里依然抱着一线侥幸的希冀,可是温宁远却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温宁远消失以后,楚晚时常会发呆。
有那么几次上晚自习的时候,她正在写作业,突然想起温宁远,便愣愣地坐在原位出神。笔尖触着纸张的地方聚起浓浓的一滴墨水,好像凝在眼角的泪水一样。
在家吃饭的时候,楚晚吃着吃着就会发呆,筷子含在嘴里一动不动。
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楚晚精神状态变差,丝毫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能叮嘱楚晚好好休息,不要太紧张。
只有明白事情原委的林月桢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气,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筷子碰碰楚晚的碗沿,把她叫回现实。
半年后,林月桢给楚晚转发了一条新闻。新闻报道了雀山市房地产巨头温氏集团欠下巨额债务的消息,集团法人代表因无法偿还债务而被拘留,集团继承人也被卷入其中,而温氏二公子目前则下落不明。
林月桢什么也没有说。
楚晚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新闻出神。
温宁远像稍纵即逝的光,只存在了片刻,就在这个夏天还未结束的时候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楚晚十七岁的盛夏也只存在了片刻,因为温宁远的不告而别,随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的到来,无声无息地告别了。
他不会回来了。
05
告别十七岁的夏天以后,楚晚步入了高三,原先的高三学生都已经毕业了。
来福成绩向来不好,雅思分数一直提不上去,没有办法像其他同学那样去英国,最后他父母花了一大笔钱,把他送到了澳大利亚的一个大学读预科。
来福出国的前一天,把朋友们都请到他家餐厅吃了一顿饯行饭。他家餐厅是本市最高级的餐厅之一,隐匿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建筑装潢典雅别致,跟来福身上的搞笑气息格格不入。
据苏雁梨的小道消息说,来福家的餐厅向来是本市权贵的聚集之地,一律谢绝拍照,一顿饭吃出十几二十万是常有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服务生给每个人盛了一块黄鱼冻。楚晚没吃过,用筷子夹起鱼块就想往嘴里送,谁料旁边的裴瑾睿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野生黄鱼,少说也得十万块一条吧?”
楚晚手一抖,差点把鱼扔出去。
告别的时候,来福跟大家一一握手拥抱。轮到楚晚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为难还是同情的表情,他最后没有拥抱楚晚,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温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但你放心,只要一联系上他,我立刻通知你。”
楚晚的眼圈立刻红了。她点点头,避开了有关温宁远的话题:“在澳大利亚也要好好学习啊,别只顾着疯玩啦。”
来福又拍了拍她的后背。
第二天,楚晚通过朋友圈得知,来福已经坐上了前往悉尼的飞机。
温宁远走了。
来福也走了。
裴瑾睿开始了集训,很少回学校,想要在学校里见上他一面也是难上加难。有时候楚晚会在教学楼里碰见夏收,但两人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各自忙碌去了。
唯一的好事就是林月桢如愿升入了高中部的双语班,以后上学和放学就方便了很多。
高三了,体育课和兴趣课理所当然地被杨建新改成了自习课,教室里一片哀号。
杨建新站在黑板前,双手撑着讲台,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我知道班上有很多同学出身富贵之家,也许高考在你们眼里并不算什么,也许你们的未来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这并不代表你们接下来的路总是一帆风顺的。
“人生难得有一次只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获得成功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全力以赴的滋味呢?”
楚晚把杨建新的话听了进去。她知道自己智商平平,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更努力。
那么,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吧。
去见识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世界。
去更接近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人。
一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当楚晚课桌上堆积的试卷越来越高时,高考也越来越近了。
在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楚晚参加了高考。
张茹和林叔叔紧张得不行,从考前三个月起张茹就开始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煲汤,林叔叔非要亲自送她到考场。
出门以前,林月桢拉住楚晚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加油。”
楚晚摸了摸她的头。
开车去考点的路上,林叔叔显得无比激动,一直反复在问楚晚“笔带了吗”“准考证带了吗”“身份证带了吗”,紧张得就好像他自己才是考生一样。
问到最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问那么多干吗,不该给你制造压力啊。”
楚晚下车以后,走出一小段距离,再回头看时,林叔叔还在原地。他下了车,站在车前目送她,见楚晚回头,他冲她招手:“乖女儿,别紧张,好好考!”
楚晚也冲他挥手,心里被一种既温暖又感动的情绪充盈着。
苏雁梨、楚晚和裴瑾睿被分到了同一个考点,大家都早早来了。
在考场楼下,三个人坐在花坛边上,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考生和家长,一边等待入场。
苏雁梨一边啃煎饼,一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透露一道英语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
“啊?”楚晚一脸蒙,裴瑾睿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她贼溜溜地看了周围一圈,然后小声地说:“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噗!”楚晚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裴瑾睿也忍俊不禁,憋不住地笑。
苏雁梨见他们笑了,得意地问:“不紧张了吧?”
楚晚发现自己还真就不紧张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优秀呢?”
“谢谢你啊。”裴瑾睿也笑着道谢。
各自进考场之前,三个人相互鼓励:“加油啊!一定要考个好成绩!”
加油啊。楚晚想。
安然度过了两天的考试。
楚晚觉得其实高考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反倒是家长比学生们更紧张。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以后,因为要回去收拾课桌,楚晚和苏雁梨、裴瑾睿约好在考点门口见面,一起打车回学校。
大群的家长和记者们早就将考点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刚出门,正好有记者举着相机冲他们拍照。不知怎么回事,仿佛脑抽一般,三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对着镜头比起了剪刀手。
回到学校,校门口挂着“祝各位同学高考顺利,扬帆起航”的红色横幅。楚晚走在学校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酸酸的。
就这么结束了吗?
高三学生们都陆陆续续从考场回来了,好多同学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把书和试卷从楼上往下扔,整个教学楼下面都堆满了白花花的试卷和书本。
杨建新和其他任课老师从教室后门推了一个七层蛋糕进来,庆祝各位同学毕业。
苏雁梨冲上前,拉着杨建新的袖子就是一顿爆哭:“干什么那么煽情啊!”
杨建新眼圈也红红的,笑着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毕业了。祝各位同学前程似锦,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来,我给大家切蛋糕。”
杨建新给每个同学都切了蛋糕,大家随意地坐在教室里,边吃蛋糕边聊天。
苏雁梨一边把蛋糕往嘴里送,一边刷着微信,突然大叫一声:“楚晚,我们上新闻啦!”
“嗯?”楚晚没听懂。
苏雁梨把一篇本地新闻公众号的文章转发到微信群里,楚晚点开一看,今天出考场时他们三个人的“剪刀手照”居然被记者发到了网上。照片上他们笑得一脸傻样,新闻标题是《圆梦高考,走出考场的三位考生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苏雁梨吐槽:“谈你妹啊!明明笑得像二愣子,记者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意气风发了?”
楚晚哭笑不得,微信群里的消息也接二连三弹出来。
夏收:哈哈哈哈哈哈!可恶!为什么我和你们不在一个考点!
裴瑾睿:我真想不通当时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来福: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哈哈哈哈哈哈!
林月桢:真有够傻的……
吃完蛋糕以后,楚晚继续整理东西。她从教室后面的储物箱里抱出一沓练习册,一张纸忽然从其中一个笔记本里掉了出来。
楚晚弯腰捡起来一看,竟然是那一年秋游的时候,温宁远画的那张“青丝如瀑”。
这张画当时被裴瑾睿无意中收藏了起来,后来被她讨要走了,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楚晚望着那张纸发呆,眼圈渐渐红了,鼻子也开始发酸。
到最后,她忍不住哽咽起来。
再见了,智才中学。
再见了,稍纵即逝的夏天和青春。
再见了,我年少时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