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大悲
许宣运足真气,抬头大笑道:“法海,你既已知道寡人的身份,寡人也就不再隐瞒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死在老子手里,想要替他报仇,就堂堂正正地出来,耍这等阴谋诡计,也不怕丢了如来佛祖的脸面么?”
声如洪雷,嗡嗡狂震,上方众人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倒是从外头隐约传来了一阵惊呼,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慧道:“法海,你陪慧真师太在此稍候片刻,老衲去去便来。”法海恭声应是。
许宣纵声大喝道:“老秃驴,林灵素在此!有种就放老子出来,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下,装聋作哑,羞也不羞?”
“阿弥陀佛,”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施主喊得再大声,他们也无法听见。再说施主并非林灵素,法海的师父也没被林灵素所杀。既是假话,叫他听见了又有何用?”
许宣心中一凛,却见黑暗中隐约坐着一个人影,竟连呼吸、心跳也查探不着。惊怒更甚,紧握裂天刀,嘿然道:“敢问阁下是谁?你与我素昧平生,又怎知我说得是真是假?”
那人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真亦假来假亦真。。。施主说得对,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老衲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又岂能妄论施主是非?是老衲着相了。”
此人自称老衲,听其言语,对法海、林灵素又似颇为熟悉,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相隔四五丈远,四周漆黑,许宣只能模糊睽见其轮廓,须发又长又乱,僧袍上满是补丁,双手双脚全被镣铐锁住,八条婴拳粗的钢链拖拽在地,一直没入四壁。
许宣越发起疑,冷笑道:“和尚?阁下莫不是说这地牢是你的禅房,锁链是你的念珠吧?”
那人突然睁开眼,双眸明亮,直如暗夜中的两颗星辰。微微一笑,道:“这回是施主着相了。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尽是囚徒。施主手脚之上,又何尝不捆缚着锁链?只不过无形无影罢了。”
“老子没空和你斗什么机锋,”许宣哈哈一笑,跃起身,“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出口在哪里,我就斩断你的锁链,带着你一起出去。”
那人摇了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没人将老衲囚禁此处,是老衲自己将自己锁在这里的。”
许宣一愣,放声大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得道高僧,原来也不过是不开悟的野狐禅!你既知道‘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莫非囚徒’,又何必多此一举,将自己囚禁在这里?就算你将手脚锁住,又能锁得住自己的心魔么?”
那人叹道:“施主所言极是。老衲智拙根浅,苦修数十年,心魔未消,所以才不敢出牢。惭愧,惭愧。倒是施主年纪轻轻,有此慧根,又何苦要假扮林灵素,学他为祸苍生?”
许宣笑道:“老和尚,林灵素天下公敌,千夫所指,我假冒他又有什么好处?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是,难道你认识我么?”
老僧道:“老衲不认得施主,却认得林灵素。”
许宣心中一紧,冷笑道:“胡说八道。你刚刚说在这里困了数十年,又在哪里认得他?”话方出口,登觉后悔,这个“他”字自是无形之中承认自己并非林灵素了。眼下大仇未报,宁可被人当作这天字第一号的魔头,也不愿暴露真实身份。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没有出去,却不表示他未曾进来。初次见他时,他不过与施主现在一般年纪,转眼已是几十年了。”
许宣曾听林灵素亲述身世,知他幼年时流浪乞讨,饱受屈辱,所幸得到恩人苏东坡救助,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苏东坡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老友佛印和尚,他这才到了金山寺落发为僧……心中猛地一震,失声道:“难道你是佛印长……”旋即想起佛印方丈早已圆寂了数十年,自己小时还曾随父母到金山寺拜过他的舍利塔,又岂会蓬头垢面地囚居在这黑暗地牢?
果听老僧道:“阿弥陀佛,佛印上师智慧慈悲,涅槃已久,老衲何德何能,岂敢沾其光泽?”
此时许宣已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视野渐明。置身处是一个直径约八九丈的球形石室,通体黝黑光滑,似是金属所铸,与那夜放置六合棺的墓室颇为相似,唯一不同之处,是上方约二十余丈高,峭陡如深井,仅有一个长宽不足一尺的圆口,直抵塔顶。偌大的石室内,除了那老僧座下的蒲团,以及将他铐牢的八条混金钢索,别无他物,更不见神棺与镇墓兽的踪影。
许宣手指抚墙,缓步绕行。老僧知他所思,道:“施主,这囚室在地底深处,通体由厚达三尺的北海玄冰铁所铸,就算是齐天大圣也掀不出去。”
许宣打个哈哈,道:“这可就奇了,你说林灵素曾到过这里,难道他比齐天大圣还厉害,既能进得来,还能出得去?除非……”此处既无他人,老和尚又知道林灵素的底细,他也就无意再继续假装了,转眸灼灼地盯着老僧,又道:“除非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你放出去的。”
老僧微微一笑,双眸却满是悲楚,道:“施主猜的不错。老衲自囚于此,自然也也知晓出去的方法。老衲放他出去,原是想让他为我补过,消弭罪业,想不到反而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此中种种罪孽,全因我起,就算刀山火海,也难抵万一。”
许宣越听越奇,有意套他话,冷笑道:“你说你放走林灵素是为了替你赎罪,难不成……难不成此番听说林灵素重回临安,刺杀恩平郡王,所以设下了这‘请君入瓮’之局,让法海以‘六合棺’为诱饵,将他镇回这里?”
老僧道:“施主如此聪慧,又何苦明珠暗投?”竟似承认他猜得不错。
许宣心念飞转,道:“你能让法海言听计从,又认得林灵素,想必是金山寺的前辈高僧。这里又是金山寺的地底,金山寺里修行数十年的前辈,除了大智长老和……”心底一震,连骂自己愚蠢透顶,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大悲长老!”
只听链铐叮当作响,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孽深重,这‘大悲’的法名,实在愧不敢当。”
上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周围一片阴冷死寂,就像是置身于幽冥地狱。许宣浑身冷汗涔涔,此行的备选方案,原是想找大悲和尚解开白素贞的苦情花之毒,但此情此景,唯有断绝念想。定了定神,道:“我若是林灵素,你自要亲手将我除去;我既不是,长老又待如何?”紧握刀柄,凝神聚气,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即抢先猛击。
大悲和尚摇头道:“我佛慈悲,降魔之道不在杀伤,而在归化。施主虽非林灵素,却心浸仇恨,满怀杀伐戾气,老衲若放你出去,假以时日,只恐又是一个林灵素。不如请施主在此暂住个一年半载,与老衲一起修禅论道。等到心魔化消,别说这区区斗室,就算九天三界,六道轮回,又岂能将你困住?”
“你们这些秃驴个个假慈假悲,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暗地里却凶暴淫毒,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竟然还有脸来归化老子?”许宣怒极反笑,声如雷霆,在铁室里轰鸣狂震。若是常人,早被震得喷血昏迷了,大悲和尚却依旧如坐如磐石,连须发也一动不动。最诡异的是,声浪传到他身上,非但不反震回弹,反而如泥牛入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宣又惊又奇,被他激起了好胜之心,扬眉道:“老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如来佛祖,锁着双手双脚,也能将我压在五指山下?好,我倒要瞧瞧谁是如来佛,谁是孙猴子!”运足真气,“呼”地飞身一掌,狂飙怒卷,朝着老僧当头拍下。
大悲和尚垂眉闭目,合十道:“阿弥陀佛。”衣裳忽然朝外一鼓,浑身金光炸射。
“嘭!”
许宣左手方一劈入金光,浑身骤然凝顿,仿佛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就连呼吸、心跳也瞬间僵停了。待要奋力后拔,左臂却似被磁铁紧紧吸住,无法移动分毫,惊怒交迸。
这一年多来,他得葛长庚、林灵素、楚青红之亲传,又与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王重阳、金兀术、耶律大石、李师师……等天下超一流的各派高手接连交锋,见识了诸多难以置信的绝学,却从未见过这等神通。
这老和尚的真炁若用一个字形容,那便是“空”,就像是宇宙之初的混沌,空茫无边,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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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