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一怔,视线扫过了那复杂至极的符迹,然后......
“呵。”
她竟然轻笑了一下。
竟不由有些感慨......
原来这夜里的追杀,这些秦军,这大鬼,这符师,每一个看起来都是为了要这女人的命。然而他们只不过是来送命的,他们全都是饵......为的只是耗费点这女人的体力,同时,尽全力的让她离这张符近一点。
再近一点......
等到你能看到这张符上所写的笔画了......那你也就死了。
这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藏笔峰是千墨山的第二座高峰,仅次于凌云峰,但是却是整个大秦最有名的一座峰。
比用来供世人朝拜的悠然峰还要有名,比高高在上,永远只能仰望的凌云峰还要有名!。
因为这座峰上的人什么都不干,就研究符。整个大秦九成的符都是源自于这里。
小到让钢铁不生锈,或者让炉火温度更高的民用符纸,大到镇压鬼域边界的百里长符,全都源自于这藏笔峰。
这里是天下符师终生仰望的地方,也是与大秦子民最息息相关的地方。当然......在十八年前,那位刚刚降生就带着恢弘的符意,长大后又美的让万千子民心目颤抖却又不敢触碰的峰主大人,更是让这座山峰成为了千墨山最传奇的存在。
至于那几位隐于山中,终日写符的符师们......他们笔下的符能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朱砂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几位符师早已没有了凡间的欲望,一心只想钻研符道,他们笔下的任何一道符都可随意的开山裂海,一道符便可抵千军。
这样的一张符,只要问世,必定会被大秦帝国好好的珍藏起来,视为最无价的宝物。
而用这样的一张符来杀一个人......呵呵,真是对那个人最大的赞美了。
朱砂这样想着,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步子明明已经踏出去了,但是却又落回了原处。
缩地成寸......
“果然是张大符啊。”她自嘲的呢喃了一下。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了,就算是自己跑的再快,跳的再高,也不可能再离开脚下的这块地了。花了这么多手段就是为了让自己走入这张符五步之内,那么一步跨入,怎么可能让自己再逃离。
而这一刻,面前的鬼师嘴角也流露着凄惨的笑,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的喷出血来。那些血溅在地上的符纸上,顿时金光大盛。
“你不仅仅是个鬼师,还是个符师?”朱砂问着。
“嘿嘿嘿......”老符师笑道:“是啊,我还是个符师。所以今日,能用我的血来祭这无名大符,并用这符来杀大秦帝国最强大的女人......老头子我这一辈子值了!值了啊!”
他大笑着,笑的浑身血浆喷涌,符意开始弥漫于朱砂周围,浓稠的像是熬干了的糖,天空之上,一片金光现于云间!霎时,夜幕化为白昼,一片巨大的符文凭空的立于虞城的上空,直夺星河万点,双月同辉。虞城的百姓无不惊呼,有人甚至控制不住的腿脚发软,瘫坐于地上,双手合适,不停朝拜。
而那巨大符文之下,一袭红衣只是觉得怅然,觉得不爽......因为此刻手里没有烈酒,身旁没有看客,双脚被禁锢,一身的本事无法施展。
“一群老东西,到头来还是只敢用这种方法杀我?”
是的,只敢这样杀,这是畏惧,也是尊敬。
下一瞬!一道血样的光芒从天而降,似是要笼罩整个黄沙戈壁,血光之中,无数猩红的巨雷轰鸣的劈向那个同样猩红的身影,闷声阵阵,雷鸣滚滚,岩石化为碎土,碎土化为飞灰,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十八道血雷降下,直震得天云炸散,大地颤抖。
许白焰被狂风卷着越过城墙,重重的摔在虞城的青石板路上,周围的民众全都低垂着身子,用手堵住耳朵,免得被那雷声震碎了耳膜,远处的戈壁山石被炸成漫天碎鳞,地面在第一道雷降下时便已经被被炙烤的龟裂开,接下来的雷鸣在大地上震栗着,绞动着,滚烫的泥土几乎要被硬生生的劈成熔岩火浆。
人群中,这位年轻书生就这样震惊的看着天穹,不知过了多久,符意终于散了,雷声终于停了,夜色终于回归了正常,只是虞城外近十几里的地面和农田已经化为了焦土,散发着淡淡的青烟。
许白焰忍着身体的疼痛,踉跄着站了起来,疯了似的挤过惊魂非定的人群,他冲到了城门口,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救人。
可是当他来到虞城城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的被什么攥了一下。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朝着峡谷方向飞奔......一路上,跨过了遍地密布的裂痕,直到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被雷劈出来的巨大深坑,深坑四周的泥土被高温蒸腾的发红。
那里原本站着一个人。
而此时,已然什么都没有了。
连那个老鬼师......甚至连那只鬼都没有了。
只剩下空气中刺鼻的焦糊味道......所有的一切,在一道神符之下,都化作了飞灰。
突然的,许白焰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干,眼睛有些涩,周围的空气太燥了,燥的他只能用力的抹了把脸,将鼻涕和眼泪蹭在一直无比干净,但是现在已经遍布尘土的学服上......
他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那个懒散嘴馋的学堂先生的酒后模样,便成为了自己对她最后的记忆了。
“要好好活下去,你不是要成为符师么,哦,对了,你还得把谢家那小姑娘的钱还了......”
这便是这对师徒间......最后的对话。
......
与此同时,在几千里之外,凌云峰峰顶的云上书阁之中......老书童大人坐在轮椅上,遥遥眺望着虞城的方向。
“看一眼,那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几十名抄书人便开始快速的翻阅着手中的书页,沙沙声显得有些恼人。
很快......
“死了!”
“死了!”
“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不断的从书阁的各个角落传出来。
老书童大人沉默着,枯槁的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那轮椅上的身子,随着这两个字,竟似凭空的又矮小了几分。
“我累了,推我去休息吧......”
“是。”
身后的年轻人回应着,推着轮椅,消失在了书阁的某处阴影之中......
.....
虞城城外,焦土未寒。
这一张大符真的是将整个城都炸的瑟瑟发抖,好在雷声总算是停了,虞城的守城军这才敢拿起武器。
不管是怎么说,这里也是大秦的疆土,神符突然现世,总得有个说法。
城中的百姓们此刻也满脸的惊魂未定,不过看着守城的军卒都出去了,有不少胆子大,好奇心重的人也犹豫了一下,跟着出了去。
人群朝着城门拥挤着......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学服的少年,逆着人群,早已经从城门走了进来。
许白焰挤过了人群,也不顾推搡,只是低垂着头,下意识的沿着最熟悉的路线前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晕了,傻了,或者是在梦境中还没有醒过来......
不知不觉的,抬起头,发现竟然走到了朱砂的家。
过往五年,他时不时的就要来这里一次,打点野味,来填补这位无良老师的嘴馋,甚至有时候,会看不下去屋子里的邋遢,主动帮她收拾一下。
而此刻,这满屋的狼藉,桌椅散乱......许白焰却生不出一丁点想要打扫的念头。
自己那位无良的老师,就这么死了?
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干了些什么?
她还没有教会自己写符。
就这么死了?
今后,这房子就要换人了?
许白焰想着,一时之间甚至觉得有点荒唐,连同自己过去的五年,都随着那几道天雷给炸成了漫天的灰......
可突然的!
他愣了一下。
没落的双眼猛地瞪圆了!
在最初的那几秒钟里,他甚至没有跟上自己的思路,没闹明白,自己到底在惊讶什么,过了一小会,才终于发现!
这屋里,少了点什么......
酒壶呢?
那个酒壶呢!?
......
朱砂算是嗜酒如命的人,只要不在学堂里,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带着那个酒壶,之前许白焰来这里时,明明看到那酒壶就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了啊。
他一把掀开面前的桌椅,推开倒下的柜子,视线在屋子里疯狂的寻找着......
没有!
没有了!
那个酒壶......被拿走了!
“哈哈——”许白焰怔了怔,突然的笑了起来。
他一屁股坐在了乱七八糟的地上,手插进头发里,欢快的蹭着。
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在大鬼出现的时候,朱砂老师的嘴角,似乎是泛起过那么一瞬狡谐的弧度。
“妈的,怪不得一直嚷嚷着让我别管呢......感情是怕我耽误你跑路啊。”
夜色下,许白焰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埋怨。
再望向这脏乱的房间,他突然觉得这里太乱了。
所以站起身,将刚刚一把掀翻的桌椅给摆正。
“还是收拾收拾吧,以后还得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