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汤昭愕然,想不到六龙剑竟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大日神车经?
他怎么知道的?
没错,汤昭的玄功修炼确实是《大日神车经》,那还是眼镜中的仙女给他的玄功,练起来不但进步神速,而且锻炼精神,提高精神强度和韧性,实在是一门出类拔萃的玄功。汤昭后来在几处蕴藏丰富的藏书阁中见过不少玄功,都无法和大日神车经相媲美。
后来,他还发现,常常修炼大日神车经甚至能让他越发亲近阳光,于悟剑也有好处,可以说是天生契合他修炼的玄功。也正因如此,他直到现在还每日抽出时间来修炼玄功,而不是像大部分剑客那样把时间全转移到磨炼剑心和积累剑元上去。
没想到居然被认出来了……
等等?
大日神车经是真实存在的玄功吗?
他还以为是眼镜推演出来的呢。
眼镜,或者说眼镜中的仙女是可以把他的功法升级成更好的。譬如蚂蚁搬山掌这样平平无奇的掌法能推演出一门绝学,而且那掌法绝对是从原有武功的基础上推演出来的,世上从来没有过的。
汤昭一直以为他获得的所有功法都是如此呢,武功能升级,玄功也能升级,大日神车经是从桐花引凤诀里演变出来的,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仔细想想……
好像还真不合理。
比起那些一脉相承的推衍武功,大日神车经和桐花引凤诀有什么关联吗?
除了都和火沾边儿,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倒是大日神车和六龙……
虽然神车可以指代太阳,但本义就是指的六龙拉的神车载着太阳在天空巡游,和六龙剑看起来大有关联是真的。
“这……您知道大日神车经?”汤昭反问。
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失言了,只是借此承认了。
不承认也不行,都被人一眼认出来了,再否认有意义吗?
再说,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就算真是对方的功法,乃至是独门秘籍,汤昭又没偷又没抢,只管理直气壮才更合适,要是遮遮掩掩反而心里有鬼似的。
六龙剑抚掌笑道:“果然啊,青主果然还是看得起我!”
汤昭奇怪:怎么又关句东君的事了呢?
六龙剑笑道:“当年我创造这门玄功的时候,除了供奉那位存在之外,就只给青主看过,当时我是有些得意要跟他炫耀的。那时青主只道;‘倒是合适你’。一点儿不佩服,我还想他眼光怎么这么高?没想到他当真看进去了,还传了下来,原来这小子心里是暗暗佩服我的吗?好好好!得句东君佩服真算一大快事!”
汤昭尬笑,总不能说,没,句东君根本没提过你那玄功,只是我自己有渠道偶得罢了。
那倒也不必给自己和六龙剑一起找不自在。
正好他没办法解释,就请句前辈替晚辈背这一锅。
他心中一动,暗道:那位存在……是什么意思?
和……眼镜有关吗?
今日当着众人不便立刻询问,他记下来,以后找机会问……问坤剑吧。
那位存在,听得这样厉害,肯定是他们那个层次人尽皆知的吧?
他拍了拍汤昭,道:“你果然是青主认可的传人。汤小友,果然请你来一趟是对的。青主离开我们很久了,不提他时渐渐也随着时间淡忘了,但要一提起他来,音容笑貌宛如昨日。他真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们想他时,只能空自回忆,或者睹物思人,连从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也找不到。唯独见了你,又想起了好多当年的事……“
他神色有些感慨,那高不可攀的帝王之气裂开一道口子,似乎也泄露了人间的情感,“这一次既然来了别急着走了,长长远远的呆在太阳廷才好呢。”
汤昭一震,此时由不得他多想,暗道:什么意思?不许我走,难道我被软禁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刚刚升起了警惕之心,此时难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就算他真的被扣下了,也不是翻脸的时候,汤昭反而举杯道:“多谢盛情!难道有机会来太阳廷,岂能不多参观学习呢?”
六龙剑更高兴了,道:“本来说在昭阳殿见一面,但现在我后悔没一开始就带你去太阳廷。这种地方你我岂能久坐?正好我们那里还有些青主留下的东西,已经尘封多年,现在归你了,你可以留着,也可以将来再移交给新金乌。等下了太阳廷,让关宫主带你去彩云归那地方看看,看看适不适合养剑祇,你要是看上,那地方就归你了,这叫物尽其用。”
这倒是不错,当年彩云归追着他要这要那,现在他杀个回马枪,把她们老巢也端了,地皮都收了,这不是报复得畅快淋漓?
汤昭再次道谢,对关宫主微微点头示意。关宫主神色如常,丝毫不以为忤。
仅仅那么几句话,酒席上就不再说正事。六龙剑只和归园氏闲聊,偶尔和汤昭说几句话。倒是前进城城主八面玲珑,拉着汤昭闲聊起来,从前线的情势说到碎域的风土,老头见识广博,谈吐风趣,双方居然也谈笑风生。
聊了天上,转过来城主问汤昭人间情形。其实他又不是真的不下界,哪能不知道人间什么情形?他这么问,其实是想问问如今大晋朝廷在民间的声望如何,还有没有民心。
其实在这种场合,又不是金殿问策,汤昭只需要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就罢了,若还想拉拉交情,不妨顺情说几句好话,但汤昭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睁眼说瞎话,抑制不住道:“百姓……过得不甚好。除了有限的几个州,大部分都是一年不是一年了。”
那城主摇头道:“我知道。百姓辛苦。这些年阴祸愈演愈烈,让百姓遭了多少劫难。这也是我们在前线殊死抗争的原因。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把天魔彻底消灭,还人间一个太平。”
汤昭问道:“城主觉得,百姓之苦只是阴祸吗?”
那城主和他对视,两人互相凝视片刻,城主笑道:“没了阴祸还不好吗?”
汤昭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仔细想想,在这种酒宴上说百姓疾苦,不但城主没意思,自己也没意思得很。
他只回答:“没了阴祸,当然会好些。”
怎么说前进城是抵抗天魔的主力,浴血奋战是守护了人间的,自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人家前线大军不是主力,难道汤昭刚上来寸功未建的是主力吗?
那老城主道:“如今大晋缺少柱石干城,汤小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想不想去京城做一番大事业啊?”
汤昭推辞道:“恐怕晚生没有时间。这两年天上的事我也忙不过来,若分心人间事怕一事无成。人间自然有人间的仁人志士去守护。”
这时,陪坐的另外一人,是另一大势力众星之火的首领恰好来碰杯,老城主笑眯眯转了开去,不再理会汤昭——这就叫话不投机。
过了一会儿,接风宴终于散去,六龙剑终于起身,虽然喝了酒,但在座每一个会被区区酒精麻醉。他起身招招手,道:“汤小友,咱们去后面走一走。”
这一回归园氏没跟上,只有六龙剑和汤昭两人。
这才是戏肉,至此,才要谈正事。
六龙剑带着汤昭走向昭阳殿后,那里正有一个花园。从天上看,这个花园平平无奇,不过是一片绿色而已,然置身其中,倒觉得生机盎然,一步一景,颇具匠心。
但汤昭可没闲情逸致欣赏景致,他现在渐渐集中注意力,要应对与太阳廷的正式交流。
六龙剑现在神色和蔼,似乎收敛了帝王之气,但汤昭敏锐的察觉到这是自己的错觉,六龙剑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情绪,进入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其实这剑仙一切举止都藏在面具下,喜怒都是做出的表现,唯一露出真情的时候大概就是谈到句东君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情绪藏在他若无其事的侃侃而谈当中,实在太容易被人忽略。
既然六龙剑拿出了不谈感情的态度,汤昭也要端正态度,尽全力争取保护自己和金乌剑。
“你刚刚在席上说,现在人间的情势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汤昭没想到六龙剑和归园氏说话,还能分心听他和前进城主的谈话,但想来剑仙这样的境界,精神力早已笼罩四周,无需特意去听也能将周围一切行动掌握。
汤昭诚实答道:“是,人间现在算半个乱世,州郡割据,各自为政。百姓过得很苦,既有天灾,也有人祸。天灾一年比一年凶,人祸一年比一年狠。”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还有人在修修补补。”
譬如他,也刚刚为人间挖掉一颗毒瘤。
六龙剑叹了口气,道:“又到了这个年月了。人间每过几百年,就要遭这样一劫。大晋……也不怎么样,才一百来年,就又乱成这个样子。”
汤昭既然跟陈总学习,岂能不知道周期律的东西,道:“大晋对地方控制力不足,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些年阴祸是越来越厉害的,超过以往多少年,官府也不堪重负,加速秩序瓦解,不然拖拖拉拉也能拖个二百年的。”
六龙剑摇头道:“既然做了人皇,岂能说不堪重负呢?你背不动重任,自然有能背得动的替你背起来。或许是你说的正在修补的人,或者是其他人。神州向来豪杰辈出,我对人间从来都抱有希望。”
“但面对天魔界,我却时常感到绝望。”
“我们都觉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