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种老套的帝王审美,下一步便该是“高处不胜寒”了。
宴会的安排在这方面也尤为巧妙;用静谧行星的“月亮”来雕刻阶梯,如此契合文意,还不着痕迹瘙到将军内心的痒处。
甚至高处的建筑群也是以“月宫”作为主题,是最有可能为左吴的黑发黑眸所喜欢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左吴上来的速度太快了。
这授勋仪式阵仗如此之大,经雕刻后的月球在往后大概率会成为永久地标。上面已经在规划新的都市区域,甚至已经有大厦拔地而起。
往后, 为“宴会”所生的城市将让这宴会以商业活动和居民日常生活的方式永远进行下去。
毕竟,有军团在此驻扎,他们也有家人;以及巨企撒下的一笔笔热钱;往后决定在此定居的宴会客人……
一切都有预示,月亮阶梯将成为一座熙熙攘攘的新城市。
成为城市的前提,就是每级阶梯都要足够宽广。
千百级阶梯是以重力电梯连接,缓缓旋转,如同在太空中旋转不息的dna螺旋;
而前几级面积最广的阶梯间,阶梯乃是交错, 设计人员的想法, 是左吴与将军想要去到高处,必定要一次次横穿每层阶梯。
就像商场大多会特意设计的容易迷路一样。
面上说是为了契合觐见与巡视民众的功能,实际上是要掩盖上层构造还没有完工的事实。
算盘本来打得很好,因为左吴只要步伐稍微慢些,见的人多些,去逛去巡视的地方多些,那晃晃眼就会过去数周,甚至数月时间。
到时候,上面那些因为赶进度而未完成的建筑将彻底完工;那些自恃身份,动作慢慢吞吞的宾客也会因为左吴坐稳了总指挥的位置,甚至开始正式问鼎的进程后,结束观望,到的整整齐齐。
在高处,只有广场大小的平台上,彻底完工的月宫中,将会召开颇具古典气息的舞会, 那才是宴会的正头。
但。
左吴拉着将军,像游戏里的速通玩家般一路赶着时间;
走马观花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对组织团队呕心沥血拖延时长的设计有多敷衍,他甚至趁人不备,不知哪里抢了个悬浮车,呼啦啦一直一直快速向上。
生命苦短,能看到的故事当然越精彩越好。
左吴不是那种觉得所有微小细节都值得细细品味的人,他现在最想知道自己真的登到阶梯顶端后,将军究竟会有什么准备。
将军用头盔下“嗡嗡”的声音夸了左吴一路:
“您找到了车?明明没有这种布置……我明白了,不愧是您,一定有冥冥中的指引!”
“您在去哪里?您说您是走错方向了?绝无可能!一定是您觉得这层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需要多多观察……”
“撞车?啊!我也觉得那根柱子碍眼,拆掉之后果然好了许多!”
“这个……恕我愚钝,我是真的不解您的深意……”
左吴一路咧着嘴,不想去分辨将军这就是阴阳怪气的嘲讽还是真心实意地夸奖;跟着他们的光学卫星满是惊慌,推着他们向上的重力电梯如此不情不愿。
很快,在左吴蹩脚驾驶下,悬浮车宛如脱缰野马的狂飙猛进中。
阶梯低层,被堆出的繁花似锦好似一场梦,只有上层因还未完工所带来的举目破败才是世界的真容。
皎洁的月球, 是真正的只可远观,低层的光滑地面是造物一寸一寸抛光星球而得来;高层还未来得及做这些工作,造物的轰鸣扬起高高的尘土, 地表的还有大片大片的坑坑洼洼。
左吴反而不急了,自抢来的悬浮车中悠然跃下。
阶梯高层的重力参数尚且只适合工程造物快速运动,对人来说太小了些,也让扬起的尘土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落到地上。
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的宴会管理员只能让这些工程造物停下,调整重力需要用的时间更久,左吴拽着将军走在这细腻的沙暴中,精心准备的衣物被轻易污脏。
尘土纷纷,如同雪花;左吴愈发兴高采烈,将军的黄铜头盔沉默的可以流水。
他终于结束了对左吴有些过分的吹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着左吴偶尔又踢起一抹尘土,像顽童般欢乐玩耍。
谷禉
他们又往上了一层。
宴会计划早已支离破碎,对于低层那些不明所以的宾客,以及更觉莫名的亿万观众,宴会管理员只能用早已准备好的,取材自左吴的投影对他们加以应付。
投影的出现还是能收获阵阵欢呼和掌声,却已经是一个个再也追不上也触碰不到的虚幻影子。
实际上呢?
纷纷选择移开目光的光学卫星下,左吴和将军身上考究的衣服已经被尘土完全浸染;细腻的月壤钻进了以传统技法所编出衣物的每个缝隙,灰与丝再也无法分离。
将军终于忍受不住。
缓缓上前,鞠躬,手搭在左吴身上,让一股高频的震动猛地冲出。
终于是将左吴身上沾染的尘土震走大半,恢复了那么一丝丝蒙尘的华贵。
左吴有些玩味:“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是最适合的吗?怎么,衣服脏了一点你就受不了了?”
将军呼吸粗重,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点缀着黄金的潜水头盔一动不动:“……天神裁决对您失效了?”
“一个可以从虚拟攻击到现实的文明的绝唱,对我的影响好像没这么容易消失,”
左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咧嘴叉腰:“我还是只能去当一个帝王,但也打心眼里认为所谓帝王就该自由自在。”
将军沉默。
天上有模样晶莹的造物在调转轨道,折射出的光洒在他和左吴身上。
又是片刻。
将军艰难吐气:“……像小孩儿一样任性,玩沙玩灰,就是自由自在?”
“你给我……请您……郑重一些!”
似乎是意识到了语气意境不恭而又失礼,将军无言地向后一步,缓缓单膝跪地。
天上晶莹的造物愈发灿烂。
左吴点头,居然真的严肃了数分,指了指天上:“说说看,你要我郑重地帮你做什么?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应付过去,那我从此以后还是玩世不恭,”
“我们上面那个亮晶晶的造物,就是天神裁决吧?我已经记住了它的攻击方式,不会对我再生效第二次了。”
将军忽然抬头,忽然发现他刚刚如行尸走肉被拉着到处跑时,现在已经无比接近阶梯的最高处。
还未完工的疮痍,没有到来的宾客,依旧坑洼的广场,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
但。
或许是时候了,机会总是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将军想结束萦绕了他一生,宛如噩梦般痛苦的认知差异。
他低头,单膝跪地改为双膝,双手捧住自己的头盔,背后的风扇停止。
潜水盔被缓缓摘下,将军露出了自己气态和血肉夹杂的头颅,因为常年自残般的抽掉气态而状若恶鬼。
“请您……对我可悲的生命施以裁决,”将军的语调越来越高:“用您绝对正确的血脉,用您绝对正确的自由自在,用您必将成为皇帝的命运对我裁决!”
“无论是肯定,否定,还是厌恶!我不想再身怀纯血人类的血脉时又被气态生物诅咒,我不想再这样被夹在不上不下中!我想确认自己到底该是高尚还是卑微!”
有两道渺小的流星,通过转播知道了现在该是出手的机会;殷红的天马和绝美造物极速接近阶梯的最高处。
将军向左吴献上了最卑微的跪拜。
天神裁决还是如此晶莹,静默的俯瞰大地。
不知道现在究竟哪个才是“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