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娇杏拎着她打的酒搭上阿爷的小渔船过了河。看天色差不多了,她还帮着收了船,把酒坛递给阿爷,自个儿提上鱼桶,爷孙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回家的路。
何三太爷问孙女今儿个收获如何?
何娇杏说还成。
问她上山去还顺利吗?没什么事吧?
“那一片家兴哥他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上山去,能有啥事?我俩在山上转悠半天,背了些菌子出去卖,这不还打了酒回来?等咱回去我抓颗酸菜切成片片炖个鱼,阿爷来跟我爹喝一碗。”
何三太爷听着这话,抱起酒坛子闻了闻,笑道:“是要喝一大碗,这酒烤得香。”
“是红石镇郑娘子家的,卖得还不便宜,我打了两斤。”
“郑娘子家的酒我知道!是好喝!你摘点菌子也不轻巧费这钱干啥?早跟你说别有一个子儿都给家里花了,自己手里要捏点钱,手里有钱遇上事也不慌张,没钱得要舍了脸面去求人。”
何三太爷说她,何娇杏就听着,听完才道她有成算。
其实这些话唐氏也常说,唐氏有时候挺愁的,自家闺女想法怪,一般人是宁肯亏了嘴也要把钱攒起来,何娇杏对钱不是那么计较,可她很舍得费精力去搞吃的,为一口吃忙几天不嫌麻烦,还格外喜欢往家里囤东西。
何家仓房里头不光有能吃一两年的粮食,还有用缸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各种豆,有耳子菌子以及笋干萝卜干各种干……这些全是何娇杏带着家里人一点点囤起来的,也在吃,也在补足,总量没怎么少过。
家里很多东西背出去都能卖钱,但她很少动这心思,是个把生活品质看得重把手里钱财看得轻的闺女。唐氏以前常戳她脑门,说了也没多大用,她性子看着软和,实际主意大着。
就说中午那会儿何娇杏瞅着大云岭上的山珍心热,她在脑子里翻了半本菜谱,程家兴是说不带她去,何娇杏也没死心就是。
野兽她不怕的,变异之后的也打过不少。
爷孙两人说着话就回了何家院子,这时候程家兴早到家了,他放下背篓跟着里外转一圈,才在屋后找到黄氏。没等当娘的发问,他蹲过去,从衣兜里摸出个碎银子来。
黄氏蹲着涮瓦罐来着,见着递到跟前来的银子,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来。
“行啊,这半个月给你老娘交了一两半,你小子长进了!”
程家兴一脸得意:“早跟您说过种地是埋没我了!”
有钱拿的时候黄氏不跟他计较,只问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您就别打听,反正没偷没抢是正当来路,您安心收着……娘,你看后头收麦点豆种薯的活,能不分给我呗?别耽误我挣钱。”
“要忙得过来你不下地是没啥,要忙不过来,该去帮忙还是得去。”黄氏说着扭头看了看身后,没别人,才在程家兴耳边小声嘀咕,“也别懒过了,你哥不说啥还有你嫂子呢。”
黄氏一语中的。
晚些时候,家里人在饭桌上听说程家兴出去一天带了半两银子回来,表情可说相当精彩,感到欣慰的当然是绝大多数,纳闷的有,不是滋味的也有。晚饭过后,黄氏回她那屋关上门点钱去了,俩媳妇把碗筷收进盆里,端出去洗。洗的时候大嫂就跟二嫂咬了耳朵:“弟妹你说,那钱,老三他都交了吗?”
周氏也在琢磨干啥能挣这么多,忽然听到这话,动作一停:“嫂子你是啥意思?”
“能有啥意思?我就觉得以三兄弟的德行,挣了钱能全交出来?他不捏点儿?”
周氏点点头:“捏了吧。”
“那你不气?”
“咱们换过来想。要是你辛辛苦苦挣了钱,不给自己留点儿?全交了他这么起早贪黑图个啥?还不如在家睡大头觉。我想着三兄弟现在这样总比原先强,原先纯粹是懒,现在别管藏没藏私房钱,好歹往家里交银子了。养头猪才值四五两,他半个月交了一两半挺多的。出去半天又能搞多少钱?都交了半两,藏点儿就藏点儿。我估摸娘也是这么想的,他程家兴是娘的亲儿子,娘不比咱更了解他?”
还别说,周氏果真猜到做婆婆的想法。
上次程家兴拿钱回来黄氏就想过,她三儿子这么鬼精鬼精的,能大大方方给你交底?
不能吧。
知道他藏了钱,黄氏没问,也没去翻找,只怕气着他又自甘堕落也不去搞钱就在家混吃混喝。
这日子要过得舒坦,该糊涂就得糊涂。他藏多藏少当是辛苦钱,黄氏懒得过问,就只关心他下回出去是啥时候,又能搞回来多少。
姑且不说黄氏的盘算,只说刘氏,听了弟妹那话她眉头都皱起来:“你说娘明知道却不管吗?”
“说不好,我也是猜的。”
“那我们是不是也能……?”
周氏听明白刘氏的意思,在她耳边小声说:“说是交一半给家里,实际娘也不会来清你的账,只要吃相别太难看,且又能自圆其说,她哪怕知道你留得多交得少也未必会计较,能经常交钱回来就是好事情。娘丝毫不去盘问三兄弟恐怕也有鼓励咱们两房的意思,是希望咱有精力都想想挣钱的来路,别只惦记地里收成。种地啊,只要年景还凑合的确都能糊口,可也发不了财。咱们原先总怕三兄弟拖后腿,担心往后要费心费力拉拔他,如今看来,他还走到前头去了。”
听了这番话,刘氏心里舒坦一些,舒坦过后问题又来了:“你说要挣钱哪有这么容易?咱能干点啥?”
周氏摇头:“乡下人也没啥手艺,能做的不就是养点鸡鸭鹅来下蛋?那也没什么搞头,我这阵子都在琢磨,想不出,还在合计是不是抽空让家贵去跟三兄弟请教一下。”
周氏说着又感慨起来:“我要是有三弟妹那手艺就好了,做点好吃的背去市集上就能卖钱,像他们定亲那回娘端回来的鱼皮花生,你记不记得?那个我看就好卖。后来的辣条也是,你们铁牛不是很馋那个?”
刘氏听着心念一动,扭头跟弟妹说她蹲久了不舒服,回屋歇会儿,搁下手里的活就进去了。周氏知道大嫂是打主意去了,没说啥,她心里也好奇程家兴在搞什么。
把碗筷收拾好差不多天就全黑了,农家准备洗洗睡了,当晚刘氏睁眼到半夜,她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从鸡叫了她就在等程家兴起床,等到日头升高了人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老三起来了啊,你洗把脸,我给端饭去。”
程家兴还不是特别清醒,洗了把冷水脸才纳闷起来,今儿大嫂是不是热络过头了?
他端着粥碗蹲屋檐下慢吞吞喝,大嫂手里拿着个抹布也没干活去,站旁边欲言又止的。
程家兴扭头瞅她一眼:“嫂子你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我就是好奇,你出去一天就拿回来半两银子,这钱是怎么来的?”
“卖东西挣的。”
“卖的啥啊?”
程家兴想了想,说:“山货啊,野味啊,就这些。”
刘氏心里不是很信,又想不到他除了会打野鸡野兔还能干啥?估摸多两只鸡啊兔的是能卖到半两一两,可这手算程家兴的绝活,轻易也学不会。
“嫂子还有问题?”
“这个嘛……老三你看,家里几兄弟里面你脑子活泛,你想想家富他能做点啥?我们铁牛今年就该满五岁,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往后开销大,我也想攒点钱在手里。”
“嫂子你还是跟我哥商量,这是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我做兄弟的多什么嘴?这年头去卖力气亏身体,做买卖要本钱,要发财有那么容易?我给你出个主意是简单,就怕没搞好你回头来怨我,怨我也没啥,别找我赔钱!”程家兴说完仰头把粥喝了,想着有些天没跟蛮子他们碰面,他放了碗吹着口哨就出了门。
刘氏还跟了他几步,想看看程家兴到底干啥去了,结果人去了蛮子家,跟蛮子一起带着大白鹅下了河边,一看就是放鹅去了。刘氏掉头回来,让婆婆黄氏逮个正着。
“前后找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了菜地。”
“那巧了,我也去菜地瞅了一眼,咋没见着你?”
刘氏暗道一声倒霉,圆话说:“可能我先走,回来的时候遇上熟人站着聊了几句,娘找我有事?”
黄氏上下看了看她:“老二媳妇说你这阵子经常不舒服,怀着娃就老实点,多在家待着少往外跑。”
“娘,昨个儿老三他交钱给您的时候,说没说是咋挣的?我看能不能让家富跟着学学。”
“怕是学不来,他银子十有**从山上出的。”
“您没问啊?”
“问了,他回我一句管收钱就是,操心那么多!”
“我就是想给家里出点力,娘看我要不去跟三弟妹聊聊?跟她学个一手半手的。”
黄氏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着鱼皮花生蜜麻花辣条那些大家都爱吃,估摸能挣钱?我看也能挣钱,可那是秘方,换做是你你会教人?……再退一步说,人都没进门,你打算过河对面去跟人打听?没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