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旱地耕出来,水井也打好,毛绒绒的鸡崽子都比刚买回来时胖乎一圈,何娇杏总算耐不住,主动说要到镇上去找大夫看看。程家兴便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何娇杏出门,怕牛车走起来颠簸他也没赶牛车,两人慢慢走,到镇子上先去了医馆,老大夫一伸手,心中了然。
“观其脉象往来流利好似珠滚玉盘,妇道人家无病无痛却有此脉,恭喜恭喜。”
老大夫捋着山羊胡子脉来脉去的,程家兴听得似懂非懂,他心跳很快料想这回恐怕真让媳妇儿说中是有了,不然这老头恭喜个啥?偏偏这人又没把他最想听那一句说出来,程家兴一着急,断了他话:“你说这些老子听不懂,讲明白点!”
老大夫活到这岁数,又在医馆坐堂,人生百态全见过,听程家兴凶他还有空端起茶盅来喝一口。
程家兴:“……”
何娇杏自垫枕上收回手,顺势搭到男人手背上:“前头那么些天都等过来了,这会儿你等不及?咱们捧着诊金过来大夫总要说明白的。”
这下老大夫点了点头:“小姑娘耐心好点,你这后生性子得磨一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家兴平常耐心很好的,就说没分家那会儿,嫂子叭叭说半天他也能一派淡定站那儿瞅你,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今儿个这不是关系到自家媳妇儿,而媳妇儿正巧是他软肋。哪怕听山羊胡子老头的意思像是有了,他还是等不及想得个确定的说法,结果就在医馆里头挨了顿教育。
“得,我不跟你计较,你就说我媳妇儿是不是有了。”
“我做大夫的还能恭喜你重症不治?当然是有了。”
程家兴一忍二忍还是没忍住,叭叭他了:“你怎么有脸嫌弃别人耐心不好???像你这么做大夫还没给人打死在医馆门口命也真挺大的!”
程家兴在吐槽老大夫时何娇杏已经把诊金付了,又问他刚怀上有什么讲究?要忌些什么。
“忌辛辣,忌房事,忌劳累……这阵子可能会感觉恶心想吐,没食欲甚至疲惫困顿,前几个月是会这样别一惊一乍的,觉得难受就拿益母果泡水喝点。”
刚才程家兴还在跟老大夫斗嘴,这会儿已经消停下来,非但消停下来,他把大夫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想着家里没有益母果,就在医馆里买了些,是切成一片片的果干,拿回去泡开就能喝。
出来的时候他俩走得就慢,回去还更慢。
从大榕树村进红石镇才不过六里路,村人正常走用不到半个时辰,结果程家兴带何娇杏在镇上吃了碗小馄饨,吃饱又买了点东西背上回去的,回去用了快一个时辰,到家已经半下午了。
黄氏在她自留的那一小片菜地里劳作,远远看见走在村道上的三儿子跟媳妇,喊了一声。
“今儿也不是赶集天,咋的还带你媳妇儿进镇了?买啥去?”
先前何娇杏怕闹出乌龙,跟程家兴说好确诊之前先瞒着。要是跟从前一样还住在一个屋檐下要瞒不容易,搬出来之后倒不算难。程家兴憋了快一个月,今儿个听大夫说说他媳妇儿是有了,通身的兴奋劲儿再也压不住,他折返一趟也不觉得累,这会儿还能小跑到菜地旁边跟老娘报喜去。
“娘!我跟你说!杏儿怀孕了!”
黄氏乍一听见,手一抖,捏的豆种都撒下来,她顾不得弯腰去捡,盯着慢一些走过来的三媳妇何娇杏,看看她人,又看看肚皮。
“怀上了?不是在涮你老娘?”
“我再混账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怎么发觉不对想到去看大夫?是犯恶心了?”
何娇杏说不是:“从前听嫂子说怀上之后月事就不来了,我那个一贯准时,忽然没来便猜想是不是有好消息,又等了些天还是没动静才让家兴哥带我去看的。”
黄氏就瞪了他两人:“家里谁也没听到风声,你们倒真沉得住气。”
何娇杏笑得腼腆,说还是怕搞错了给人笑话。
“我说娘你就不能抓抓重点吗?我媳妇儿怀孕了,这还是头一胎,我俩啥也不懂,你不考虑搬过来住给盯着点?你三个儿子全都成亲了,却只得一个孙子,几年之内落了两胎啊,足足两胎啊……”
“对对!是不能把三媳妇交给你个懒鬼!你先把你媳妇儿扶回去,让她歇着,我点完这排豆就回去,把事情跟你爹说说,同他商量一下。”
程家兴把何娇杏牵回去了,让她上床歇着,看天色还早自己跑了趟河边,把好消息传给老爷子。
何三太爷听说孙女怀孕高兴得很,串了好几条鲫鱼给孙女婿,让拿回去炖汤喝。他自己也早早收了船,提着桶子往回走,回去顾不得歇气就把好消息传给家里人了。
何娇杏她嫂子刚给香菇喂过蛋羹,在逗闺女,就听说小姑有了,当即一乐。
“初八她回娘家来,我就说没准跟着能有好消息,真叫我说中了!”
从女儿出嫁,唐氏就在盼着一天,今儿个听老爷子说杏儿怀上了她才松一口气,跟着便笑开来:“赶明我看看她去,也跟她说说怀孕那些讲究。”
“娘你拿点蛋去,杏儿是才买的鸡崽,还没养成,捡不着蛋。”
“那还不如捉两个肯下蛋的母鸡给她。”
女人家商量着,东子就撇嘴:“只要大夫说吃什么好,我姐夫赶紧就去买了,还用咱们操心?娘你别跟从前似的还觉得我姐是你跟我爹的责任,现在她有我姐夫照管,您提点东西过去可以,得有个分寸,别让我姐夫多心。你不放心女儿那不是瞧不起女婿吗?!”
唐氏想想,也有道理,就拍拍小儿子肩膀:“臭小子也知道想事情了,行啊!连你都懂事了我跟你爹是能享福了!”
“别笑话我了,您倒是把好消息同大伯娘她们说说。”
这一说,结果就是伯娘婶子也说要去看她,正好,去看看程家兴花大钱盖的三合院。开春之后就听说河对面又有大动静,仿佛花了二十两请荣彪在院子里打了口井,屋前那片从朱家人手里买来的旱地也耕种上了,最早说亲的时候程家兴还是个混子,一穷二白游手好闲,现在倒是什么都有,真要说起来,前后也才一年。
“头年这个时候费婆子还在两头跑给他们说合,现在不光好事成了,跟着还要添丁进口。”
“日子过起来还真是很快,我这还记得杏儿小时候的模样,转眼她也到当娘的岁数了。”
伯娘婶子们追忆了过去,回身琢磨起该带点什么去看她。而程家这边,黄氏从菜地里回来就见着刚才回家喝了口水准备出去接着干活的大儿子:“老头子人呢?”
“总该是在田间,娘你找爹有事啊?要不我给您喊去?”
黄氏想想算了,她跑去三合院那头给何娇杏炖了鱼汤蒸了饭,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来。晚上这顿一贯吃得马虎,只要往肚子里装点东西别睡到半夜饿醒了就行,黄氏就在锅底刷层油,烙了薄饼端给老头子。
程老爹拿饼子卷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两口想起来:“老大说你下午那会儿到处找我?为啥事?”
“正想跟你说!我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一阵子。”
程老爹饼都不啃了,紧皱着眉头问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早先不是说好儿子们要搬出去就搬,我俩就在这里住。”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三媳妇她怀孕了!这是头一胎他俩心里都没底,我不去帮着照看?你想想从老大媳妇进门到现在,这么多年,孙子辈才铁牛一个,我不过去那头出个啥状况你不难受啊?”
是怀孕啊……
原来是怀孕了!
程老爹点点头说:“那老太婆你是该过去,老三就爱乱来,三媳妇有事也怪吓人。”
黄氏问他:“你去不?”
“我?我去能干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程老爹还说她,又不是搬去多远的地方,还舍不得吗?
“是有点不习惯,那你每天三顿饭上老三那头去吃,我一并做了。”
二老正商量着,就让人在屋檐下蹲着的儿子听个正着,再然后全家都知道了。对于做婆婆的要到三兄弟家去照顾孕妇这回事,家里其他人表示非常支持,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一则何娇杏是头胎,二则她娘家在河对面,隔得比较远,帮衬不上,那做婆婆的不得多费些心?
尤其程家这一辈在添丁进口的事情上很不顺利,得了铁牛之后,二媳妇怀了一胎没生下来,往后好几年也没动静。大媳妇头年那胎同样让她作没了,哪怕现在人把德行改了落那胎也回不来。
这么多年孙子辈都还只得铁牛一个,不管咋说三媳妇这胎都得顺顺当当生下来才是。
何娇杏怀孕这个事,她娘家婆家都很高兴,陆续有不少人提着鸡蛋大枣这些来看她。这些人里面心情复杂的也有,一个是媳妇儿进门好多年还没当上爹的程家贵,至今无儿无女是他一个心病,只不过平时不提,这回兄弟媳妇都怀上,自家媳妇还是没消息程家贵可以说相当难受。
跟他相比,周氏心态更崩。
也是太巧了一点,她正月十五诚心诚意去拜了菩萨,拜完一直在等好消息,等这么久也没传来,正在失望当中,还想着是不是去找大夫看看,再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晚几年进门的弟妹就有了。
她跟着过去道喜的时候还听到何娇杏说:“成亲不久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不过既然怀上了,总得好好把他生下来。家兴哥也说要学学别家当爹的,趁这几个月培养点父爱……”
何娇杏这么说,程家兴就在一旁叹气,说他真不想媳妇儿太早生皮猴。皮猴难带是一回事,这一怀上就不让行房男子汉大丈夫的福利就此断了,也不知道啥时才能续上。
他把何娇杏闹个大红脸,然后就遭到当娘的满院子追杀,被逮住之后人在屋檐下抱头蹲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其他人在嘻嘻哈哈,周氏却笑不出来。
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平?
老三两口子说不着急要,结果天降惊喜。她想死了那么想要,却怎么求都求不来。正月十五她在送子娘娘跟前跪了少说一刻钟,在心里倒尽苦水,把啥情况都给菩萨说了,咋的菩萨就不怜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