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

安妮一手揉了揉眼睛，一手扯着王锦的衣角。

她很少会做出类似撒娇的动作，可一旦这么做了，杀伤力便是无比惊人的。

这样的安妮哪怕依旧面无表情，却凭空多了几分柔软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举猫咪一样举起来，蹭蹭她的脸。

当然，现实是相反的。

安妮扯王锦衣角并不是为了被举来举去。

她来监督王锦早睡早起，等下就要膝枕讲故事了。

小萝莉身上总是带着母性，这就是她表达亲近的方式。

“睡觉就算了，不过可以听听故事。”

王锦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走进卧室。

床头柜上的物品发生了变动，王锦挑起眉毛。

海瑟薇的毛绒玩偶旁边，是最开始就存在的，纯子那两本笔记。

再旁边是个小小的蜡烛，手工制作的痕迹很重，正面还画着个有点奇怪的简笔小人。

王锦认出了，那是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王锦总觉得自己跟那蜡烛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他思考一下，对着蜡烛歪歪头。

蜡烛嘭地一声燃起火苗。

再歪歪头，蜡烛悄无声息地熄灭。

“这么方便的小夜灯…你做的吗？”

王锦欣喜地想要拿起蜡烛，却发现自己右手一紧。

安妮牵住了他，面无表情，手心却比平时凉了几分。

她在紧张。

王锦再次转过头，打量着床头柜上的布置。

玩偶和笔记都被挪向边缘，唯独那根蜡烛放在正中间，打了胜仗一样骄傲挺立。

像是在宣示主权。

王锦蹲下身，认真看着安妮那双精致淡然的眸子。

人偶少女平静又倔强地跟他对视。

良久，王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安妮精致的小脸。

这种把别人东西都推开，自己礼物摆在最显眼位置的行为…

真是可爱。

安妮偶尔会做出这种小女生一样的事，王锦从来都不会觉得麻烦。

正是这些事让他确认，安妮内心的色彩并不比任何人少。

人偶少女也是少女，她只是不太会表达。

幸运的是，王锦能够读出，也愿意读出安妮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啪嗒。

王锦伸手在蜡烛外侧加了个小灯罩，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正中间。

“我很喜欢，安妮。”

王锦轻声说着，想要拍拍她的脑袋。

扑了个空。

转过头去，安妮已经坐在床上，将被子掀起一角，对王锦拍拍腿。

雪白的真丝睡裙下，是更加雪白的纤细双腿，以及晶莹如玉的双足。

披散着浅金长发的安妮像是童话故事中恬静的公主，她对着王锦眨眨眼，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微笑无比美好，如梦似幻。

王锦无奈地叹口气，定好了三点半的闹钟。

一头钻进被窝。

——

凌晨三点半，每隔三天一次。

钟声敲响，在心中默念毛绒绒之神的名号，意识便会脱离身体进入红雾之上，跟真正的邪神交流。

这是威尔康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他是个愿意为了机遇付出一切的人，所以会投身幽海，成为海盗。

而这世界上最大的机遇，毫无疑问…

神。

哪怕是个被神宠爱的小姑娘，都能获得足以硬撼前五名以外所有船长的实力。

“女神之锤”古德里安，更是单凭眷顾便能在海上叱咤风云。

威尔康很羡慕，也很嫉妒。

年轻的他病急乱投医，因为“被囚之神”这个名头加入了冷冽者。

那是个糟糕的决定。

老友逐渐离开，被招募而来的水手都是败类，忒修斯之船正逐渐驶向灭亡。

就在威尔康认为机遇之神抛弃了自己时，那位存在向他伸出了手。

几十亿分之一的机会，他这卑微如同蝼蚁的人类能跟邪神交流。

威尔康欣喜若狂，他感觉有什么早已熄灭的东西正在熊熊燃烧。

第一次集会后，他特意回到毛绒绒神教的教堂参观过。

跟冷冽者不同，这里的孤儿不会成为祭品，信徒也不是必须缴纳钱款。

教会甚至会定期下发补贴，关怀成员的医疗和教育。

威尔康尝试着申请了那名为“五险一金”的东西，结果就那么儿戏地成功了。

当天下午，他就拿到了一袋数量可观的金币。

太恐怖了。

威尔康是被囚之神的信徒，他甚至没主动向毛绒绒神祈祷过。

馈赠便已经进了口袋。

他行走幽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那红雾之上的存在，毫无疑问是仁慈的，善良的——至少表现出来那部分是如此。

威尔康有些忐忑。

没人会无缘无故给出好处，邪神的馈赠或许早已经标好了代价。

在这种心情下，他迎来了第二次集会。

那是铁鸦哈拉尔被杀后不久，北极之光号即将启航的日子。

很平常的集会，邪神并没有因为他拿了钱就多说什么，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没干涉他的信仰，没干涉他的立场。

就算偶尔提出“听故事”的要求，也是用金钱来交易的。

祂并未因为位格就要求别人无偿帮忙，就像祂愿意坐在象征平等的圆桌上一样。

威尔康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用“邪神”来称呼祂，那样他良心有愧。

在感慨与惊讶中，第二次集会结束了。

威尔康意犹未尽。

他想了解更多，想在邪神面前多表现自己，想摆脱眼前的困境，走上新的道路。

这样的状态再次维持了三天。

现在，威尔康仰卧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天花板。

咚。

钟声敲响。

威尔康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圣哉。”

——

红雾之上，威尔康睁开眼睛。

这是片异常壮观的空间。

大理石材质的圆桌逐渐凝聚成型，灵界特有的雕花在上方显现。

向远方望去，能看到红雾深处的景象。

那里似乎存在着残缺的巨大石柱，种种迹象都说明这里曾经有过辉煌的文明。

来自无比悠远的岁月之前，那时的神或许并未沉睡。

是祂的故乡吗…

威尔康不由自主地想着，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思想仿佛被净化，心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王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威尔康…看来没认出这是他自己的船舱，那些柱子其实是衣柜来着。

“多亏了灵界。”王锦无声地笑笑。

这些装修风格，雕花样式，都是他在灵界那些断壁残垣中学到的。

那是现实中绝对没有的风格，单是看一眼就能明白不同之处。

威尔康也能在灵界穿梭，二十面骰的大成功作用就是如此。

即便这样，王锦也不担心他看出什么。

红雾和灵界有联系，只会让这片虚假神国更加神秘。

收敛思绪，王锦将目光投向今天的与会者。

他依旧没法控制把谁拉进来，只能粗略控制神国是否开放。

而今天…

王锦眯了眯眼睛。

凌晨三点半，准时将神国开启一瞬间。

应召而来的有五道身影。

萨尔自然不必多说，他是威尔康眼中的冒险家，也是王锦的代言人。

除此之外还有威尔康和古德里安，以及…

艾莉并没有参与今天的会议，她还在养伤。

那么，多出来的两道模糊影子都是陌生人。

“先生，向您问好。”

萨尔的动作依旧无比自然，他用崇敬与兴奋的语气向王锦打过招呼，鞠了一躬。

“再次来到您的神国…无论多少次都让我心生敬畏。”

威尔康低声称赞着自己的船舱。

“您好。”古德里安的声音轻了很多，他最近过得并不好。

王锦一一对他们点头致意，又将目光转向那两道呆立不动的影子。

“晚上好…先生，以及各位。”

率先开口的是个相当魁梧的影子，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甚至有点震人。

很轻松地，他从圆桌中认出了这场会议的组织者，紧跟着问了好。

大嗓门的中年汉子，这在幽海上并不少见。

可他能很快从突发现象中反应过来，迅速看清局势，做出最佳的应对方案。

这足以说明他的细心。

“坐下吧，来了就是客人。”萨尔看了王锦一眼，得到应允后主动招呼着。

“这是…”

最后一道有些残缺的影子四处看看，随即警觉地拉开凳子，在远离所有人的地方坐下。

陌生的地方，可疑的集会，诡异的红雾。

这种时候应该保持沉默。

注意到王锦的气息后，他微微躬身，勉强算作行礼。

“如你们所见，这是一次小型集会。”萨尔主动开始了介绍。

“这位先生是红雾的主人，他的真名不可言说，形貌不可直视，我们通常称呼他为…”

介绍王锦时，萨尔犯了难。

他不知道直接说出毛绒绒神这个名字会不会让气氛古怪起来，思来想去之后，还是缓缓开口。

“‘神’先生。”

王锦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过于直白的称呼。

直白有时候是件好事，就像威尔康叫船长，古德里安叫信徒一样，从称呼就能判断出身份。

神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那两道陌生的身影颤了颤，手脚微微缩紧。

萨尔笑笑，继续介绍着桌子上的人。

“这位是船长，那边的是信徒。”

“这些当然不是真名，只是跟身份有关的称呼。”

“在神先生的引导下，我们每隔三天都会在红雾之上相聚一次，互相解决问题，在神先生的见证下结成约定。”

“那么…二位，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