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哀嚎和血腥气的地下室中,戴着枷锁的少女站在或挣扎或呻吟的人体之间。
没有表情,也没有眼神,她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
海光透不过厚重的墙壁,摇曳的烛火照着伊丽莎白的脸。
她没再梳代表着信徒的发髻,淡金色的头发简单扎在脑后,用从衣服上扯下的布条束紧。
整个人的气质不再那么单调而锋利,反而柔和许多,也丰富了许多。
原本的她是画在纸上的黑白线条,而现在多了色彩,多了形状。
虽然尚未彻底凝成轮廓,却也已经大有不同。
这份改变同样落在了教皇眼中,他望着伊丽莎白,回忆着那个在正午港中,因为迷茫而找自己告解的姑娘。
那时的她多么纯粹,是令人骄傲的,火刑的魔女。
可是,可是现在…
教皇死死盯着伊丽莎白,看着她的眸子。
错了。
那种感觉骤然消失,干干净净,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和那些低贱,被绑上火刑架也死不足惜的平民,完全相同的气息。
教皇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的表情狰狞起来,无数血管与青筋在那张扁平的,佛陀般的脸上爆起,丑陋的像是蚯蚓。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
你这不是…
完全搞错了吗?!
“异端!!”教皇大吼出声。
已经不需要审问,也不需要确定了。
面前这能够引动罪神的少女,就是必须接受审判的异端!
“你愧对信仰!愧对家族!”男人大声宣读着伊丽莎白的罪行,“私通海盗!勾结邪神!”
教皇粗暴地扯起她的衣领,拽着她走向处刑室的角落。
伊丽莎白没有动作,她被扯着,踉踉跄跄地前行。
雨果咬紧牙关,他的手一直搭在剑柄上,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缺少勇气。
想要填补这份勇气很简单,只要伊丽莎白高呼一声“雨果!”,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
可伊丽莎白没说。
小姐不对劲…很不对劲!
——
“我真…真是个无用的人…”
地牢里,女孩看着自己布满血迹的指尖,无声抽泣着。
“连一根手指,一块指甲的痛楚都没办法忍耐…”
“还有一晚…明天我就会被处死…”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担心自己。”
“明明小白已经因为我…可是…”
阿鸩抱紧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
“真的很痛…”
“我不想死啊…”
——
“嗯…”王锦抽了抽鼻子,皱起眉头。
有股奇怪的味道。
令人厌恶,却又莫名很熟悉,自己似乎不久之前刚遇到过。
只是跟上次相比,这股味道明显更加浓重了,几乎要浸透每一寸砖石与地板的缝隙。
——
嘎吱。
金属制成的女人雕像从正中间裂开口子,缓缓打开。
扑通。
腐烂的尸体跌落,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蠕动的蛆虫在那些孔洞中穿梭着。
雕像内部的金属尖刺蒙上一层暗红色的血锈,几秒钟后,它将刺进少女的身体。
手腕,双脚,眼睛,前胸,下体,软肋,每一处柔软的地方都逃不过这样恐怖的刑罚。
受刑者并不会立刻死去。
她会在无法动弹的状态下一点点失去血液与温度,逐渐被恐惧与寒冷侵蚀,在哀嚎中走向灭亡。
整个过程会持续几天。
这便是致命的拥抱,铁处女。
“去吧…去吧!”教皇粗暴地拎起伊丽莎白的衣领,把她推向那些寒芒。
嘎吱,嘎吱…
金属合页缓缓转动,尖刺一点点抵住少女的皮肤。
伊丽莎白没有动作,她整个人因为过量的恐惧僵住了,无法行动,不知所措。
此刻的她正在拼命思考,思考该怎么点燃反抗的火焰,让身体动起来。
少女的目光空洞,她似乎透过了漫长的时光,和什么人对望着。
那是幼年时的伊丽莎白。
雨果不擅长逃跑,而她不擅长的,是反抗。
父亲将她安排在偏僻的宅子,让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便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与青年。
父亲让她丢掉陪伴多年的玩偶,她便一把火把自己儿时的回忆烧毁。
不要...!伊丽莎白在心中呼唤着。
女孩用无神的双眼回应她,缓缓举起火把。
夜晚参与的火刑彻底点燃了她扭曲的内心。
她逐渐成为了令人畏惧的,疯疯癫癫的伊丽莎白小姐。
她会折磨虐待比自己弱小的人和动物,看他们挣扎的样子。
同样的,她也会折磨自己,烧死宠物,烧毁喜爱的衣物与玩偶。
只有内心与灵魂的抽痛能填充她空洞的灵魂,让她感到生命的真切。
不...这样是,这样是不行的!伊丽莎白握紧拳头。
自己原来是如此无能的人
难道一次反抗都没有吗?!
不,不对,是有的!
伊丽莎白的眸子闪动起来。
只要回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就能从梦魇中挣脱!
伊丽莎白没能如愿。
她看到了燃烧的宅邸,以及那个赤身裸体,癫狂般大哭大笑的女孩。
『雨果,我们逃走吧!』
面对父亲的婚约,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雨果的她,选择了最笨拙的方法。
她的反抗伴随着烈火,可那团火焰并不能温暖她的心。
她向雨果索取缺少的勇气。
那个时候的,还是少年的雨果怎么做的?
『逃到哪里去呢,小姐。』他无奈地笑着,转身拿起水桶。
雨果扑灭了火焰。
他扑灭的不止那些火焰。
小姐…小姐!求救啊!喊我的名字!
雨果双眼布满红血丝,他的牙关咯吱作响,握住剑柄的手不停颤抖。
“…”伊丽莎白的眸子缓缓黯淡,她的嘴唇嗫嚅两下。
她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那样的雨果无法从眼下的混乱中救出自己。
尖刺划破衣服,刺进皮肤,血丝渗出。
伊丽莎白闭上双眼,等待一切终结。
“等等…什么?”教皇皱起眉头,他察觉到了异常。
嗡…
四周的空气开始震颤,无数漆黑的,粘稠的东西从砖石与墙壁的缝隙中往外涌。
漆黑逐渐凝聚成型,那是没有面目的巨人,是王锦察觉到的,熟悉,浓重,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的东西。
祂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里,就好像为了保护伊丽莎白那样。
轰!!
巨大身体瞬间溶解,化作席卷整个空间的漆黑浪潮。
正在行刑的信徒,受刑的异端分子,作为守卫的贵族军,被波及的人立刻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们跪倒在地,漆黑的液体从眼耳口鼻中涌出,整个人迅速干瘪下去。
短暂的沉默过去,局面瞬间混乱起来。
哀嚎声,嘶吼声,兵器出鞘声,慌乱的质问声,这些声音在空间中回荡着,发出清脆的回音。
“那是…罪!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丽莎白!果然是她!她这个异端!”
“掩护!”卫队迅速围绕在教皇身前,“掩护教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