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一鸣未将胡西西的答卷交给他人,而是耐着性子辨认完了。
看完后不由长松一口气,他也未想到,有遭一日在批阅答卷时,最难的居然是辨认字迹。
一刻钟后,六位师长给出了评判。
思慕楼内顿时热闹非常。
“你们说这头名是天启的还是菏泽的?”
“我猜菏泽,方才我瞥见天启那两个人答卷空了大半,菏泽的学子虽说也不曾写满,但到底比他们答得多。”
“还能这么猜的,那胡小姐写得最满,你怎么不猜她?”
“那可是胡西西啊,兄台莫折煞我了……”
吵吵嚷嚷中,底下的林水月手微抬。
四下安静了下来。
四个书院的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其中又以天启、菏泽二书院的学子目光最为热切。
女院因着此前的事情备受打击,加上许多人都未曾写满答卷,对考试结果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蒋嫣然安抚了下失落的几个姑娘,抬眼就见胡西西眼皮都未抬,只顾着低头吃糕点。
“没事,这机会难得,便是输得再惨,咱们也认了。”学子们互相安慰道。
那天启、菏泽的人见得旁边气氛低迷,就更加放肆。
见林水月迟迟未公布结果,甚至还出声催促了起来:“林大人还等什么,难不成是在想如何为女院圆场?”
“总不能女院将后五名都给拿了吧?”
说话的人全然没注意到方才去解题的几个男学子难看的神色,他们有心阻止,却又不敢在这等情况下说自己不懂题目。
只得眼睁睁看着这边氛围越来越热烈。
林水月便在此时出了声,她面色平静,光从这张面容上,还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第一轮考试,第三名。”她抬眸,淡声道:“出自女院,王晗。”
后面这几个字一出,满场俱静。
不光坐在场内的学子们安静了,连楼上的人都惊住了。
“第三名是女院的?”
“这怎么可能……”
林水月的话,好似一盆冰凉的冷水,浇在了这些人头上。
而那王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亦是一怔。
她便是那缺了好几道题,下来沮丧不已的人。
竟然位居第三。
不光是她,女院一众学子也怔住了。
然而林水月并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随后道:“第二名。”
“亦是出自女院,蒋嫣然。”
满场哗然。
众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前三名之中,竟是两位都出自女院!”
“那这么说来,即便是天启、菏泽内的学子拿了第一,他们得分也是齐平的!女院并没有差他们多少啊!”
“此前竟是半点不知,女院学子的算术竟是这么好?”
“也不知女院内教授算术的夫子是哪一位?”
“只怕这位师长很是了得,才能一下教出这么多优秀的学子。”
“都给我闭嘴!”谭寅沉下脸色。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但碍于情面,只得停下议论。
白羽看得分明,一时来了兴趣,问道:“所以女院算术夫子是谁?”
“一位名叫沈怀的举子。”齐铭晔面色淡淡:“亦是太学院的算术夫子。”
“噗。”瞿斐然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笑出声来。
白羽也乐了:“方才试题从楼上传阅下来,太学院非得从咱们这边把试题抢过去,结果却无人能解出答案。”
“还非推说是师长未曾教授过,试题太难。如今倒好,自己打自己巴掌,那女院也是这位师长,怎她们都会?”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叫身侧的人都听到。
太学院学子皆是难堪非常。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底下的天启、菏泽两个书院。
他们方才笑得有多大声,如今就有多安静。
这等情况哪怕是他们拿下头名,也不算赢。
而严希看了下参与考试的几个人,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内,林水月轻笑了瞬,勾唇抬眸,那双漆黑的眸扫向在场所有人。
“算术第一,女院——胡西西。”
静!
整个思慕楼内寂静一片,一瞬后,满场沸腾。
“她说什么?”
“胡西西!胡西西啊!”
“真是你我认识的胡西西!?”
“那不然呢,整个京城内可还有第二个叫做胡西西的?”
“怎么可能!”谭寅失控下,吐出的这四个字,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对啊,怎么可能!
那可是连个完整词句都写不好的胡西西啊!
女院倒数第一胡西西啊!
“这、这……”胡大人自己也懵了,跌坐在椅子上。
好半晌回过神来,对身侧的小厮招了招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差个人,回府去看看祠堂。”
话音刚落,就听得林水月淡声道:“不光如此,胡西西的答卷是今次考试唯一一个满分。”
胡大人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厥,他瞪直了眼睛,把小厮叫回来:“不,别看祠堂。直接叫人栓了马车,去看看咱们家祖坟!”
看看是不是祖坟着啦!
疯魔的不止围观之人,天启、菏泽的学子对这个结果简直不能接受。
“不可能!”严昊下意识地道:“女院怎可能包揽前三,定是评判出现了错误,如若不然,那就是你们中间有人舞弊!”
齐一鸣皱眉道:“严公子慎言,此试题乃是钱阁老在大比之前亲自出的,上下具可为此事作证。”
“胡西西的答卷,在座六位师长都评定为满分,不可能出错。”
严昊还是接受不了。
他听过胡西西的大名,也清楚对方在书院内同样属于末位。
因此格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那试题他也看到过,好几个题目连他都解不出来。
一个娇养出来的小姐……
“不只是前三。”林水月平静地道:“前五名都出自女院。”
思慕楼内安静了。
有人不相信,还在掰着手指头算。
“别念叨了,女院就出了五个人,每一个都比那两个书院的要好!”
“这未免也太……”
何云岫倏地起身:“听闻林大人与胡小姐私交甚好,故而今日的考试,会否是胡小姐提前得知内容,有所准备才会如此?”
林水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胡西西可忍不了,当即便要起身怒骂。
蒋嫣然想拦住她,抬眼却见林水月微微颔首。
她瞬间松开了胡西西。
“这不可能那不可能,我看你们这群学子是眼睛长在了鼻孔上,自以为是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胡西西冷笑道:“姑奶奶自小就接触算术,你千字文背不全的时候,我连算盘都不用了。”
“不说是我,女院所有学子,在家中都要帮忙主持中馈,管理仆从下人,算术是我们必须学会的东西。”
“你们考不过,便拿林大人同我的关系来说道,怎么,林大人是同钱阁老一个脑子,在考试之前就能洞悉钱阁老的试题?还是我胡西西原来是个半仙,能掐会算提早算到了这些?”
“我今儿个还真就不惯着你们,说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凡觉得此番考试不公正的,上来同我对峙,谁能算得过我,我就把这个头名拱手相让,如何!?”
回答她的是,是一片沉寂。
“啪、啪!”徽明所在的位置,瞿斐然率先起身鼓掌。
一边还道:“胡小姐不愧是胡大人之女,果真了得!”
“就是,输不起就不要参与,这等公平的考试竟还敢在底下胡言乱语,什么毛病。”
“胡小姐不必理他们,我们相信你。”
胡西西这人最是不经夸,她轻咳了声,拱手道:“好说、好说。”
楼上的人俱是被她这前后转变逗乐了,老封君瞥了眼樊篱,笑道:“倒是个好孩子,听闻胡大人前些日子还在为她婚事操劳,今日之后,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咯。”
说罢目光笔直地看向樊篱。
樊篱这会注意力都在胡西西身上,听得老封君的话,怔忪了瞬。
吵吵嚷嚷中,楼上的钱阁老也终于从胡西西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里缓过劲来了。
“齐山长所言不错,胡西西所写答案都对,且每个解题思路都明确细致,当得这个头名。”
皇帝这会也瞧见答卷了,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将答卷递给了荣忠。
“胡爱卿教女有方啊。”
胡大人眉毛一抖,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圣上嘴里听到这种话。
一时感慨万千,更加担忧自家祖坟了。
而那天启、菏泽两个书院,被胡西西这么一骂,不光脸上无光,还担了个输不起的名声,以严昊为首的一群人,俱是闭上了嘴。
“罢了。”何云岫咬牙,沉声道:“此前一时大意,让书院内最差的三人前去考试,是我的错。”
“下一轮我亲自上,必然可以挽回颓势。”
他这一开口,仿若给在座所有抬不起头的学子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他们俱是点头道:“不错,此番换成书院内翘楚,必定能囊括前五名!”
经过上一轮考试,拿到前三名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够了。
必须囊括前五!少一个都不行!
何云岫颔首,同时选了另一位菏泽书院以往的头名,与他一起。
待得天启这边,严昊直接起身。
思慕楼中热闹更甚。
“严昊亲自出马,这可不能输了吧?”
“这若是再输,天启还有什么颜面留在京中?”
为了保证顺利夺下名次,严昊把严希也算上了。
严希本想拒绝,却被他几句话堵了回去,只能跟在其身后。
再看女院那边,竟也换了另一批人。
这次上的人中,有那何昕。
何昕见到严昊后,脸上一白。
然而此时两边已经确定了人选,也容不得她后退。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容芯蕊,走得是不情不愿的。
她经过蒋嫣然身侧之时,蒋嫣然忽然福至心灵,拦住了她,正色道:“你今日若不好好表现,我便将你在女院内做的所有事,告知你兄长。”
容芯蕊:……
她又气又恼,却瞬间提起了精神,人几乎是飞快冲上去的。
她走后,王晗问蒋嫣然:“怎么忽然想到对她说这些的?”
蒋嫣然擦汗的手一顿,小声地道:“向林大人学的。”
记得上次容芯蕊发挥了得,还是林水月说要把她的头拧下来当马球打的时候。
她这是有样学样。
“第二轮考试的内容为,骑射。”林水月淡声说道。
骑射!
天启、菏泽的人喜不自胜。
男子在骑射之上天生占据优势,且比起算术,很明显这个他们更有把握一些。
然而天启那边的人却皱下了眉头。
原因无他,严昊严希两人都不擅长骑射。
严昊向来只在乎科举的内容,这在天启不是个秘密,而严希则生得瘦弱矮小了些,天生力气不如其他的男子大,在骑射之上尤为不擅长。
内容一经公布后,严昊就沉下了面容。
严希只得道:“方才就想同你说了,我见何云岫定人选前,他身侧的小厮来送了一次茶。”
“他当是派了人出去查探了番,发现了第二轮考试内容,才故意提出自己上的。”
虽说两院一个阵营,但他们都清楚,两院之中绝不是和平共处的关系。
谁拔得头筹,谁就能斩获最多声名。
然而此时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
思慕楼外的靶场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人只能移步靶场。
思慕楼内外都有窗户,打开另一侧窗户,就能看见临时安置的靶场。
骑射考核的内容同每个书院认知的一样,骑马射箭,每人五箭,射中靶心越多者胜。
这不比第一轮的算术,是直接就能看出结果。
因女院第一轮拔得头筹,此番便由女院先上一人,随后天启、菏泽方出一人,女院再出一人。
以此来依次轮换射箭。
女院这边第一个出的是何昕。
何昕受严昊影响,自站出来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上马后更是失了准头,一连五箭,只有最后两箭堪堪射中了靶边,这等成绩,当得是其中最差了。
她下马后,人也有些恍惚。
额上挂着冷汗,被丫鬟搀扶下来的。
瞧见她这般模样,女院学子皆心有戚戚。
以至于伤了士气,此后连上三人,三个均有不同情况的脱靶。
“这严昊此前还说林大人与胡小姐商议过。”瞿斐然摇了摇头:“这情况,可真是半点不像。”
“第二轮女院当是拿不到什么好名次了。”
齐铭晔见那何云岫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箭矢划出道刺耳的破空声,直插靶心。
他淡声道:“还有一人。”
女院剩下的最后一人,便是那容芯蕊了。
所有人中,她脸色最难看。
翻身上马前,也不看其他人,上去就策马狂奔,好似在宣泄什么怒气一样。
女院前面四人皆成绩平平,以至于围观的人都没对她报以希望。
谁知她却出其不意。
一连五箭,都射到了靶心周围,最后一箭竟还击中靶心。
因着发挥超常,女院内也是惊呼一片。
白羽笑了:“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上场九人,这位容小姐只比何云岫逊色了些,对比起天启三人,可就厉害太多了。
可就在他们以为容芯蕊稳拿第二名时,最后一个出场的菏泽书院学子,也是菏泽头名,名叫连山。
此人很是内敛,平日也不太说话,不想骑上马后气势全开。
五箭全部射中靶心,更有其中一支箭矢,将那靶子都给穿破了!
此事一出,皇帝身侧的武将皆是激动地站起了身来。
“这等天赋,他还念什么书,就当来考武状元才是。”
“我瞧着他拉的弓就非比寻常,只怕重量可怖。”
“托着他的马儿次了些,否则这箭矢力量还能更强!”
议论声中,第二轮考试结束。
菏泽占据前二名,容芯蕊位居第三。
而此前放出大话的天启,则是一个出彩的都没有,沦为笑料。
从靶场回来时,严昊脸色就已挂不住了。
他好胜心强,回来后不论严希说什么,都坚定要参加第三轮。
严希无奈,只得让他去。
他们这轮只能出二人,为此,严希也不得不跟着一起。
待得第三轮人选确定后,楼上议论声阵阵。
“天启书院怎么还是严家兄弟?这是觉得自己刚才不够丢人?”
“许是想扳回一城。”
那何云岫显然是提前预料到了这等情况,所以第三轮直接换了人。
选上去的人选虽算不得菏泽最强,却也算是上游水准。
有天启在一旁比较和衬托着,菏泽的声誉挽回了不少。
再看女院这边,第三轮选出的人选竟是……
“九公主?”
楼上的人惊了。
“我记得,九公主尚未满十岁。”
“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这如何使得……”
不断有人朝上使眼色。
然而最高楼的皇帝对此,却并未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九公主的出场,还来了些兴味,自龙椅上起身看了下来。
何云岫皱下眉头。
若知晓女院这一轮会派出九公主,他就算是不要这张脸,也该上去。
对上九公主,无论输赢,只要同她一起,都能引得圣上注意。
“第三轮考试。”那边,林水月面色平静地道:“考核内容为——棋。”
竟是对弈!
许多人一惊,随即来了精神。
白羽皱眉:“天启严希对棋道了解深广,在北地时就曾无人能敌。”
“严家兄弟,严昊为嫡,严希为庶。”齐铭晔轻声道:“府内斗争不断,遂使得二人自小比较着长大,严希擅长的,严昊亦不差。”
也即是说,天启这次运气极好,选中的二人都极为擅长棋道。
瞿斐然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方才与周围的人闲聊,得知那位胡小姐的棋下得也不错,但是可惜,此番她并未上场。”
他们几人说话,徐子乔往往都不会开口。
他们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因而并未回头问他。
哪知徐子乔看了眼后却道:“此番头名,必是九公主。”
他三人一怔,回头看他,却见他又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白羽瞬间来了兴趣。
棋道高深莫测,轻易掌握不得。
这场内高手不少,九公主若真以不足十岁之龄击败了旁人,只怕今日之后,便会以棋中圣手之名闻名于整个晋朝。
正说着,底下的林水月公布了一个极为有趣的规则。
她淡声道:“本轮对弈,不分阵营,不论双方,各自为战。十人混战中,对弈获胜最多者胜出,其次为二、三。”
周围一惊。
“这规则倒是公平。”
“难度也提升了不少,若分阵营,少不得其中会有几人无法成为对手,而十人混战则正好保证了每个人都能同剩下九人对上。”
“能从此中脱颖而出者,必是棋中圣手!”
“也不知今日会否产生全胜者。”
“难,棋道深远,超乎想象。便是个中圣手,也极少有未尝一败者。”
“更别说今日在场之人,棋艺皆是不差。”
徐子乔听得周围议论纷纷,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楼下那人身上。
他对九公主确实不了解,但他爱好不多,下棋算是其中一个。
很少有人知道,徐子乔棋下得很好,多年来甚少败下阵来。
而他输得最惨的一局,甚至对方都并未到场。
只是一本他人拓印而来的棋局,上面印有一人对弈时的几盘棋局。
这几盘棋局中,徐子乔只破解了三盘。
而这些棋局的主人是……
裴尘。
他回过神来,下方棋局已开。
五个棋盘都坐满了人,然而。
旁边的白羽惊叫了声:“赢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就见得九公主面前的菏泽学子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起身对她行礼。
九公主微微颔首。
……竟是在一刻钟内,就已赢下一人。
不远处,胡西西抓了把瓜子,分了一半给林水月。
林水月刚拿起来,就听她啧了一声:“所以你那一百多两银子就是这么输的?”
林水月挑眉。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非找这罪受!”胡西西摇头感慨,若非九公主年纪小,她都要评价一句不当人了。
话音刚落,又听得小厮高声道:“天启严昊,胜!”
“太学女院七公主,败。”
这一声败,由高入低最后变得悄无声息。
再看那七公主的神色,已是恼怒至极。
没错,七公主也参与了棋道考试。
她见九公主主动要求上去,她亦是非要跟上来,没想到第一局就被严昊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面上挂不住,眼看就要发火,手都伸到了那棋盘之下,打算将其掀翻了。
林水月却不慌不忙地道:“皇上看着。”
七公主:……
那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