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熟练操纵电脑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
但他没有转头过来看。
明昀探头凑到明杳身边,小心翼翼道:“姐……你还是小点声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杳没理他。
她再走近两步,尽量平心静气地开了口。
“池嘉让。”嘈杂的网吧里,明杳咬字清晰,一字一句,“你这两天,就是在网吧里度过的?”
背对着她的少年没有动。
他面前电脑上的那个小小的人,也停下脚步站在河道里,静静地站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池嘉让的手边还放着一杯冰淇淋,绿色包装的香草味上口爱,杯身外全是细密的水珠,还在不断地往外沁着水汽。
停顿数秒,少年修长的手指端起了那杯冰淇淋,随意往嘴里送了两口。
明杳继续叫他:“池嘉让。”
少年默不作声地吃着冰淇淋。
明杳的声线很平:“你在逃避吗,池嘉让。”
明昀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看池嘉让又看看明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力诠释什么叫左右为男。
听到明杳的话,池嘉让似乎笑了一下。
他摘下耳机,终于开口。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这不重要。”明杳平静道,“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整整两天都没有回所有人的消息?你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吗?”
池嘉让嗤了一声:“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看到他这种态度,明杳的火一点一点地冒了上来,“你不回董则成江昊昊他们的消息算是什么?他们也算是你的好朋友吧,好朋友关心你,你也不回消息报个平安?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全宇宙都得绕着你转是吧?”
“我不想回他们,我就不回,关你屁事啊。”被明杳这么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池嘉让也冷笑道,“你是我谁啊,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
明杳被他这么一通怼,有些气不过,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力抢过他手里的冰淇淋。
“哦?那我给你发的消息,也是放屁?”她越说越生气,委屈和失望一鼓脑儿地涌了上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扬高,“池嘉让,算我眼瞎看错你了!我以后永远永远都不会问你的情况,因为你不需要,因为你根本就是个屁!!!”
明昀很少见他姐姐这个样子,就连他们爸妈离婚的时候,明杳也没表现得这么激动过。
他连忙上前,试图拉住明杳:“姐,别生气了,有事慢慢说,只要池哥他没绿了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操。”
他的话倏然被池嘉让的脏话打断。
坐着的少年一推键盘,有些烦躁地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重复一遍:“你给我发了消息?”
“发了又怎么样?没发又怎么样?”明杳冷冷道,“反正你根本无所谓,就当是我好心喂了狗,你继续玩你的游戏好了。”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要走。
“喂。”池嘉让出手很快,一下子把她拉住,声音又恢复成懒洋洋的样子,“你给我发了什么?我没看到。”
“去你妈的你没看到。”明杳懒得理他,想要挣脱手腕的桎梏,“快放开,我要回家了。”
“我真没看到。”池嘉让拉得更紧,声音里余兴未散,“你什么时候发的?可能是移动公司出问题了。”
明杳顿了一下:“昨晚十点三十六,你没收到?”
池嘉让还没来得及说话,明昀已经在一边惊呆了:“不是吧姐,你们学校熄灯这么晚吗,十点三十六都还没睡觉?!”
“……你给我闭嘴。”明杳瞪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池嘉让,“你敢把你手机拿出来?你敢说你没收到?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池嘉让终于松开了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到桌上。手机划出一条长长的直线,准确停在明杳面前。
“喏,你自己看好了。”
明杳将信将疑地拿起桌上的手机。
池嘉让的手机是黑色的,没像别人一样贴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纸,桌面也是普普通通的系统自带图。
收件箱里空空荡荡,除了董则成和江昊昊的短信,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
一分钟后,明杳终于确定——
傻逼移动公司,这次真的把她狠狠坑惨了。
-
晚上八点半,明杳一路把明昀送回家。
池嘉让就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路灯泼洒下来的灯光把他大半张脸都压得看不真切。
明昀悄悄和自己姐姐咬耳朵:“姐,你这什么情况,早恋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杳冷哼,“我要早恋也不会和这种臭屁早恋啊。”
“……”
明昀沉默片刻,对他姐的这句话持保留态度。
想了想,他还是低声说:“姐,池哥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我刚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就冷着一张脸在游戏里狂k人头,我当时都看呆了。”
“嗯,是有点。”明杳应了一声,往身后看了一眼,“你快回去吧,我和他谈谈。”
“好。”
明昀跑出去了一段路,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
“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啊?”
“有空就来。”明杳忍不住踮起脚尖,摸了摸明昀毛茸茸的头顶,“你想见我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好的姐!”
明昀依依不舍地走了。
明杳扭过头,看向身后,懒懒靠在电线杆上的那个身影:“你吃晚饭了么?”
-
晚上九点的肯德基,依然人满为患。
明杳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没几分钟,就看到池大爷手里拿着两只甜筒,从收银台那边走了过来。
单眼皮半阖着,脚步也晃悠悠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在明杳对面坐下。
“……你就吃甜筒?”明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吃点别的?”
“刚才的冰淇淋被你抢走没吃完,凑合着再吃一个这个就行。”池嘉让漫不经心地递了一只甜筒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明杳条件反射地反驳:“我能有什么话对你说?”
“比如说……”池嘉让咬了一口甜筒,似笑非笑地接上后半句话,“表白啊。”
明杳:“……?”
大爷您又在发什么疯了?
不过两天没见,你又觉得你自己可以了是吗?
她冷哼一声,表示自己懒都懒得理这种屁话。
池嘉让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还是慵慵懒懒的样子,却莫名藏着一丝专注。
“那你干嘛给我发短信?我没回短信你就这么生气?你还跑到网吧里控诉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因为我们都很担心你啊。”明杳用力咬着甜筒的皮,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们都很闲,天天可以有很多时间给你发短信啊?还不是董则成说你受过伤,那一下摔估计够呛,结果你一去医务室就没音讯了,我们急都急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说到了点上。
池嘉让先是冷淡地扬了扬唇,随后垂下眼睛开始认真吃甜筒,没再继续和明杳插科打诨下去。
他一安静,明杳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身后的儿童游乐区,有好几个小朋友在滑梯里上蹿下跳,又笑又闹。
旁边一排开去的桌子,大家都在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开心地聊着天。全世界都是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只有他们这桌,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池嘉让像是把自己包上了一层塑料薄膜,又像是被抠出去的一块拼图,只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甜筒,与这一切热闹都隔绝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杳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池嘉让。
和他们所有人认识的池嘉让,都不太一样。
她踌躇了一会儿,咬掉甜筒的一圈皮之后,才轻声开口:“你……你没事吧。”
“嗯?”
“就是那个伤……你摔得这么重,应该没事吧?”
“没事。”池嘉让答得短促。
“哦……”明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你当年……是什么伤啊?脚踝还是腿上受了伤吗?听董则成的意思,是真的很严重哎。”
池嘉让恍若未闻。
见他似乎不想多聊这件事,明杳忙道:“不过如果你不想说这件事,就算了啦,我也不是对别人的秘密很感兴趣。”
池嘉让抬眼看向她,正好吃完最后一口甜筒。
“你想知道我受了什么伤?”他的目光深晦不明,一下子站起了身,“你过来,我给你看。”
-
明杳跟着池嘉让走到了旁边居民楼的楼顶天台。
俯瞰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往上是广袤无垠的星空。
楼厦间吹来猎猎凛风,裹挟席卷而来,全是自北而下的微末秋意。
天台上伫立着一盏矮灯,光线随风摇曳不停,像是上不了岸的烛火。
不远处的商场里隐隐传来音乐声。
是杰伦的那首《晴天》。
缥缈的音乐声中,池嘉让转身,面对她站定。
明杳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在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啊,不是卷个裤脚就行——啊!”
少女急促的惊叫声里,带着羞赧、讶异、试探与不可置信。
池嘉让脱掉上身的t恤,不过一秒。
少年冷白色的身体肌理劲瘦,线条流畅。
他的锁骨瘦削锋利,勾着一抹倔强的弧度。
再往下,是恰到好处、形状并不夸张的腹肌,带着清瘦的力量感。
明杳几乎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秒之后又后悔睁开,大喊:“你干什么啊池嘉让?!”
面对流氓,输人不输阵!!!
池嘉让的指尖松松地勾着那件白色t恤,垂目看她,神色不明。
远处的音乐声让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明杳侧过脸去,没再看他的身体:“干嘛啊你。”
“你转过来。”
“凭什么。”
“给你看啊。”
池嘉让的声音逼迫明杳又转回了脑袋。
她的目光谨小慎微,从腹肌往上挪了两寸,边挪边说:“你离我远一点啊我觉得你……”
话说到一半,她又愣住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池嘉让刚刚转过了身。
所有星光都落到了少年赤.裸而清瘦的身体上。
入目是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
——像是怎么也甩不脱的丑陋虫子,就这么匍匐粘连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