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杳依然能无比清晰地记得朱宇的样子。
她记得朱宇托董则成和陈书韵送来的那封情书,记得她那个清晨拦在池嘉让面前大胆的表白,记得她表白失败后并不挫败的爽朗飒气……
也记得,当时池嘉让对她说的那句,“她是我女朋友”。
那是假话,但她一直记得。
明杳觉得自己已经对池嘉让足够了解,因此也足够清楚,他们两个在学校里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只是现在……两个人这样面对着面吃饭的熟稔模样,却让她不得不往最符合逻辑的那方面去想。
哪种普通朋友会这么亲密地单独在外面吃饭?
就连她和池嘉让,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吧?
从她的角度看去,池嘉让低垂目光看着桌上那杯柠檬茶,眼睛被眉骨上方倒映的阴影挡着,神色模糊不清。
但是她能感受得到,池嘉让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听着朱宇说话。
那种专注,那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你身上的专注,她也曾经体验过。
所以,她也非常明白,池嘉让的这种专注有多大的吸引力。
不知道朱宇说了一句什么话,池嘉让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应了一句什么,随后仰头把杯子里的柠檬茶一饮而尽。
少年的侧脸轮廓分明,弧度饱满的下颌之下,那一抹青涩喉结的剪影熟悉又陌生,仿佛工笔画描出来的一般完美,让她的心不受控地猛然跳动了一下。
从科学的角度看,池嘉让恐怕是那个最工整对称的物理公式、最精细缜密的化学实验、最简单漂亮的数学定律。
但也像所有自世界存在之始就随之诞生的宇宙公理一样。
他其实……从来都不属于她。
屏风上的雕花木阑将他遥远的侧脸切割成无数个小块,明杳苦笑地抿了抿唇,转身快步从店门口走了出去。
-
这一餐饭结束,一直到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明杳都不知道自己和陈书韵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也无所谓,反正也逃不出“嗯”、“好”、“这样啊”这几个词的范围。
一进教室,她就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塞上耳机专心致志开始学习。
池嘉让照例在晚自习快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才走进教室。
“今天有什么新鲜事?”甫一坐下,他就试图和明杳搭腔。
明杳似乎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她摘下耳机,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课本,回他:“今晚记得交作业,还有明天早上有个单元考,我不给你送饭了。”
“行。”池嘉让很是大度地批准了她的申请,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什么?”明杳的语气没什么异样,目光始终都停留在桌上的那张化学试卷上。
但池嘉让偏偏从这一份疏离的态度里窥探到了几分不对劲:“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没有啊。”明杳反驳得很快,送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你说完了?说完我继续刷题了啊。”
池嘉让若有所思地侧目看她,眸色渐沉,没再接话。
他兀自看着明杳目不斜视地插上耳机,专心致志开始做题,紧抿嘴唇,连一点多余的眼风都没扫他一下。
晚自习上课的铃声和手机振动声同时响起,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李老头踩着上课的铃声堪堪走进教室门。借着课桌的遮挡,池嘉让打开手机的短信箱,低头看了一眼。
董则成:【池哥!怎么样!今天你那兄弟有没有收获!】
池嘉让:【还行。】
董则成:【看起来朱宇讲了很多啊?人家刚刚才回学校呢。不过她和我说今天你那兄弟没过去,就你一个人在?】
池嘉让:【嗯。】
董则成:【你那兄弟怎么回事啊,他自己要追女孩子,自己却不到场听朱老师讲课?】
池嘉让:【有事吧。我转告他也是一样的。】
董则成:【靠,池哥你啥时候这么闲了,想当初我让你带我上两把分你都没空啊?现在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帮别人追妹子,你可真热心肠。】
池嘉让:【你和我什么关系?】
董则成:【……池哥你这也太伤人了呜呜呜呜。】
池嘉让:【今天你立功了,下次带你上分。】
董则成:【!!!我草!!!池哥牛逼!!!谢谢池哥!!!】
池嘉让删了这一连串的短信,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身边的明杳已经把化学试卷翻了一面。
他思索片刻,史无前例地没再补觉,反而从书桌里随手抽出一叠卷子,边转着笔,边随意浏览起来。
-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之前,明杳和池嘉让都没再有过什么多余的交流。
他们中间像是竖起了一面无形的墙,你不过去,我不过来,礼貌而有距离感,绝不越过这根虚无的三八线半步。
下课铃响,明杳率先站起身,去讲台上收每组传上来的数学作业。
她清点了两遍,全班只有池嘉让一个人还没交。
这也算是常态。毕竟池大少爷有“年级第一”这名头作护身符保命,就算他打定主意不交,李老头也没办法说他什么。
要放从前,明杳必定和池嘉让扯皮许久,非要逼他交出数学作业不可——然而今天,她只不过远远看了池嘉让一眼,见后者毫无反应,便很快妥协,直接把那厚厚一叠数学作业抱去了李老头办公室。
池嘉让正大爷似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转着笔,等着明杳主动过来和自己说话。
谁知,她却一反常态地直接走了。
池嘉让手里的动作一僵,那只本来在指间飞快穿梭的笔,就这么直挺挺地落到了桌上。
“啪嗒”一声。
这一下响声微乎其微,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桌椅碰撞声和小鸟出笼般自由的喧哗声交错在一起,几乎没人听见池嘉让这里的动静。
只有在教室最后拿扫把准备扫地的陈书韵,似有感应一般,扭头看了池嘉让一眼。
她脸上的表情极淡极淡,和平时的她也没有什么不同。普普通通,并无特别。
……
明杳从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刚下晚自习,正是人多的时候。庄以凝说自己肚子饿,想要去超市买点吃的,就先冲为敬。
明杳回教室拿了书包,背上就走。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那是值日生在洗拖把的声音。
明杳仰头看去,走廊外的钟楼沉默寂静。它背后的星空仿佛梵高笔下的油画,深阔辽远,隐藏着无数科学家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探索得到的秘密。
十月的风卷裹着夏末热浪,沁入几丝秋初的薄寒。像是舌尖上勾着几颗带着凉意的薄荷糖,醉意让人渐渐沉沦。
而这份漫步在晚风中的惬意,在明杳转弯看见那一团黑影的时候,彻底清醒了——
“……我靠?!”明杳吓得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往后退了一大步,“谁?!?!”
楼道里的灯被她这一声惊呼猝然唤亮。
昏暗的灯光里,阴影只足够遮掩住少年的小半张脸。
池嘉让的鼻子很高,所以这样的光线让他的五官格外模糊,也格外立体。
他的薄唇微阖,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下颌骨绷出一个锐利的弧线。
“明杳。”他叫了她的名字,“你是不是来……来例假了?”
明杳:“?”
池嘉让回想着下午朱宇和自己说的话,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你今天很奇怪,是不是来例假了?”
明杳:“???”
前后无人,她一脸警惕地看着池嘉让,试图绕过他:“一,我没来例假;二,你在这种时候拦住我问这种问题,真的很像变态;三,我要回寝室了,麻烦你让开一下,有话明天教室里说。”
池嘉让伸出右腿拦住她:“等下。”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回忆着下午朱宇和自己说的话。
-“我们接下来说说看一个比较棘手的情况。如果这个女生突然对你朋友态度变了,比如说本来很热情,忽然就冷淡了,一般就这么几种可能哈。”
-“一是来例假了,生理期情绪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男生也没必要做什么了,一般过了生理期就会好的,因为这时候连女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脾气,就随她去就好。”
-“二呢就比较明显了,那就是这个女生本身就不喜欢这个男生,只是把他当作很普通的朋友。这时候如果她突然发现男生对自己有那种想要进一步的意思,只要不是绿茶婊的话,她就会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一般就通过这种变冷淡的方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冷却了。”
-“最后一种情况……那就比较麻烦了。因为听你的意思,你朋友想追的这个女生是个情感方面比较敏感胆怯、但个性方面却比较强烈的女生啊。那当她喜欢一个男生的时候,她很可能就不会像我这样,主动开口去向这个男生表达自己的喜欢。如果她突然变冷淡了,那很有可能是她误会这个男生已经有喜欢的人,所以她选择主动退出。”
-“为什么我说最后这种情况最麻烦呢?因为她的冷淡会是没有预兆、突如其来、润物细无声的那种冷淡。如果你朋友的神经粗一点,那很可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这个女生已经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了,最要命的是他还不知道这种误会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产生的。所以呢沟通还是很重要的啊,反正我知道你朋友肯定也是聪明人,遇到这种事不要慌,打直球或者慢慢试探,反正一定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好。”
第一种情况已经得到了明杳的否认,第二种情况根本直接就被池大少爷pass了。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真是搞笑。
池嘉让的目光深处蹿起几束炽热的火光,垂眸看向明杳,目标明确,直指重点——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明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