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谢士洲还待了一会儿,看今儿个也没法再赏梅花,他跟丈母娘打过招呼准备告辞。钱玉嫃送他到照壁那处,停下来,说:“这么冷天别在外边逗留,出了门就直接回去啊。”
“……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钱玉嫃又将人叫住:“别忘了替我问候你家里人,今儿不赶巧,赶明我给赔罪去!”
谢士洲笑问他赔什么罪?
钱玉嫃道:“你清早出门之前会不告诉家里?你家里等着看我,我却脱不开身,回头不得弥补一二?”
这么解释也行吧,谢士洲问她明天有无安排?“你若得空,我明儿个再来,我家那几个确实好奇很久了,总念叨说想见你。”她们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儿才能把谢士洲给降服,他以前相过那么多回,从没有好结果的。
钱玉嫃盘算着过两天宗宝就该回家来了,到时候兴许会有其他事,未必得空上谢家去。如这般想着,她点点头,“明儿个我等你。”
约好之后,谢士洲痛快回去,钱玉嫃目送他坐上马车,等车轱辘滚远了才慢慢穿过庭院进去里头。
出来那会儿白梅给她套了披风,进屋之后她便脱了,披风就抱在白梅怀里,青竹掀开门帘,请钱玉嫃进去里屋。曹氏包括钱玉敏都在,刚才谢士洲来打过招呼钱玉嫃独自去送的人,长房两位还在跟乔氏说话。
看女儿回来了,乔氏站起身,牵她过来。
“手怎么有些冰凉?你出去时没拿手炉?”
钱玉嫃挨着她娘坐下,说送个人才几步路,穿个披风已经很夸张了,还拿手炉?
乔氏不听她说,直接塞去一个,让捧好。
钱玉嫃默默接过,问道:“你们聊什么这样高兴?我刚进屋就听见笑声。”
钱玉敏抿嘴偷笑。
“噢……是玉敏编排我了?”
她这样说钱玉敏可不依,脆生生的反驳过来:“哪是编排?我只不过把你跟姐夫怎么相处说给娘和婶婶,我们替你高兴。老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话说得太对了!你说说,早几个月谁能想到失个许承则能换回谢士洲来?他俩都没法比的!”
钱玉嫃不否认这话,但是!“我还没嫁,哪有这就改口喊姐夫的?笑不笑人?”
“不喊姐夫喊啥?喊谢三少爷多不亲热!”
“我管你,反正姐夫不许喊了,给人听见还当我多恨嫁呢。”
钱玉嫃佯装恼怒,钱玉敏便举手投了降:“好吧好吧,下回再见他我喊谢三哥总行?”
看她们堂姐妹拌嘴,曹氏跟乔氏就只是笑,两人是做长辈的,活到这岁数见的人情世故太多了,虽然偶尔会走眼看漏个把极品,多数时候看人还是准。
就接触这么会儿,曹氏已经看出谢士洲的用心以及侄女钱玉嫃身上洋溢出的雀跃欢喜,她很欣慰。
早几个月亲戚们都心疼钱玉嫃,那会儿怕是谁都想不到结果是这样。
“多行善举还是有福报,要不怎么嫃嫃能等到峰回路转唐瑶那边却把路越走越窄。”曹氏说着看向钱玉嫃她娘,“你该知道前两年我也给这外甥女介绍过许多人,有我娘家侄儿还有其他的,她当时就挑选得厉害。”
乔氏是不喜欢唐瑶,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我们家的不也一样?这没什么。”
曹氏摆好几下手,一口咬定说不一样。
“你看嫃嫃,她前头说想要个模样俊一些的,要求了模样在其他方面总得让一让。外甥女当初没挑明说,我看她是想要方方面面都属上乘的,像这种,我知道的反正没有。即便有,人家眼光也高,她得是天仙儿才配得上。”
“我那段时间真是白忙活,后来心里赌气索性撒手不管她了。你不信让兄弟去问我们老爷,我跟老爷说过,说外甥女这德行不改一定要糟。谁敢说跟自己定亲这个是最好?她若是不知足,见着好的就去招惹,出事不是迟早的吗?”
有些话曹氏省了没说,即便谢士洲这样的,不也有缺点?
做人咋能总盯着人家缺点恨不得放大百倍来看?
“弟妹你们忙着嫃嫃的事,还不知道吧,外甥女看现在这个仿佛不满意了,想退他亲。”
乔氏不敢相信!
别说乔氏,连钱玉嫃也不敢相信!
钱玉嫃从许多人口中听过,马少爷对表姐死心塌地,他家卖丝绸他就三不五时往唐家送丝绸,还托人从外面带回珠花首饰……这个马少爷不住往她家送东西,马老爷已经把表姐当儿媳看,对唐家多有照拂。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要瞧不上东西就不该收便宜不该占亲事不该定,都定下这么久,哪有说退亲就要退亲的?
“伯娘从哪儿听说的?这消息真吗?”
没等曹氏细说,钱玉敏咋呼起来:“我刚才还想跟你说的,聊到谢三哥对你的好就忘了。咱们二姑最近上我家找过我爹,就是说亲事可能结不成,怕马家报复他们,让我爹帮忙。你说她怎么有脸?都不翻那些倒账,咱们就事论事,她对不起人家,人家怎么责难都是应该的!”
钱玉敏有哥哥,她把自家大哥带入到马骏的位置,摊上这么个女的,不弄她个半死都对不起耗她身上这半年时间!
她能想到的,钱玉嫃自然也能想到。
钱玉嫃看向娘亲乔氏:“二姑没上咱家?”
乔氏肯定说没有,说完补充道:“不过就快要过年,照往年的习惯,唐瑶跟唐旭年前总会过来一趟。”
钱玉嫃听着就不大高兴。
乔氏劝说:“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过来祝新年咱们请她坐会儿吃一碗茶,要是来说那些狗屁倒灶的,再送客也不迟。嫃嫃你也别气,你要是不想见她,都不必出来,娘会应付。”
钱玉嫃双手已经很暖和了,她就把手炉放下,过来抱着当娘的胳膊,撒着娇说:“我不是气,只是不想跟她搅和,这一家子太算计,跟人往来求的是自己占便宜别人吃亏。以前咱家虽然吃亏,好歹心里想得,这都撕破脸了,谁要配合她演戏?不嫌恶心?”
“娘知道,可你刚订了亲,这又是过年,做得太绝不好。这些事他们不主动提咱只当不知道,你二姑过来招呼她坐一会儿,再把人送走就是,没有拦着不让进的道理。”
曹氏提起来就是让弟妹有个心理准备,她同意这话。平时拦她还好说,大过年的人家说来祝新年主人家不肯见,这不合适。
钱玉敏边吃茶点边说:“她肯定会来,你不想见可以往谢家躲呀!找谢三哥去!”
钱玉嫃瞪她一眼。
曹氏摇摇头笑道:“好了,玉敏别开你姐姐玩笑,还有弟妹……也用不着为她头疼。这事我估计炳坤是知道的,她真敢提你就往炳坤那头推,让小姑子跟她兄弟开口,左右像这种事也不是你能办成的,求人正该求他。”
让钱二姑去找钱炳坤,他们姐弟两个好说多了,不像做嫂子或者弟媳的,面对小姑还得客客气气。
……
曹氏就跟预言家似的,腊月十八她过来这么一说,隔天烦人精就来了。
他们过来正好撞上钱炳坤跟钱玉嫃都不在家,府上只有一个乔氏,乔氏刚才帮女儿装好自制的花茶,让她带去谢家做见面礼,才把人送出门呢。
钱玉嫃拢着披风,捧着手炉坐在谢家的马车上,谢士洲也在里头。
两人都没说话。
先开口的还是谢士洲,他看着被钱玉嫃捧在手心里那方花鸟纹红铜手炉,问:“手暖了吗?”
钱玉嫃偏头看他,好像穿得有些单薄,只当他冷,便把手炉递去。
谢士洲往她身边挪了挪,连炉子带手一起握住。钱玉嫃脸上一烧,想挣开他,谢士洲就不撒手,还让别动。
“我不冷了你自己烤吧。”
谢士洲说不行:“没听说大男人烤火把女人晾在一边。”
钱玉嫃气鼓鼓看她:“那我自己烤,你就忍着!”
这下好了,谢士洲还委屈起来,就在马车里对她进行了一轮小声的控诉:“昨天你要吃糯米鸡我二话不说跑出去给你买,你呢!同我分享个手炉也不肯!钱玉嫃你没得良心!!!”
“你拿去,全拿去还不行吗?”
谢士洲大义凛然说:“我就不一样,我哪忍心全拿走让你受冻?能跟你一起取暖我就知足了。”
钱玉嫃:……
摊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男人,不认命还能咋的?
两人是订了亲的关系,马车里又没别人,他想摸个手就由他去呗。反正从钱家去谢家也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
等到了地方,谢士洲先下去,回头将钱玉嫃也扶下去。
这会儿他倒是不皮了,看钱玉嫃站稳当就松开手,等着顺平将两扇大门全打开。
管家已经等半天了,听见门房通报快步迎到大门边:“太太她们都已经在宁寿堂等着,老太太吩咐了,让您接了人直接过去。”
早知道会这样,谢士洲都没多问,领着钱玉嫃沿抄手游廊走,边走便给她介绍谢家大宅的设计。
虽然钱家也是蓉城富商,但钱炳坤是自立门户,钱家宅院较新,比不上谢家已经扩建好几回的大宅。这宅子院套很多,从大门口走到老太太的宁寿堂就经过五个,前后用了大半刻钟。
照谢士洲的说法,他们也就走过谢家大宅一半的地方,可能一半还差点。
“你每天进进出出不腿酸?”
谢士洲说:“你刚来觉得地方大,住些时候就没感觉了,再看也不过就是这样。”
“还不知足?”
谢士洲一摊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爹,他喜欢我们野心大,常说人不知足才会去拼,若满足了,往后不会有多大前途。”
“那你怎么想?”
他俩都快到地方了,谢士洲停下来,偏头看向钱玉嫃:“他是有钱,他用不完的钱,又怎么样?都忙着发财去了也没见他怎么享受,跟我娘经常见不着面,从老太太到我那些兄弟姐妹谁不埋怨他?有些人不敢说罢了。”
钱玉嫃刚要皱眉,谢士洲又道:“他很多地方我不喜欢,可他就是有本事,就算没几个人爱他,能让这么多人又敬又怕不也是能耐?你看这府上,对老头子有看法的多了去,谁敢跟他反着干?”
本来在说院子,莫名其妙扯到人身上,钱玉嫃觉得她现在没立场对谢家人指手画脚,就没多嘴。
听谢士洲说完之后,她提醒说:“该进去了。”
钱玉嫃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温柔,谢士洲一个触动,就去抓了她手,牵着手腕把人带了进去。
宁寿堂里的确聚着不少人,谢老太太坐在上位,底下是谢夫人,还有三位姨娘两个嫂子外加四个妹妹。
男丁也有,大少奶奶的儿子瑞哥儿一岁多了,他让奶娘抱着,这会儿精神正好到处张望来着。
钱玉嫃一进屋就成了视线聚焦处,从主子到丫鬟,人人都在看她,哪怕还不懂事的瑞哥儿都在看她。最先有所表示的还是老太太,她把钱玉嫃从头到脚打量过后,眼神落在那只被谢士洲牵着的细白手腕上,乐呵呵说:“这就是洲洲媳妇儿?模样真俊。”
谢夫人直接站起身来,她走到钱玉嫃身边,细细看过才说:“好孩子,你别怕生,来了就当自己家,自在点。”
让长辈这么看着,钱玉嫃还是有点紧张,又感觉人人都看着她左手腕,就轻轻挣了一下。
谢士洲松开手,让钱玉嫃脱了披风给丫鬟拿着,这个过程里他把房里这些人介绍了一遍,从老太太起,到小侄儿结束。
这屋里人已经很多,听他那话还有几个为其他事没过来的。
钱玉嫃刚认了一圈人,便被老太太叫到跟前去。谢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这么出挑的姑娘,我以前竟没见过!你爹娘将你藏得实在太紧!”
大少奶奶笑了一声:“藏得再紧也让老三哄到手了。”
“老三你亲事也定下来,往后得变一变了,别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处,那有什么前途?”
“跟士新他们一起给家里帮忙就很好!不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老爷最看重是你,你可别让他失望,你媳妇儿也是,不还指着你挣体面吗?”
女人多了就是能比一群鸭子还聒噪,换做平时被人点着名这样说,谢士洲该不耐烦了。今儿个姨娘这些估摸是看准钱玉嫃在,才说这些刺他,都吃准他不会发作。
他是没发作。
可钱玉嫃开了口,她那声音又清又亮:“我信他能让我过得好,他跟我爹提亲的时候,保证过会好好疼我,不叫任何人给我委屈。”
谢士洲他大嫂二嫂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没料到钱玉嫃头一回来就敢这样说。
事实上钱玉嫃自己都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还想着要规规矩矩的,给谢家长辈留个好印象,过来听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酸人,那话乍一听是为你好,实际全是在揭短,钱玉嫃便忍不住了。
她脾气上来没什么不敢,说完还扬着头朝谢士洲看去:“你不是说请我来赏梅花?那梅花呢?”
她这样子活像是只骄傲的孔雀,谢士洲忽然就笑开了,从丫鬟手里拿过钱玉嫃的披风,亲自给她系上。他牵着人又要往外走,走之前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这屋里吵得我烦,我带她上梅园转转,晚点再来看您。”
谢家人摆开这么大阵势,结果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柳姨娘撇了撇嘴:“咱们这三少奶奶脾气真是不小,这么多长辈在跟前,她说走还真就走了。”
“要不怎么对得了三少爷胃口?”
底下还要说,谢老太太一拍茶几:“你们一个个说想看人,人也看了,这就滚吧!叽叽喳喳闹得我烦!”
一屋子女眷相继褪去,姨娘们打头,太太垫在最后。眼看人都走干净了,老太太招手让迎夏过来,问她刚才看清楚没?觉得三少奶奶如何?
迎夏在宁寿堂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奴才,她敢乱说什么?
她试着夸了几句,看老太太没变脸色,才说:“奴婢以为三少爷同三少奶奶十分登对,咱们少爷是鲜活的性子,也喜欢鲜活的人。再说三少奶奶方才那一发作,是在维护少爷,您该高兴。”
这话说到老太太心坎上了。
没有错!
是柳氏等人没眼力劲儿,钱家姑娘头一回来她们竟然拿话挤兑洲洲。
要不是怕吓着钱玉嫃,老太太铁定骂她们了。
钱玉嫃表现很好。
这些个姨太太仗着得宠,敢在少爷跟前摆长辈谱,被人下脸也是活该。真以为是个人来到谢家都会被吓着?钱炳坤这女儿就不是吓大的。
本来就是自家这个非她不娶,想尽办法才把人哄到手。
她说她嫁过来就是享福没错。看洲洲这么稀罕她,你酸两句就顶天了,谁敢真的给她罪受?
谢家上下都在议论钱玉嫃,各院的主子都知道她不好惹了,又好奇钱家是怎么养出这样厉害的姑娘。
这人吧,你不能说她无理,她一进屋就全了礼仪,看着便是知书达理品貌双全的,后来发作也是高高在上的,一点儿都不显得粗俗。
她们在谈论钱玉嫃,钱玉嫃在干嘛?
她跟谢士洲进了梅林,看前后左右没别人了,原地蹲下,丧起来了。
谢士洲跟着她排排蹲,拿胳膊轻轻撞她一下,问:“这又是怎么?”
钱玉嫃很想要哭:“你说我刚才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