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下走去。
在浓荫郁郁的小路上,她站在沈暨必经的路上等待着。
手机忽然轻微振动起来,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令叶深深吓了一跳,她拿出来看了看,竟然是宋宋打来的。
她的心里浮起不安的情绪。国内现在是晚上十点,为什么夜生活无比丰富的宋宋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打电话过来?
她接起电话,迟疑地问:“宋宋,是店里还是我妈妈出什么事了?”
“应该说……都有吧。”宋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叶深深默然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低声说:“你慢慢说。”
沈暨正带着工人从另一条道过来,手里提着待替换的石竹花。看见叶深深脸上的凝重模样,便叫工人先去,自己停下来看着她。
叶深深开了免提,宋宋急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因为那次家暴,后来我和沈暨商量了下,觉得左右不过是钱的事嘛,所以……”
叶深深看了沈暨一眼,沈暨心虚地低下头:“哦,是这事啊……”
叶深深听着宋宋的话,一时来不及盘问沈暨,只皱眉问:“难道他又给我们弄了一堆那种陈旧布料?”
“不是不是!上次的那种布料我们是被吓到了,所以这回我们就把店里的赠品交给申启民去采购了,估摸着赠品就算出啥问题,客户也不会太在意呀。”宋宋的话还在继续着,“交换条件是让阿姨到我们店里帮忙,晚上就睡在我们这边,暂时就不回去了。我还以为这能帮到你的,也是小事,就没和你细说,反正就几个赠品,申启民再贪污吃回扣能吃多少呢?把阿姨从火坑里救出来是正经,你说对吧?”
“然后呢?出了什么事?”叶深深强压住心里的不安,竭力冷静地问。
“就……比较过分啊,他弄了一堆完全没法用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淘的,哎,我就佩服他了,他以前不是在服装厂跑采购的吗?怎么就认识那么多积压了大批八十年代旧货的厂子,反正那奇葩的赠品,完全没法用!就等于那一批定制全部作废了,亏了好几万块钱,沈暨跟我说这钱他补上,别让你知道……”
叶深深的目光又投向沈暨,也不知该是感激还是无奈。
沈暨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仰头望天。
“可你妈想不开啊!下午她就跑去找申启民了,要求他赔偿咱们店里的损失,谁知一言不合,申启民他……在争执中又动手了,你妈被推下楼梯摔骨折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我看这事也没法瞒着你了,所以跟你说一下,你看怎么办啊?”
叶深深沉默片刻,然后说:“你先帮我好好照顾我妈吧,我这边手头还有点事情,等我一忙完,立即就回去。”
“我要回国一趟。”
叶深深的话一说出口,果然让顾成殊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中的笔,严肃地看着她:“深深,你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着多少事情吗?”
叶深深当然知道,从bastian的设计,到slaman那边的专题,最重要的,还是她刚刚进入element.c,内部风起云涌,局势未稳,正在最关键的时刻。
叶深深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上,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许久,才轻声说:“可是我必须回去一趟,成殊,我得把我妈妈带回我身边。”
顾成殊诧异地问:“你妈妈怎么了?”
叶深深声音微颤,强抑悲伤:“她住院了,被那人推下了楼梯,现在骨折住院中。”
顾成殊脸上微微变色,抿唇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们快去快回。”
叶深深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你也去吗?”
“嗯。”他默然点头,轻声说,“如果连你最重要的亲人都无法守护,你在这边拼搏又有什么意义?”
叶深深感激地看着他,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决定,反倒又让她迟疑起来:“不过,我手头的事情……”
“bastian那边,努曼先生会理解你的;时尚杂志那边,让沈暨去盯着;至于element.c,有本事他们马上翻个大浪给我看看,我还正担心出师无名呢。”顾成殊从储藏室把旅行箱拖出来,交到她手里,“而且你不是说过,你的根基在中国吗?既然你在这边的成长受阻,我想或许你回国后,能找到机会突破境界也不一定。”
叶深深“嗯”了一声,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胡乱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到箱子里。
等她准备好行李,顾成殊也已经订好机票,他比叶深深的动作更快,分分钟就收拾好了东西,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出门的时候,他给沈暨发了个消息:“记得过来帮深深的花浇水。”
飞机按时起飞。
深夜的航班,穿越欧洲的茫茫夜空,朝着中国的白昼飞去。
叶深深戴着眼罩靠在椅背上,在机舱调暗的灯光下一动不动。顾成殊却在醒来时看见叶深深的眼罩下方,洇湿了一小块。
他默不作声地抬起手,轻轻环住叶深深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无声地抽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顾成殊默然抱着她,就像拥抱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样。
叶深深终于抬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显得格外迷蒙:“成殊,谢谢你……陪我回家。”
她现在胸中充满了最大的勇气,决心去奋战一场,为自己和母亲拼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别这么见外,我们之间不需要客套。”顾成殊揉揉她的发丝,低头看着她,声音略带低喑,“而且,我妈妈此生遭际不幸,我常引以为憾,现在只希望你妈妈能顺遂平安,和你苦尽甘来。”
叶深深觉得自己眼睛又是一阵灼痛,眼泪差点再度漫出来。
她垂下眼,将脸轻靠在他的肩上,转换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和你父亲,见过面了。”
顾成殊“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我去伦敦时,去你母亲的墓上敬拜,结果遇见了他。虽然他没有告诉我自己的身份,但我想应该就是他了。”
顾成殊问:“他送了什么花?”
叶深深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一束橙红色的虞美人。”
“那就是他了。我母亲名叫容虞,所以我父亲一直认为她应该喜欢虞美人,而且她的气质也确实十分适合虞美人。”顾成殊说着,沉默了片刻,又问,“他对你的态度……友好吗?”
叶深深垂下眼睫,轻声说:“就是那种漠视脚下蝼蚁的态度。”
顾成殊默然不语,仿佛早有预见。
叶深深叹了一口气,默然往他的颈窝又蹭了蹭,靠紧一点。
顾成殊搭在她肩头的手掌轻轻收拢,将她抱得距自己心口更近,说:“别在意他,我们之间的事,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中,窗外是澄澈的星河。
叶深深偎依在顾成殊的怀中,在这虚浮的、悬空的世界中,在不间断的发动机轰鸣中,在动荡不安的氛围中,却感觉到了异常的安宁。
叶深深在顾成殊的怀中,两人说着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话,渐渐感到困倦。
她最后记得自己问顾成殊的话是:“你妈妈真的喜欢虞美人吗?”
顾成殊说:“不,她喜欢的是芍药。”
稍微合了一会儿眼,神思恍惚中飞机已经落地。
到达机场时叶深深看起来颇为憔悴。但她一刻都舍不得耽搁,拖着行李就从机场打车赶往医院。
叶深深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高架桥的旁边,正是她以前经常去的轻纺城。她仿佛可以透过墙壁,看见里面那些熟悉的人,卖纯色t恤的,卖布料的,卖辅料的……一个个老板的面容都在她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这是她植根的地方,无论她走到哪里,当初在繁杂凌乱之中奔波成长的日子永远都难以磨灭,就像她永远都是在母亲的缝纫机下长大的那个孩子。
顾成殊看见她悲哀幽微的侧面,便轻声安慰她说:“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帮你妈妈脱离现在的处境,你妈妈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叶深深沉默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又有点想要流泪的冲动。
医院已经到了。两人下车,按着宋宋提供的房间号,去寻找叶母的病房。
护士给他们指了路,又翻了翻登记册,说:“半小时之前也有个访客,好像还没出来呢。”
叶深深并没在意,顾成殊和她一起沿着走道进去时,对她说:“我刚刚看了一眼,访客叫申启民。”
申启民在里面,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
叶深深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往虚掩的门缝内一张望,苍白的面容简直变得铁青。
叶母靠坐在床头,右手打了石膏挂在胸前,脸上也有大块淤青。
申启民坐在床沿,面前支着的桌子上放着饭菜,他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叶母吃饭。
一勺饭,一勺菜,偶尔还舀一勺汤。一个认真地喂饭,一个乖乖地吃饭,四十多岁的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隔壁床位的病友还向他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叶深深站在门外,在秋老虎的闷热之中,感觉到凉气从脚下一点一点地升上来,最终淹没了她整个人。
灭顶的寒凉,将她一路上幻想的美好未来,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顾成殊看了里面一眼,顿时也明白了。他抬手轻轻搭住叶深深的肩膀,压低声音:“你要进去吗?”
叶深深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然后终于一咬牙,抬手推开病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叶母面朝着房门,一抬眼就看见了她,顿时又惊又喜,惊喜之中又有些慌乱惶惑,嘴里含着申启民给她喂的饭,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深深”,就说不出话来了。
申启民回头一看叶深深,脸上顿时堆满笑容:“深深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来啊,爸好去机场接你嘛。”
叶深深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走到病床前,看着叶母问:“妈,你的手怎么了?”
“哦……”叶母捧着自己的手,为难地看看申启民,见他满脸悔意,便支吾着说,“前几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摔得挺重啊。”叶深深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脸上,盯着那块淤青说,“脸也摔到了?”
叶母难以启齿,只能点了点头。
申启民在旁边问:“深深,你吃饭了吗?这边还有饭,你也吃点?”说着,他递上一双一次性筷子,还帮她掰开了。
叶深深木然地接过筷子,看着面前这一对和睦恩爱的夫妻,又看看桌上这两个油汪汪的菜和干硬的米饭,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上一次,他跪在她面前发誓决不会有下一次,于是那一页就揭过去了。
这一次,一顿打包的外卖,于是一切风暴就消弭了。
下一次呢?
叶深深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在她的手中啪的一声硬生生折断了。断裂的竹屑刺入她的手指,痛得却并不剧烈。
叶深深将手中断裂的筷子一把砸到了地上。
叶母和申启民都愣住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敢说话。
顾成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叶深深的身后,他按住了正要爆发的叶深深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闹出来。
叶深深眼眶通红,气得全身发抖,冷笑着质问:“怎么,我妈都成这样了,你就在外面路边摊买这么两个菜过来给她?”
申启民张张嘴,嗫嚅了半晌,无言以对。
叶母用自己完好的手拉了拉叶深深的衣襟,低声说:“好啦,深深,你爸一时失手,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凑巧才变成了这样……”
“不巧?一次不巧两次也是不巧?”叶深深一把甩开叶母的手,怒吼了出来,“妈,就他拿来的这种东西,你还真吃得下去?”
叶母低头,眼中也满是泪。
旁边病床上的病友在旁边看着,不满地开了腔:“哎,你这个小姑娘脾气挺大啊?你妈在病床上躺了这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你什么时候来看过?你爸好歹还带着饭来喂她呢,你倒好,一来就挑剔饭菜,把筷子都给摔了,这么有孝心你来伺候啊?!”
病房内坐着的一个家属也点头附和,说:“就是就是,没见过这样的子女。”
叶深深听着这些话,却又不想在医院和这些陌生人吵,只能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那两人还想说什么,顾成殊在叶深深身后开了口,声音略带缓慢,却因此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评论,否则需要自负责任。”
那两人顿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头,但还是嘴硬地还了一句:“什么责任?难道你是律师,要告我们啊?”
“我是有律师执照,不过不是来找你们的,是来通知申启民先生的。”顾成殊说着,看向申启民,“因为你多次对妻子实施家暴,所以我们即将提起诉讼,要求你与叶芝云女士结束婚姻关系,请在家等待法院下达通知书。”
“好啊!赶紧离赶紧离,这种人简直就是浑蛋。阿姨,祝你早日解脱,跟着深深去过好日子!”
叶母出院那天,叶深深去办理出院手续,宋宋知道了叶母要离婚的事,差点就在医院里载歌载舞了。
叶母手上的石膏已经取下了,但还得挂在胸前,免得错位。她看着宋宋兴奋的模样,勉强笑着,没说什么。
顾成殊的车开得很稳,往人流并不多的地方开去。
叶母有点疑惑,说:“这好像不是去你们店里的路。”
“对啊,我们回家。”叶深深搂着她的手臂说。
道路越来越熟悉,叶母惊愕地看着往日那些记忆中的景色一一在眼前呈现,神情都有点恍惚了:“这……哪个家?”
叶深深轻轻地说:“我们的家,我又把它买回来了。”
叶母眼眶不觉就湿润了。等下车来到那间小屋,看到这一室一厅的破旧房子,看到那朝东的客厅内卷起靠墙的席子时,眼泪更是忍不住掉下来。
这是她和女儿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女儿在里面从牙牙学语的婴儿一直长到如今亭亭玉立大有出息的姑娘。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叶深深长大后打地铺在客厅睡到去年,夏天时早上五点就被太阳晒得热醒,台风天从窗缝间漏进来的雨水让母女俩半夜起来用毛巾堵缝隙……
就是这个小房子,在叶深深进入青鸟之后,把自己的设计卖给了路微,她们才终于凑齐钱将它买了下来。这是她们母女俩共同的财产,叶母却在叶深深离家之后,悄悄把它卖掉,把钱给了申启民,打发那些堵门要债的人。
叶母疲惫地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头顶只剩两支灯泡的六头吊灯,呆呆发怔。
叶深深扯了一张纸巾,帮妈妈擦去眼泪,说:“妈,没事啦,我把它买回来了,留个纪念吧。以后我和成殊会在别处买新房子,你要是想念这里了,可以重新装修一下,偶尔随便住住。”
顾成殊也附和道:“到时候看深深在哪里方便,我跟她就在哪儿定居。”
叶母听他们随意地提起这些,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后假装没听见,站起身说:“这边东西都还没搬过来,我还是先去店里住吧。”
宋宋机灵地拿起手机:“别麻烦了,我叫程成把阿姨的东西打包送过来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叫个钟点工把这边打扫一下。”
叶母迟疑着,跟他们一起到附近相熟的店里吃饭,老板娘一看见他们顿时眉眼都笑弯了:“哎呀,叶阿姨,深深,好久不见了!你们可有快一年没来了!”
叶深深笑道:“出去了一趟,现在又回来了。”
“去包厢,我给你们开空调!”老板娘热情无比,“以后不走了吧?”
叶深深看看叶母,说:“不走了。”
“我还是得回去。”
叶母用左手拿勺子,勉强吃了一碗饭,搁下勺子静静地说。
宋宋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掉地上了,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叶母,而是去观察叶深深的脸色。
叶深深嚼着口中的饭,没吭声。
叶母顿了顿,见女儿没理会,又说:“我不回去的话,你爸连个门都没法出,得整天在家伺候着俊俊……”
“那是你儿子吗?你有什么义务去照顾他?”叶深深反问。
叶母说:“可他好歹是你弟弟啊。你妈我没用,生不出儿子,现在好歹有人替老申家传宗接代了,我好歹也是他的妈……”
“当年申启民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找了另外一个女人给他生儿子去了,你这辈子的委屈,都是这么受的你难道不知道?”叶深深略提高了音量,勉强压抑自己的怒火,“现在倒好,你回去老妈子当着,打骂挨着,妈,你开心吗?”
叶母叹了一口气,说:“开心,说真的深深,你不懂妈的心情,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开心!”
叶深深不敢置信地瞪着叶母,绷紧了下巴,竟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爸都是小地方来的人,如今能在上海站稳脚跟,我名下有儿有女,当年被人抢走的老公也幡然悔悟回到我身边了,我现在每次回老家都扬眉吐气,你说我能不开心?”叶母的音量也提高了,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以前我带着你回娘家时,人人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我,可现在,谁敢不高看我一眼?我女儿有出息,比那个狐狸精生的儿子更有出息!你爸他现在在人前对我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也知道他那废物儿子靠不住,他下半辈子得靠你,得靠我的女儿!我现在面子里子都占了,扬眉吐气,把自己前半辈子的苦都补回来了,你说妈开心不开心?”
叶深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人前对你这么好,人后把你打成这样?”
叶母无言以对,迟疑片刻,才讷讷地说:“是不小心,真的,你爸也没想到会这样,这不那天也到医院找我道歉了……深深你还小,不知道,夫妻床头打床尾和的,偶尔动动手总是有的,大人的事,你别多操心了。”
“好……好!”叶深深声音颤抖,带着声嘶力竭的绝望,“既然你心甘情愿,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你的事情!随便你们折腾到什么地步,我决不再为你操心!”
叶母看见她绝望的脸色,不由得心口一颤,眼圈也红了:“深深……妈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真是……真是不懂事啊!”
叶深深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顿时连耳郭都一片通红。坐在她身旁的顾成殊不动声色地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示意她把火压下去。
叶深深把胸口的灼热气息硬生生压下去,咬紧牙关,再不说话。她怕一张开口,就是自己对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跑回来为母亲讨还公道,一心只想要她幸福平安,可谁知,事到如今她却变成了不懂事的人,变成了无理取闹破坏父母感情的人。
她竟无话可说。
“你爸就算做错了什么,可你总是他亲生的,你过年都不肯跟他回家认祖归宗,你爸他族里的人都觉得你这个女儿不孝,你知道吗?”叶母小心翼翼地解释,“再者说,他千方百计赚钱,为了什么呢,不也是为了俊俊吗?他都这样了,你爸得替他存点钱,让他下半辈子好过一点,是不是?”
所以,就从女儿的身上剥削,拿钱给儿子吗?
叶深深竭力咬牙,控制自己说话的冲动,只盯着面前的餐布花纹看着,纠结,繁复,杂乱无章,毫无美感。究竟是谁设计出这么错乱的花纹?
叶母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轻轻叹了口气:“深深,你有没有替妈想过?妈离过一次婚了,好不容易和你爸复合,到这岁数了再离一次,相熟的人会怎么看我?少年夫妻老来伴,就算有点不合意的地方,可妈能和你爸这辈子相守到老,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啊,认命了,现在就挺好的,不折腾了。”
叶深深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咬紧下唇,脸色苍白。
叶母见她不理自己,便从包里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到叶深深面前:“深深,咱们那个家,妈就不回去了。你要空着也好,租出去还是转手卖掉都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你爸那儿去了。”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受伤的右手吊在胸口,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成殊站起身,说:“我送阿姨回家吧,深深你多吃点,等我回来。”
顾成殊看了宋宋一眼,宋宋看看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叶深深,赶紧点头。
叶母以为顾成殊在路上会对自己说什么。
但其实他只问了问地址,再没开口说任何话。
等到了地方,顾成殊下车帮她开了车门,说了再见就重新上了车,准备往回走。
叶母终于忍不住,叫住他:“顾……顾先生……”
顾成殊停了车,按下了车窗看着她。
她结结巴巴地说:“深深这孩子死脑筋,你……有空儿劝劝她。唉,都是我不好,她小时候就是听着我数落她爸的不是长大的,所以现在她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复合的事实。其实她爸没这么差,你劝劝她啊。”
按理说,顾成殊随口答应一句也就算了,但他却并不敷衍,只看着叶母,声音平静地说:“阿姨,我无法劝解深深,因为我刚好和她的看法一样。”
叶母没想到他这么不给自己面子,顿时尴尬无比地站在了那里。
“我听深深说您的缝纫技术很好,那么假如有一天,您的缝纫机坏掉了,针头老是歪掉,刺得您的手鲜血淋漓。您修理过却没有任何改善,那么我们觉得您就应该选择把它扔掉——无论您买它时价格多昂贵,无论您用了它多少年有没有感情。”顾成殊凝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而在我看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可比修理缝纫机难多了。”
叶母呆呆地站在他的车窗边,一动不动。
“那,我要去接深深了,再见。”
回店里的路上,叶深深一直沉默,宋宋一直在叹气。
宋宋说:“也不知道那个申启民给阿姨吃了什么迷药,他再好看也是个中年大叔了啊,阿姨怎么就鬼迷心窍呢……唉,深深你不知道,我们那批赠品可真是倒了血霉,你看到肯定会昏过去的……哎,顾先生,你真的有律师执照吗?能不能去法院告申启民家暴,把他关个一年半载再放出来啊?”
顾成殊回答说:“我是英国执照,在国内未必有用,而且我学的是经济法,对于民事尤其是国内的民事纠纷,不太精通。”
“就算精通,我看也没辙啊,阿姨现在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样子哦,她自己一门心思,谁有办法帮她啊!”宋宋趴在椅背上哀号,话题又回去了。
叶深深心烦意乱,说:“我们去看看那批赠品吧。”
现在只有繁忙的工作能把她从泥沼中拉出来,让她好歹淡忘目前最烦恼的事情了。
等到了店内仓库,一看那批赠品,叶深深却觉得冲到脑门的血更多了。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实物,那种冲击力果然无法形容。时尚界的品牌,凡是要做衍生品牌,首选自然是香水,毕竟,最大的成本不过是去买一张香水配方而已,其余就只需要香精和瓶子,成本很低但利润非常可观。“宋叶的年华”第一个赠品自然也考虑了香水。
然而,申启民采购的这批香水瓶子,八十年代的直筒造型,粗粝的塑料瓶质感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中间的吸管是最老土的绿色塑料管,而且因为连接在喷头上,所以无法撤换,要么接受这暴丑的瓶子,要么全部扔掉。
宋宋摊开手,一脸郁闷:“沈暨说算了,我可不能算了,不然账都不好做。店长也把这事对顾先生说了吧?你怎么看?”
“这种小事,我没空儿听店长说,之前也不知道。”顾成殊肯定了宋宋的大权,让她心花怒放,又端详着手中的瓶子,说,“关于这个,虽然说消费者不会介意赠品的品质,但这种拿出去只会损害我们店铺形象的东西,还是处理掉吧。”
宋宋点头:“就是嘛,拿出去太丢脸了,简直拉低我们的档次呢!好歹我们现在是网络排行前几的大店。可是丢掉的话,又好不甘心啊!”
叶深深握着这奇丑无比的瓶子,想着上次申启民拉来的布匹花色,叹了一口气,说:“以后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要让他插手了,就算我妈来说情也不行。”
“还不是怕阿姨在他手上吃亏嘛!”宋宋苦着脸说。
叶深深只能先抛开这东西,说:“我回国还有件事,我们在国外弄了一个公司,准备开拓element.c在国内的电商渠道,你现在经营网店很有经验,我们交给你好不好?”
宋宋的眼睛顿时亮了:“哎哎哎,真的假的?element.c也是一线了,可在国内只有两家实体店和网络代购啊!你们真的能搞到element.c的电商代理?”
“对,没问题。”毕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element.c的副总呢。
久别重逢,宋宋义气当头,当晚就把程成给踢回了家,换上了粉红色碎花床品,和叶深深一起共温少女梦。
“说真的,深深,当我们在轻纺城顶着大太阳砍价的时候,在夜市抱着地摊货狂奔的时候,在淘宝卖手工t恤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啊。”宋宋抱着枕头感叹,“我居然能管着这么大的店,你居然去了国外成了著名设计师,而孔雀……孔雀那个目光短浅的浑蛋,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叶深深叹了一声,手里无意识地转着那个从仓库带出来的塑料瓶。
宋宋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瓶子,往床头柜上一丢,把灯关了:“都说别管这东西了,快躺下休息!”
灯一关,黑暗之中宋宋就开始尽情无耻了。从顾成殊的身材盘问到沈暨的感情生活,叶深深都无语了:“第一吧,我还没见过他没穿衣服的模样;第二,你都有程成了还关心沈暨干吗?”
“哎呀,虽然我现在喜欢的是程成,可我的少女心遗落在沈暨身上了呀!”宋宋抱着叶深深的手臂,一米七二的身躯硬是拗出小鸟依人的感觉来,“说真的,深深,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沈暨在一起呢,没想到你居然会和那个渣男在一起。”
“顾成殊……渣是渣了点,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喜欢他。”叶深深把脸捂在枕头上,闷闷地说。
宋宋还不知道,他不仅有前女友,前前女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前前前女友。
叶深深忽然觉得,自己和妈妈,果然是亲生母女,都是这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格,活该死得难看。
这都可以上论坛八一八求问了——我妈被我爸出轨家暴不肯回头,我男友有三个嚣张前女友我却还是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我们这对母女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她绝望地想,一时竟不知道妈妈和自己谁比较悲剧。
宋宋还在那边嘟囔着:“暴殄天物啊!有眼无珠啊!什么审美观啊?居然抛弃了沈暨选了顾渣男……”
“沈暨不喜欢我。”叶深深喃喃地说。
“不会吧,他那种表现,居然不喜欢你?”宋宋不肯相信,正在迟疑间,叶深深的手机忽然亮起。她一眼瞥见了上面的名字就是沈暨,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还说沈暨不喜欢你!半夜三更!他给你发消息!”
“淡定啊,现在法国并不是半夜三更。”叶深深说着,再一看手机上的内容,是发在深叶群里的,便指了指屏幕,“看到没?群聊。”
“三个人的群。”宋宋嘟囔着。
叶深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链接,沈暨说:“出事了,深深、成殊你们快看!”
叶深深立即点开链接,查看内容。
网页还没刷出来,群里顾成殊的消息先弹了出来,他说:“不错,速度很快,我对他们刮目相看。”
叶深深正在揣摩着顾成殊的意思,那网页终于打开了。叶深深看着那上面的标题,顿时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bastian品牌“莫奈”系列惹是非,动物保护人士裸身上街抗议时尚界使用皮草!
简单的新闻,描述了今日发生在巴黎几家专卖店和复合店的风波。
首先是有人购买了莫奈系列衣服,然后发现使用的是真皮和天然皮草相结合,为了表示抗议,他在社交媒体上公然直播焚毁视频,一度上了网站首页。
然后动物保护组织开始行动,分工协作,bastian的专柜被人泼了鲜红油漆,安诺特总部有人打着静坐横幅,要求叶深深公开道歉,并且召回莫奈系列。目前,安诺特和bastian均未做出表示。
叶深深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没想到这风波的矛头直指向自己,竟是如此毫不留情。
宋宋见她惨然失色,忙问:“怎么啦,深深?”
叶深深摇了摇头,立即起身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查看群里顾成殊和沈暨的对话。
沈暨:“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找了这个方向下手,实在是太损了!之前动保人士抗议皮草什么的,一般都是针对品牌,像这回这样直指设计师的,好像还是第一次吧?”
顾成殊:“很明显,对方是冲着深深来的。”
沈暨:“那怎么办?这方面的事情可最难处理了,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啊!”
顾成殊:“我会立即出一个声明,到时候发给媒体。深深你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
叶深深迟疑片刻:“没有,但我想知道针对我的人是谁。”
沈暨:“hdi、顾家、路微、郁霏……以上任选或者自由组合。啊,深深,我发现你的仇人可真不少。”
叶深深对于他现在还有闲心开玩笑真是无语,一个人默默坐在沙发上捂住了额头。
顾成殊:“不遭人妒是庸才,我们最不怕的应该就是人。”
沈暨:“……那么,我等你的声明。”
顾成殊和沈暨的消息都暂时沉寂了,叶深深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
是,顾成殊说得没错,最不怕的就是人。无论是背后下黑手的敌人,还是身边受伤害的亲人,一切的问题,终究都有可以解决的时候。
无法解决的,是她自己。
她无法捕捉的灵感,她不成系统的风格,她无法搭建的架构,她苦苦追寻却始终打不破的那一层顶级设计师的玻璃天花板。
她绝望地蜷缩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灯发呆了许久。
宋宋的风格,热带鲜艳的大花,一般人都不敢买回家的虞美人灯,配上她鲜亮的窗帘和银色大花布艺沙发,在暖黄的灯光下居然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一种外放张扬的氛围。
叶深深怔怔地盯着那虞美人灯,纤细的绿色枝干上,鲜艳夺目的一朵大花,灼灼怒放。
眼前的花朵又幻化成容虞的墓前,顾父放下的那一束橙红色虞美人。
他随手将她献上的百合花丢弃到了草丛中。
只剩下那束虞美人,在墓前开得艳烈无比。
周围一切都暗下来,只剩下夺目的那抹颜色,如火燃烧,如血洇染……
“深深……深深?”宋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叶深深如梦初醒,才看清自己依然蜷缩在沙发上,盯着那盏艳丽得过了分的虞美人灯。
宋宋穿着睡衣,一手叉腰一手往房间里一指:“还待这儿干吗?快点给我进去,乖乖侍寝!”
叶深深捂住眼睛,挡住头顶直射的光线,苦涩地笑了笑,握住宋宋的手臂站了起来。
“稍等,给我半个小时,我要弄个东西。”
“什么东西?”宋宋看看时钟,一脸郁闷。
“替赠品收拾残局啊。”
叶深深搞定那张设计图的同时,顾成殊也在群里出具了一份声明。
“这份声明最迟二十四小时内要公布,但现在我们还需要等待两份文件和一份视频到位。第一份文件是皮草供应方的标识,证明我们所用的皮草全部来自有动物福利法规或标准的正当养殖场;第二份需要安诺特和bastian品牌联合出具,证明我们购买的手续合理合法;视频我已经找人去此次供应皮革的养殖场拍摄剪辑,主要是表现皮草饲养的艰辛不易。据我所知,这批皮革来自高寒林地,那里人们唯一的生存办法就是饲养狐狸或者貉子,就算我们呼吁动保,可也不能剥夺同类生存的途径吧?”
沈暨发了个流泪的表情:“我先记下来,看看要做什么……”
“别忘了,还要找人查一查那些所谓的动物保护人士的底细,像这样单刀直入攻击设计师,而且还一下子把局势闹得这么大的,肯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这个背后指使的人,我们一定要尽快查出来。”
“好。”沈暨记着,又问,“对了,你们需要尽快赶回来吗?”
顾成殊:“暂时先不,免得在飞机上错过重要信息。深深你那边有什么问题没有?”
叶深深想了想,把自己的新设计图贴了上去。
这不是服装设计图,而是一个香水瓶的设计图。
瓶盖是鲜艳的橙黄色,做成一朵虞美人的形状,透明的瓶身内,一条绿色的纤细吸管,正好是虞美人的茎干。整个香水瓶看起来就像是养在长条杯子中的虞美人花,那条绿色的吸管不但不再有碍观瞻,反而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沈暨立即说道:“深深,我喜欢这个设计!这瓶香水出来后我一定要囤一堆做纪念!”
叶深深说:“那个香水瓶虽然稀烂,但这个设计只要在原来的透明塑料瓶盖上蒙一层印花塑料纸就可以了,花纹印制的质量好一点,也不会显得特别low,而且均摊下来每个成本才几分钱,这批瓶子就不用丢掉了。”
“深深,你简直不能更棒!”沈暨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顾成殊说:“好了,难题又解决掉一个。沈暨你继续盯好安诺特那边,无论用什么手段,搞定艾戈,让集团出面支撑深深。”
沈暨沉默了片刻,然后发来虚弱的询问:“无论什么手段是什么意思……”
顾成殊却没有再谈下去的打算,发了一个“相信一切很快会平息的,晚安深深”,就消失了。
沈暨看看窗外的黄昏,怀着巨大的悲痛长吸一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站起身,走向艾戈的办公室。
短短几步路,他不停地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沈暨你可以的!为了深深,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上了!不就是艾戈嘛,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跑呗,反正深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让成殊来收拾残局好了……”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沈暨最后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门。
沈暨:“总裁先生,我来……”
艾戈抬起手,沈暨才看清原来他在讲电话,神情凝重,显然对方在讲十分重要的事情。
沈暨转身要走,艾戈却捂住话筒,对他说了声:“等一下。”
沈暨只好又回身,走到窗边,靠在窗沿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风景。
艾戈讲完了电话,抬眼看见沈暨在窗前的身影,夕阳斜斜映照,给他镀上了一层灿烂金光,侧面柔和的曲线和金色的肌肤让周围的世界充满了暖融融的意味。
在锋利冷峻的西方面容占据了大半江山的时尚界,这样的面容是稀缺的,令人过目难忘的。
艾戈在心里想,不过都只是假象而已,他的内心或许比谁都冰冷。
所以他开了口,声音也有些冷淡:“你来找我,为了叶深深?”
沈暨被他一语道破来意,也不掩饰,立即点了点头。
“真巧。”艾戈冷笑道,“我刚刚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于叶深深的这件事,已经有了处理方法。”
沈暨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不由得沉了沉,但还是问:“那么集团准备如何处理呢?”
“她如今不是深叶的大股东,又入驻element.c当副总了吗?所以集团会彻底停止她的设计,并且与她解除聘用合同,安诺特绝不会浪费任何资源帮助这样一个设计师。”
沈暨盯着艾戈问:“哪怕她曾经为安诺特做过这么多事,曾经挽救了bastian两场大秀,曾经请来了gladys,她这次引起风波的莫奈系列曾经为集团赢得了巨大的利润?”
“是的。”艾戈毫不迟疑。
沈暨在艾戈的注视下,却并未像以前一样落荒而逃。他拖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在艾戈的对面坐下,摆出不屈的架势,说:“人类使用皮草皮革几千年了,早已是惯用的一种服饰原料,依我看来,深深这次使用皮草设计,并没有太大的错误。而品牌也顺利通过了审核,并没有提出要求更换成人造皮草,为什么?因为真皮和人造皮革的档次不一样,获取的利润也完全不一样!既然一开始集团为了利益可以通过这个系列的设计,为什么现在遇到风波,先把设计师给推出去作为牺牲品?”
艾戈看着沈暨认真质问的神情,不由得笑了:“为什么?因为在商言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谋取利益。什么样的决策对安诺特集团有好处,我就会选择哪一种,明白吗?”
“然而在我看来,保住叶深深,对集团的利益可能会更大。比如说,莫奈系列已经是集团数年来最为畅销的成衣,也带起了设计上的一股风潮,皮草结合、印染转换的工艺技术授权你都可以大赚一笔。而这并不是深深唯一的设计,只要她留在安诺特,这样的设计还会继续产生。只需要现在小小地施以援手,到时候安诺特的收益将会千倍万倍,你觉得这是不是很划算?”
“是划算,但另外有人给了我一笔更划算的买卖。”艾戈扯了扯唇角,靠在椅背上,“你去通知叶深深,一切风波她自己去平息吧,如果平息不了,什么样的下场都与我无关,反正——”他摊开手,眼神比话语更冰冷,“安诺特不会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沈暨乘坐电梯,一路往下。
看见他的人都心怀诧异,不明白这个一贯神情温柔、就算发呆时目光也好像在含情脉脉波光粼粼的特别助理先生,今天为什么抿紧双唇,脸色难看。
在众人的目光中,沈暨走向大门。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他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向着前台走去,靠在了桌上。
前台小哥一边分发着邮件,一边关切地抬头看他:“flynn,身体不舒服吗?”
沈暨胡乱点了点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可能有点发烧,但该死的boss先生还一意要折腾我。”
前台小哥给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对了,帮我查一查……十分钟前给总裁办公室打电话的人是谁,我想看看是谁惹恼了他。”沈暨随意地说。
前台小哥便放下手中的文件,把总机的来电翻了翻,拿给他看。
沈暨看了看,耸耸肩说:“好吧。”
“hdi!hdi和安诺特联手要干掉深深!”
一走出安诺特集团大门,沈暨立即找了个角落,在三人群里发布了这个消息。
“艾戈接了hdi那边打来的电话之后,立即就态度强硬地要牺牲深深了,我想,肯定是hdi和安诺特达成了什么协议,而这两家能联手的原因,当然是为了element.c!”
他发完才苦闷地想到,国内已经是深夜,顾成殊和叶深深刚刚说了晚安,现在肯定是休息了。
“看来只能等他们睡醒再说了。”沈暨苦着脸,刚要收起手机,手机却又振动起来。
是顾成殊打过来的电话,他在那边声音清晰,毫无倦意:“这么说,element.c大权争夺战终于开始了?”
沈暨倒吓了一跳:“咦,你不是说晚安了吗?”
“是说深深晚安。”他声音平淡,“我要盯着那边的资料呢,而她的烦心事够多了,能有片刻休息也不容易。”
沈暨听着他放低的温柔嗓音,站在此时的夕阳斜晖之中愣了半晌,才僵硬地说:“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我现在相当于在度假,尤其是和深深在一起。”顾成殊随口一说,沈暨当场就想摔手机,愤愤地吼道:“有本事现场秀恩爱,回来闪瞎我的狗眼啊?!”
“快了,等反击材料一发布,明天就回去。”顾成殊说。
沈暨顿时有点诧异:“都反击了,干吗还这么急着赶回来?”
“因为我觉得,布尔勒瓦和韦弗威安排的绝不可能只是这一手。其实我们回国本来想带深深母亲走的,可现在看来不太顺利,所以还是先回去平息这场风波吧,毕竟我们若是离得太远,就太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