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邱看到校报新辟的专栏后发了信息给夏云娇:「这期校报你做的?」
对方回的很快:「举手之劳。」
闻邱并不意外,他俩关系复杂,朋友或者情敌?似乎都不算,但也远谈不上是互相憎恶的敌人。
「谢谢,你艺考加油。」
「当然会啦。你呢?宋宗言搬出寝室了?」她有时候直接的吓人。
「嗯。」
夏云娇回了竖大拇指的表情:「我要不要恭喜你,达成了最糟糕的结局?」
闻邱啧了一声,他就知道夏云娇这张嘴里吐不出好听的话。
「这只是开始,怎么会是结局。」闻邱如此回道,然后果断关了手机。
天气愈发寒冷,却没再下过雪,一群寂寞的学生只能与雪花似的试卷为伴。
临近期末,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减少了许多。闻邱每天早上依然能吃到别人从外面带的早饭,却没看见过孙世楼的人。
储文馨好奇:“最近还真没怎么见到孙世楼往我们班里跑了。”
闻邱啃着粢饭团:“我也没怎么见到他。”
“你们分手啦?”储文馨瞪大眼睛。
“没有吧。”
“什么叫吧?作为当事人你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分手?”
闻邱把饭团咽下去,思索了一下:“有快一个月没联系了,这种算什么?”
储文馨翻出个惊天白眼:“我母胎单身,哪里知道你们这是玩什么。”
不过他俩不联系倒是好事,起码学校里少了他们秀恩爱的身影,流言蜚语也能少一半。不过即使没了孙世楼,好像也不见闻邱安生点儿。
当月月考第一门是语文,丁晖监考。考试时间过去一小时多,他就忍无可忍地走到闻邱旁边,曲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拿出来。”
闻邱一顿,把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机拿了出来。
丁晖脸色铁青地缴了他的手机,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闻邱一眼,咬肌用力绷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闻邱抿了抿嘴唇,很是顺从,然后站起来交了卷子。
“你干什么?”丁晖按住他的肩膀。
“我做完了,交卷。”
丁晖怀疑地看他一眼,其他学生也好奇张望过来。丁晖把卷子来回翻抖了一遍,发现他真做完了——考试时间才过一个小时,连作文都写了。
丁晖脸色更青了,语气僵硬:“赶快出去,交卷就走人。”
看着闻邱走出去的背影,他又补了句:“我看看你这次考几分。”
闻邱上一次模考试分数极其糟糕,丁晖已经压着一团火在心口,哪成想闻邱这会儿又自己撞枪口上了。
当晚教工宿舍最里那间,丁晖把手机往桌上一磕:“你把密码输了,让我看看你考试的时候都在干嘛?”
闻邱站在他面前:“我没作弊。”
“那拿手机做什么?”丁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等他坦白从宽。
“……聊天。”
“跟谁聊天?”
闻邱拖长了一点儿声调:“丁哥,这是我的隐私吧。”
丁晖却不吃这套,他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别跟我嬉皮笑脸。作为学生,考试的时候浏览同性交友网站你自己说像不像话?!”
闻邱收了笑,把手背在身后。
丁晖这回是真生了气,闻邱一副习以为常不怕挨骂的模样简直让他气到眼前发黑:“你是不是嫌学校对你太宽容?还是成绩太好可以使劲作?非要把自己置在一个最糟糕的环境和状态下才满足?”
闻邱低头背着手,看不出真诚或敷衍:“下次不会了。”
“做保证有用吗?”丁晖火气冲天,“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现在是要干嘛?准备辍学去到处交友?行,那你去吧,我现在就帮你办退学!”
他上大学那会儿对新鲜事物也有颗好奇心,贪玩去过几次gay吧和私密网站,那根本不是闻邱这种高中生能驾驭得了的,他也舍不得这么个学生自甘堕落。可煞费苦心的维护和关切得到的结果却是学校流言四起,成绩一落千丈。
丁晖指着他一通骂,气到脏话都飙了出来。骂完后天灵盖都微微震动,他有点缺氧,重新坐下来抽了根烟出来。
闻邱一反方才的沉默:“丁哥……”
“你也要来一根?”丁晖斜觑他。
闻邱赶紧摇头。
丁晖看他这幅样子绷紧的神情一松,笑了一下,又立即板脸:“敢说要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您还是老师吗?”闻邱抱怨。
“我该是你家长,就能名正言顺的打你一顿了。”丁晖恐吓他。
闻邱一本正经地提醒:“家暴是违法的。”
他说话时表情不变,丁晖却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闻邱小时候被收养,没少受过家庭暴力。丁晖咬着烟的嘴唇尴尬地张合了下,声音倒是柔和了许多,改走怀柔政策:“闻邱,你很优秀。”他顿了下,“像你爸爸。”
“我又不是他亲生的,怎么会像。”闻邱不领情。
丁晖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这跟亲不亲生无关,他当初在塌方里救了我,现在换我——我说不上是救你,只能说能拉一把。优秀的学生哪个当老师的都不愿意看着他走错路。”
闻邱却尖锐地发问:“什么叫错路?我又没伤害到谁。”
教师宿舍外的长廊上站着一个人,身长玉立,影子有一大半印在门上。他拿着资料正要敲门,却因里面的质问而停住了脚步。
宋宗言一时进退不得。
坐在椅子上的丁晖仿佛被问住了,好半天没讲话,低头抽闷烟。里面两人忽然一言不发。直到一根烟抽完,丁晖才苦笑道:“你记不记得你奶奶那回因为你跟孙世楼的事来学校那次?”
似乎因为是提到了奶奶,闻邱表情变了一下,没理解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校长跟系主任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只会一遍遍的回复‘什么’。我当时都被她骗了。”
闻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丁晖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继续道:“老太太很聪明,我送她回去后自己回了办公室改卷子,过了半小时下楼拿东西才发现她又自己折回来了,站在公告栏前看东西。”
她在看学校对闻邱的公告处分。
眼睛不好使得她基本看不清,只好弯着腰把脸凑得很近,一双浑浊的眼睛都要贴上冰凉的玻璃。
“她也看到了我,跟我说这里面的字太小了,她看不清,能不能给她一份带回家,她要仔细看看。”
闻邱突地攥紧了手,声音颤抖:“她都知道……?”
老太太心如明镜,好话听不着,坏话全进了耳朵里。人家在她耳边那么大声的说她孙子是同性恋、败坏学校风气,她如何听不到。但听到是一回事,装作不知道又是一回事。她年纪大了,思想又不新潮,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孙子怎么会喜欢男孩。可不论喜欢男孩女孩,闻邱都是她的家人。
“后来她经常打电话来问我你在学校的情况,不过她只问一件事,就是你有没有被人欺负。”
闻邱一怔。他想起来,奶奶也经常问他这个问题。
闻邱并非他自己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满不在乎——流言蜚语、异样的打量眼神等等,一开始被人曝光和孙世楼的关系时他也有过惊惶和不知所措。所幸奶奶耳朵不好,被叫来了学校也什么没听见,而事故很快被孙世楼的家人摆平,再没有一点儿涟漪可以惊扰到他家这位老太太。
他怀着庆幸,对老太太隐瞒了这事。可他没猜到,原来两人都在装傻。
临终时她似乎还在惦念这件事,在医院病床也拉着闻邱的手,声音断断续续,忧心道:“我的邱邱别被人欺负了。”
闻邱上初中以后,她就鲜少会叫邱邱这么亲密的称呼。唯独最后那一晚她叫了好多次,一直重复这句话,重复到后来,她自己兴许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直到天微微亮起鱼肚白,她再也无法出声。
“你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没伤害到别人,”丁晖深深叹了口气,把烟按灭,抬头看他,“但有人会时时担心你被别人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