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带空调里的冷气很足,薛渺渺刚刚和陆霄吃过了晚饭,沿路的店铺早已换上了夜灯,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红蓝灯光交织的影子。
薛渺渺靠在车座上,半仰着头,素净的手指拖着常喝的听装咖啡,一点点往嘴里倒。
陆霄在红灯时侧过头来开她玩笑:“你喝这就跟吃毒.品似的,从我认识你就没见你停下过。”
薛渺渺的动作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拎起咖啡笑着凑到陆霄跟前,脸上带着醉酒般的憨态:“诶,你说这个吗?……我跟你说,这个牌子的咖啡味道醇厚,夏天的时候往冰箱里冰一下,那味道……”
一道低笑从陆霄那儿传来,薛渺渺的声音当即湮没了。
陆霄的声音满含笑意:“我说的不是味道……”
车窗里一阵夜风袭来,薛渺渺脸颊边的头发飘到了眼际。透过发间的缝隙,她捉到他那张倒影在光线里的脸。那一瞬,她迷迷糊糊地想,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拐过一个路口,车子停下。薛渺渺端坐在位子上,手里捏着尚未喝完的咖啡。
咔哒,车门锁解开的声音响起,薛渺渺的眼光落到方向盘上,陆霄的双手指节分明:“那陆霄,我就先下了。”她视线上移,落到他的脸上。
陆霄低眸看她,勾唇,探过身体来一把将她这边的车门推开:“晚上早点睡。”
她嗯了一声,迈腿下车。
车子一个转弯,往警局的方向驶去,在薛渺渺驻足凝望的目光里迅速融入了浓浓的夜色里。
她轻轻扯了一下唇角,低着头,把刚刚没能说出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落在风里,“那你呢……”
你让我早点睡,让我准点下班,让我不必疲累如此。
那你呢?
你会折夜回程,追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底,直到马革裹尸。
薛渺渺仰着头,将手包扔到后背上,状若潇洒地看着满天的星云,有一搭没一搭往里走。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的:洵郁希望捉尽天下恶徒的愿望,你会代她实现。而我,没有资格劝你。
更……劝不动你。
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薛渺渺想:总是死物不负人,永不撒谎,永无离愁。
·
这种愁绪等到了家门口时,也被薛渺渺消化地差不多了,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见到里面一片漆黑时,薛渺渺还以为那个新房客还没回家,想到今早贴在新房客房门上的便利贴,她一边开灯,一边可惜地摇摇头。
房东太太你恐怕得另约时间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一路顺畅地往自己的房前走。
突然,她脚步一顿,抬头一瞧,一枚鲜黄色的便利贴正贴在她的门前。
她把它扯下来,读完上面的字句后,头一扭,紧接着脚步迅速地一动,走着走着,按耐不住激动就直接跑了起来。
刚刚的盲区——客厅茶几上正放着三本吾生的推理小说《密室杀人案件》。
看到这三本几经周折才买到的限量版,薛渺渺忍不住笑着一把抱起三本,搂到胸前,整个人跳到沙发里兴奋地停不下来。
在这样的兴奋里,她当即迫不及待地拆开小说的封面,几乎是一口气地把三本小说全部读完了。
于是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原本温润的脸庞上,早已带上了通宵熬夜的那种干红。
“原来罗坤是这么找出凶手的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嫌疑人惯常抬眼镜的动作呢?吾生大大的推理和逻辑果然是太赞了。不行,我得再重温一遍。”
此时,哐当一声,大概是窗外骤然刮起的一阵早风将厨房里的什么东西吹掉了。
薛渺渺只好趿拉好拖鞋,准备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被弄倒了。
她的小腿擦着茶几的边缘,往厨房里走,突然,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身形一顿,弯腰将那枚东西拾了起来。
是新房客贴在她房门上的那枚便利贴,上面写着:已和房东太太联系,谢谢薛小姐的告知。另,我在正门处看到快递放着的包裹,看见时包裹已有残破,露出大块书角,现已将其安放在茶几上,擅自拆封,请多包涵。
薛渺渺挑唇一笑,站在空旷的室内,左右四顾了一番想要看看新房客是否已经回来了。
大门的玄关处一派清冷,新房客的房门未关严露了一条小缝……熹微的晨光将它照得发白,隐约能推测出昨晚并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薛渺渺下了个结论:也就是没有回来。
正想着,玄关处的大门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再接着,门被推开。
薛渺渺一抬头,门口的男人也停止了进门的动作。
见是她,笑了:“早啊,薛小姐。”
薛渺渺:“骆……”
新房客一手将身上的背包往椅子上一放,一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随便喝了两口水,抬眸:“骆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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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薛渺渺这种一贯不擅长和人虚与委蛇的人来说,她这时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寒暄,而是去厨房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她站在原地指指厨房的方向:“骆先生,刚刚好像有大风,刮掉了什么东西,我现在准备去看看。”
这种对话,换做别的人,场面会更加的难堪。
然而令薛渺渺没有想到的是,骆承川听完了话,就径直抬起玻璃杯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连语气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两人不是才认识的舍友,而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没有一点点的刻意感:“嗯,那薛小姐快去吧。假如坏了什么东西,喊我一声就好了,我过去修。”
他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薛渺渺忽然觉得自在多了,轻轻吁出一口气就往厨房里去了。
厨房里果真被吹乱了。
于是薛渺渺一边感叹这场大风的狂烈程度,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防止自己踩到玻璃屑。
一道人影就是在这时闯入了她的眼帘。
穿工字背心的男人拿着一副笤帚和簸箕,利落地将她脚边的碎块扒拉过去,“刚不是让你有事喊我吗?”
薛渺渺的脑子里呼啦一下冒出那晚骆承川闷声哭泣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就囧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还是说:“这就是点小事,我可以处理的。”
零零散散地。
碎玻璃被扫入簸箕,此时,一块抹布突如其来地被丢了过来。
薛渺渺一个条件反射,迅速接住。
“诺——这是你的。”她看过去,他也看着她。
“并没有低估你们女孩子的能力,反倒这种精细的活你们干起来还会更细致点。不过……薛小姐,一同整理这里,也是我的责任。”
薛渺渺环顾四周的乱象,忽得觉得有趣了起来:“一人……一半?”
骆承川说:“觉得如何?”
薛渺渺拿着抹布想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被搁置好的行礼、被安放完整的限量版书籍、被从碎片中陡然拯救的惊喜。
然后说:“还不错。”
于是,与新房客的正式会面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而从此以后,在薛渺渺的心里,这位新房客又多了几个标签:长得好、身材好、善于尊重他人。
·
骆承川在通北村呆了一天,回程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位女鉴证今晚又交代在了警局里。所以开门的时候见到了她,还有一点意外。
第一眼,他瞥到了沙发上散开的小说。不知怎么地,他突然觉得这位女鉴证竟然和传说中那个冷美人大相径庭。
记得刘局把他请来的时候,曾这样描述过薛渺渺:“carlos,上回你来a城的时候没见过她。她可是我们分局的传奇人物。”
那时,骆承川带了三分的好奇,反问回去:“哦?怎么个传奇法?是业务能力出众?”
“要单单只是这样,我就谢天谢地了。”那位刘局带着不知是笑还是无奈的表情,在饭桌上推杯换盏时,这样评价道:“我就不明白了,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有胆子直接跟局里对呛的……carlos,你是不知道,有一回有一个枪杀案,上面都定了是谋杀,她倒好大雨夜里跑去敲我家的门,愣是把最新的鉴证证据捧到我面前,白纸黑字告诉我是自杀。”
骆承川一口饮尽白啤,问刘局:“那您是爱才呢?还是恨才呢?”
小小的接风宴会,霎时间被刘局的大笑塞满了:“爱啊,这样的人才我简直是爱到不行。不过有时……我也挺烦她的……”
“哦?”
刘局边摇头边哈哈大笑,眼作心痛状:“你说,你说这薛渺渺油盐不进,喜怒自由,时不时跟我怼起来,我头痛不头痛。”
骆承川看着这位高中校友仍旧不改往日搞笑的样子,不由得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接风宴里笑了出来。
他道:“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世俗圆滑的人受人追捧,说真话的人反倒要被嗤一句傻子。你啊,或许得到了宝也说不定。”
刘局给骆承川倒酒,胳膊肘抻一下老同学,劝道:“反正你脚伤还没好,既然你对我们薛渺渺有兴趣的话,要不就顺便也给我一个面子,在我们局呆上一阵子,就跟上回一样,用你的地质知识帮我找点蛛丝马迹……我们局最近案子堆积如山,你不来帮忙,老同学我就要被工作压死了。”
骆承川将酒再次一饮而尽,顿了一下说:“老刘,你这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戳穿心意的刘局嘿嘿嘿地笑着,捧着酒杯往嘴里灌,末了问:“那你来不来啊。”
骆承川想了想:“来,但我刚联系好房子,要等搬家入住的事情弄完了才有空。”
那时候,他一心想着离开那个城市,一心想着接受新的生活好忘掉那个人。
于是他答应了下来,也整顿好了一切,可某一天,那个连续一礼拜没有回家的舍友突然回家了。
而他也蓦然发现,房东太太给他的照片上的女人恰好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薛渺渺。
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以免他难堪。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其实他多少都有模糊的印象。
让他哭的那个人,是真的很难忘。
不惊扰他的那个人,也是真的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