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渺渺回头的时候,陆霄已经去忙了。骆承川走上前来,她站定,按下去鉴证科的电梯:“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骆承川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刚才的话告诉她。
他微微一笑:“在谈论,你的那辆座驾。”
座驾?
薛渺渺半靠在电梯上,“你说我早上开来的那个车吗?”
“玛莎拉蒂,价格不菲。”
“我说是租的,你会相信吗?”
骆承川挑唇,偏过头,看着她:“这是你的私事,我本来就只是好奇。若你说是,我为什么不信呢。”
薛渺渺斟酌了一下,抿唇,而后,她抬起脸来,笑了一下,“好了,不瞒你。是生日礼物。”她再次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
骆承川早已习惯。“那祝你生日快乐。作为生日福利,今晚的饭我来做,卫生也我来。”
薛渺渺没有想到还有这种福利,愣了一下,蓦地,美人一笑,“不必。”她说,“因为生日不是今天。”
骆承川抬起下颌,不解地望向她。
薛渺渺笑了笑,原本是不打算说清楚的,可脑海中一想起薛光明的那张脸,这种被父亲疼爱的幸福感,就自然溢出。她抬起目光,盯着跳动的电梯数字,说:“是我爸爸。我爸爸每年都会送我礼物。每年我生日还没到,他就会开始送,一直送到生日当天。”小到杏芳斋的金卡,他自己研制的点心,大到名车与股份。
薛渺渺没有意识到自己讲起薛光明时脸上的那份温暖。
骆承川站在她的身边,电梯不断地上升,他也试着回想自己的父母,但那份影象却非常得稀薄。
他们已经去世很久很久了。
他已经猜出她家境不错,但没有戳破她。看得出,她一直在努力打拼自己的事业,而且没有一点要靠家势人前风光的意思。
“薛小姐,有很幸福的家庭。”他竟然微微地有点羡慕。
声音落到薛渺渺的耳边。
她抬眸看骆承川,后者也靠在电梯壁上。
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又想到了那个林微。
·
检方很快依照流程发起诉讼。
猥亵女婴的案件也很快在a市形成了讨论。其实这两年类似的案件层出不穷,但公众对此的警惕心却一直很低。这一方面是中国.性.教育没有从娃娃抓起的原因——大家不教育,也不防范。另一方面,也是对于案犯的惩处力度不够。
国外对于此类案犯的处罚有着相应的罪犯公示制度,犯过此类案件的人,会进入一个专门的系统之中。用人单位一旦查询到此人记录,就会避免此类渣滓从事相关行业。
吕东平犯案手法如此熟练,可以想见,他并不是初犯。而他之所以可以“所向披靡”,与通北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有关,也与人们低到令人震颤的警惕心有关。
他是医生、他是老师、他是亲戚、他是旧友……他怎么可能会对我的孩子出手呢?
不会的。
我的孩子才是个婴儿。她才上幼儿园。她才小学。她只是补一个课。
这些……其实只是你考虑的。
而罪犯,想的从来都只是如何满足自己。
有灯的地方就有黑暗。
天这么亮,你如何能保证,白茫茫之下,永是普照阳光呢?
“检方证人,你说你是跟我的当事人达成协议,从而帮他欺骗乡邻。请问,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法庭之上,金牌律师看着何晴晴。
何晴晴说:“有。”
“那么那个人是谁?”
“冯素芬。”
“请你说出你与那人的关系。”
“她是我婆婆。”
“那么。”金牌律师刻意顿了一秒,盯着何晴晴的脸,“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场的那个人与你有着亲密的亲属关系。也就是说,她有和你一起做伪证的可能。”
检方律师:“我反对!”
金牌律师:“从证人口中我们得知,她是为了救自己的丈夫,从而与我的当事人合作。而在场的另一位,也就是冯素芬,她正是方俊峰的母亲。也就是证人与第二证人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
法官:“反对无效。”
金牌律师继续:“好,检方证人,我再问你。除了你的婆婆冯素芬在场,当时你有没有和我的当事人吕医生签订任何纸质文件?”
何晴晴:“没有。”
金牌律师:“那么音频呢?”
何晴晴看一眼检方,摇了摇头:“也没有。”
“好。”金牌律师一个转身,看向法官:“法官大人,从检方证人的口供来看。她一没有证人辅证她的口供。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说她是因为得知我当事人作出猥亵女婴之事而愿意出来作证,但其实——”金牌律师手指直指何晴晴面门:“她撒谎!”
何晴晴:“我没有!”
检方律师:“我反对!”
法官沉吟,顿了半秒:“反对无效。”
金牌律师微微一笑,一侧身,指向另一边的吕东平:“实际上,我的当事人吕东平吕医生,在通北村不仅声明在外,而且医术高超。检方所提供的银行流水,只能证明我当事人每月按时给何家婆媳打款。但实则,那是我当事人宅心仁厚,见何家婆媳经济困窘而施以援手,并不能证明二人有什么协议。”
“法官大人。”金牌律师微一颔首,“我的陈述完毕了。”
满座噤声。
何晴晴闹不清楚了:明明她说的才是真话,这个律师怎么能颠倒黑白呢!
她越急,就越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能拍着桌子,提高音量,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诚挚。“我说的是真的。真的。他在撒谎。我没有骗人!”
法庭里响起她拍桌的响声,她左右仓皇看着面前的人,甚至瞥到了吕东平一闪即逝的讥笑。
法官脸一黑,重重敲了一下桌子:“请证人肃静,尊重法庭!”
“可是我……”她死死盯着吕东平的脸。
她想,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吕东平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如今要坐牢了,凭什么那个更丧尽天良的人还有机会逍遥法外?
如果非要下地狱的话,那么就应该大家一起。
至少,这样……她也算是为宝儿积了一点德了。
可她说的话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她身上有太多的污点,那些污点让她不被人相信。
刷。
检方律师站了起来:“法官大人。”他面向法官,“我们检方还有物证。”
法官点了点头。
何晴晴被带了下去,证物被呈了上来。
大屏幕上出现一份避.孕.套购买流水单以及警方在吕东平家搜到的手写信件。
法官从一名西装女性的手中接过真正的纸质版,翻了一翻。
法庭中传来检方律师稳重的声音,“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现在大家在大屏幕上看到的这两份文件,一件是吕东平网店购买记录,一件是其手写的信件。吕东平有记录日常行为的习惯,即便是有了网络流水单他也会用信件把购买记录记录下来。从以上两份文件上看,检方认为,吕医生对于避.孕.套有着超乎寻常的需求……”
检方话未说完,金牌律师陡然站起:“检方言辞涉及对我当事人的人身攻击,反对!”
法官继续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与左右对视一下:“检方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看一眼金牌律师:“反对无效。”
检方继续:“但这并不能说明吕医生有涉嫌猥亵女婴的行为。但是——”检方律师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抬眸看他。
检方律师身侧的助理律师抬手,滴——大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
“但是——”检方律师手指用力指向那个正在播放的视频。“死者乔惠芳,曾经用手机拍摄下了吕东平无耻的一幕!”
抖动的低清画面上,孩童在啼哭,不堪入目。
满座哗然,左右顾盼。
检方律师自己也久久不能平静,但得益于工作涵养,他强压住心中愤慨:“这是本案的第一位证人何晴晴在上庭前交给警方的。这也是何晴晴在乔惠芳死后,从她的房间意外找寻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母亲,会仿照着几年前电视中出现的骇人手法自杀的原因。”
“乔惠芳先后生过三个女儿。两个因为婆婆的封建思想、吕东平的不择手段,或过继,或感染致死。到第三个,她据理力争过,逃跑过,却无济于事。于是她也许找到了某次机会,得到了吕医生的衣料碎片,拍摄下了这个致命的画面。她为什么死?其力其微!非得骇人听闻不能让世人瞩目而望!”
吕东平忽然一下子想起来了。乔惠芳送小女儿来的时候,不小心用茶水洒了他衣服,他说没事没事,她硬要让他脱下来拿回家去洗。他当时没在意,便回去换了衣服,递给她。或许,那就是一切的开始。
“法官大人。”说到最后,检方律师声音颤抖,“我的陈述完毕了。”
大屏幕滴一声归于黑暗,法庭里针落皆可闻。
良久。
法官站起来:“各位陪审团的意见是什么?”
所有人站起来。
法官在桌上敲了一声,“那么……”他宣读了本案的判决,吕东平被押出去,薛渺渺坐在观众席上,觉得手背发凉,心里的气顺着顺着,却怎么也顺不下去。
有灯的地方就有黑暗。
有灯的地方也有微亮。
她可以做多久鉴证的活呢?不知道。
但到死的那一天,她都会把物品倾吐的秘密昭告天下。愿逝者安息,愿正义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