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块骨头
凌晨两点半,陈医生被一阵连着一阵不间断的敲门声从睡梦中吵醒。
他直起身,摁亮床头灯。
一捧暖橘的灯光倾泻下来,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窗外夜还很深沉,无穷无尽。
身侧另一张单人床上同住的同事正睡得酣甜,呼吸均匀。
也不知是谁在这个点敲门。
他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是个年轻的陌生女人。陈清源仔细地打量了她两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
“有事?”他沉声说,口气很是不悦。
“陈医生是住这儿吗?我找陈医生。”女人满脸焦急。
“我就是。”在确定了这间屋子并没有第二个陈医生后,他点了点头。
“救命啊,陈医生!梁老师都快痛晕过去了!”
陈清源:“……”
——
陈清源二话没说就跟着宋妍走了。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他身上还穿着工字背心。
他健步如飞,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梁老师在呻/吟。我觉得很奇怪,赶紧把灯打开,发现她在床上打滚。表情十分痛苦。她让我赶紧过来找你。”
听到宋妍的描述,陈清源的眉峰紧紧拧成了川字。
他很担心,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只能加快脚步朝她的房间走去。
两人的房间明明就隔了一条走廊,他却觉得仿佛有千万米远,似乎永远也走不到。
他赶到的时候,梁满满已经趴在地板上了。她一只手捂住肚子,表情格外痛苦。
宋妍焦急地说:“满满,陈医生已经来了,我把他叫来了!”
陈清源立马走上前将她扶正,他自己则半跪在她跟前,担忧地问:“梁满满你怎么样?”
他说话时嗓音微颤,言语中流露出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和害怕。
看到他来,梁满满直接抓住他手臂,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嚎啕大哭起来,“陈清源你总算是来了,我都要痛死了!!”
陈清源:“……”
“梁满满你哪里痛?告诉我!!”
梁满满虚弱地说出两个字,“肚子。”
陈清源赶紧探出一双手去捏她的小腹,“哪个部位?这里?”
她指了指右下腹的位置,“这儿,这儿很疼!”
“陈清源,我要疼死了……呜呜呜……好痛啊……”
陈清源眉头一皱,响起沉凉的声线,“看样子应该是阑尾炎,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下一秒就打横将梁满满抱了起来。
——
陈清源找昌明镇此次义诊的负责人借了辆面包车,直接将梁满满送去镇中心医院。
陈清源亲自开车,一双手紧握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速行驶在凌晨的马路上。
这个点,乡镇小路上空无一人。过往车辆几乎看不见。
天空中启明星格外明亮,映照着这方土地。
梁满满躺在后座上,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都痉挛了。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痛。痛感一波连着一波不断在身体里蔓延开,仿佛身体都被撕裂了。她以为最痛的莫过于每个月的姨妈痛,殊不知,这种痛竟然比来大姨妈要痛上百倍、千倍。
她一边痛苦地□□,一边和陈清源说话:“陈医生,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陈医生:“……”
“别乱说话!安心躺着,马上就到了。”陈清源目视前方,麻溜地打着方向盘。
梁满满侧躺在后座上,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够看到陈清源挺直的脊背和紧绷的侧脸。下颌线条利落而流畅,勾勒完美。
她家陈医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呢!
“陈医生,今天傍晚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陈清源:“……”
话题转变太快,陈医生一时间有些没跟上。静默了一瞬,方冷冷地说:“先别说话,省点力气!”
“看在我这么痛苦的份儿上,你就原谅我啦!好不好嘛?”满满姑娘再接再厉。
“这是一码事儿么?”陈医生哭笑不得,“一码归一码,别放在一起说事儿。”
梁满满:“……”
“好吧。”她弱弱地说。
还以为能忽悠到的。
这个话题结束,梁满满又开始哼哼唧唧了。
她是真觉得疼,前所未有的疼。
“陈医生你和我说话吧。我真的好疼,你和我说话,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好!”陈清源利落地应下,“你想听什么?”
“说说你的前女友吧!”
陈清源:“……”
犹豫一瞬,问:“从哪里说起?”
“她有我漂亮吗?”虽然一直知道大名鼎鼎的沈恋恋沈医生。可她却一直无缘见识一下她的庐山真面目。
之前为了追陈清源,他找丁孜和曾医生要过照片。可一个说没有,另一个说不方便。导致她至今都不知道沈医生长什么样儿。不过看看陈清源的这张脸,依到他的审美,作为他的前女友,这沈医生一定不会难看到哪里去。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个美人坯子。
陈清源:“……”
陈医生被她噎住了。一开口就是这么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这姑娘简直就是在为难人嘛!
其实梁满满和沈恋恋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人。不单性格迥然不同,就连长相也是两个极端。
沈恋恋的祖籍在青陵,江南水乡,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温婉,小家碧玉。
而梁满满虽然同为青陵人,可她的长相则更偏张扬和妖娆。五官柔媚,活生生的一个妖精。
鉴于梁满满如今是病人,本着关爱病人的优良传统,陈医生昧着良心说:“你更漂亮。”
“哼!”满满姑娘从鼻子里哼出声,不屑地说:“陈医生真是没良心,有了新欢忘旧爱!”
陈清源:“……”
“她比你漂亮。”他改了口。
“哇……”这姑娘直接嚎起来,狠狠地抹了把辛酸泪,“口口声声说爱人家,其实心里却一直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既然你觉得她比我漂亮,你还来招惹我干嘛呢!”
陈清源:“……”
得,不管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反正横竖都是错!
他面色一疆,声色沉沉,“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哇……”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我如今是病人,你连哄个病人都不愿意,还说什么医者仁心,全特么都是扯淡!”
陈清源:“……”
陈医生的额角抽了抽,十分无奈地说:“梁满满你能不能正常点?”
“嘻嘻!”她低低一笑,声音很低柔,“跟你开个玩笑辣!继续继续,下一个问题,你现在还和沈医生有联系么?”
“号码都注销了,早就断了联系了。”
“那她还会回来找你吗?”
“不知道。”
“你现在忘记她了没?”
……
——
陈清源猜测的没错,确实是阑尾炎。梁满满被紧急收治入院,立马动了手术。
紧急手术,结束后都已经差不多快四点了。梁满满被安排进普通病房。
乡镇医院,设施有限,其实也没有普通病房和高档病房之分。单单一间病房就排了六张病床。将狭小的空间排得满满当当。两张病床之间就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个成年人站着都腾不开手脚。
不过现如今身在外地,也没得挑了。
梁满满被安排在靠窗的一张病床。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欣慰。
梁满满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病房里其他的病患也都在熟睡。房间里静的出奇,只听得到大伙儿均匀和缓的呼吸声。
他们都在熟睡。陈清源却是毫无睡意了。
被人从睡梦中撬醒,本来还困得不行。可经过梁满满这样一折腾,如今他倒是彻底清醒了。
窗帘被拉了一半,另一半敞开着。外头一点点微光透过玻璃飘入,病房里即便没开灯,也显得没那么黑了。
空气里沉淀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是生死场特有的味道,压抑、苦猩,紧紧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借着这点微光,他打量起梁满满。她眉心郁结,脸上尽显痛苦的神色。显然是因为术后的疼痛而睡得不深。不过五官倒是格外立体清秀,似乎都柔化了许多,再也不见白日里的张牙舞爪。
见惯了她张扬狂放的样子,第一次见她这般安静,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他细细打量她,居然出神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答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就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就已经变得非她不可了。
——
陈清源就这样陪了梁满满一夜。
直到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梁满满睁开厚重的眼皮,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不经意地掠过耳畔。